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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共及其政权的性质

政治革命,还是民主改良 ?[1]
彭述之

(一九六○年四月廿六日)



被歪曲了的不断革命


  我在我的《对拥护公社意见的批评和我们的态度》批评史渥培和梁思等同志断定「公社是由选举出来的委员会,而非由官僚的命令所主持」时,曾按照他们的思想逻辑作了如下的推论:
  假如梁和史真是这样想和这样断定,那不仅包含五亿农民的人民公社已实现了民主制,就是全中国,从中央的人民政府到各地的政治机构都是民主制度的了。因为从中央到各地方的人民代表会议,都是同公社的委员会一样,是经过「人民选举出来的」。这样,中国便根本没有官僚独裁,而已是社会主义或无产阶级的民主政制了。这不但根本推翻了我们对于中共及其政权的性质的判断,而且首先便否认了美问社会主义工人党在一九五五年通过的「中国第三次革命及其发展」那个决议(这个决议也为梁、史等所赞同的)。因为那个决议肯定中共是斯大林主义的党,它的政权是官僚独裁,因而政治革命是不可免的。(见《对拥护公社意见的批评和我们的态度》中文本第二部第十二页)。
  上面这个推论写下来还不到四个月,史、梁两同志又发表了他们的文章:「中国的第三次革命,其公社及其政制」。在该文中,他们果然依照他们的思想逻辑推到了最后的结论,公然要求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抛弃它的「现在的基本立场」,即放弃它在一九五五年通过的决议中所肯定的「中国共产党是斯大林主义的政党,而其政府的制度,则是必须以政治革命来推翻的官僚独裁」这个基本立场,而采取他们自以为正确的新路线,即:中共已不是斯大林主义的党,它的政权不是官僚独裁,因而「该一政治决议案的纲领和口号已在中国失效」。中国今天所需要的是「一个民主要求的纲领」。(见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二十一卷第三期第二十九页。)假使这个「新路线」被采用,不但从根推翻了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的「现在的基本立场」,而且不可免地要改变我们对北韩、北越、南斯拉夫、波兰,乃至对苏联的态度。这对于世界的托洛茨基主义运动对苏联集团国家的战略方针,将是一个划时期的变化,因而对运动的前途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是值得每一个托洛茨基主义者加以严肃的思考,从理论和事实上作深入的探究,以便重新确定我们的立场。

中共的性质——它不再是斯大林主义的政党了?


  史和梁要求社会主义工人党放弃其「现在的基本立场」所提出的主要理由是变化中的现实,特别是农业方面的「变化中的现实」——从互助组发展到「更高形式的社会主义经济组织」的公社——以此证明社会主义工人党在一九五五年所决定的「基本立场」已经过了时,完全不符合于「那个变化中的现实」了。但实际上,他们所提出的「新路线」并非根据于「变化中的现实」,而是基于他们对中共及其政权性质的重新评价。所谓「变化中的现实」不过是作为推翻社会主义工人党的「现在的基本立场」的一种借口而已。例如他们说:「当中共不顾斯大林与蒋介石合作的政策,以革命的手段从事于夺取政权的战斗时,一九四七——一九四九的反攻胜利了。由于此一行动,中共就脱离了为一般人所适当了解的斯大林主义,并使其本身有了一个适于完成历史任务的工具。」如果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则中共远在一九四九年走上政权时便已不是斯大林主义的党或「已抛弃了斯大林主义」,因而社会主义工人党在一九五五年所通过的,并为史渥培和梁恩所赞成的决议,不需要往后的「变化中的现实」来证明,在那时便根本上已是错误的了。为甚么史和梁不这样坦白地提出问题呢 ?显然为的是藉「变化中的现实」来推卸他们以前曾经支持那个决议的责任。
  现在就让我们从史和梁所提出的中共的性质已经改变这一点来开始检讨吧。
  说中共在一九四七——四九年从事政权的斗争时即已改变其斯大林主义的性质,这种判断并不是甚么新的。早在一九五一年格尔曼便已经提供了如下的意见:
  「我们的运动曾一同认定:在各国共产党内部的严重分裂下,群众将会超越了斯大林主义的头的。南斯拉夫和中国的例子已经证明:在某种例外的情形下,一切共产党都会修改其政治的路线,越过了克里姆林宫的目标,领导群众走上夺取政权的。在此一条件下,这些党,将不复是典型的斯大林主义党了。」(见「第四国际第二次世界大会关于斯大林主义的论题中,那些应该修订,那些应该保持。」——发表于「国际资料公报」第五页,着重点系我所加。)
  格尔曼在上面表示的这个意见,乃是迎合当时巴布洛开始对斯大林主义的修正立场的一种「理论上」的辩护[2]。关于这方面,我在我的「关于中国局势的报告」中提供了颇为详细的事实和分析,并着重地指出如下几点:
  「首先,自从中共于一九二八年自城市撤向乡村以来,即已建立了一个相当巩固的政权和军队 (农民军队)。二十年来,该党利用着这一政权和军队,控制着农民群众 (如我们所知,农民的落后和分散,是最容易受控制的),因而形成了一个顽强而执拗的官僚制度 (尤其在它对待群众的态度上)。甚至在国民党地区内对待工人和学生们,也以一种命令主义和欺骗的方法去替代说服。……」
  「其次,在思想上,中共在其对付一连串重要事件的态度上,例如中国第二次革命的失败,农民战争,以及抗日战等等,尤其在对待托洛茨基和中国托洛茨基主义者对他们观念和政策的批评上,始终保持相加深着他们的斯大林主义的理论。」
  「毛泽东之 『体系化和教条化的新民主主义』,除了是斯大林主义在思想上和政治上之深刻化和结晶化的表现以外,别无其它意义。换句话说,这只是直接对不断革命论挑战而顽固地坚持其革命阶段论的表现吧了。」
  「第三,数十年来,中共的组织同为克里姆林宫所特别注意,因而同克里姆林宫的关系也特别密切。自从苏联占领了东北,并以取自日本战俘的武器重行武装了中共以后,克里姆林宫对中共的控制,遂较前更为严厉。」(一九五二年二月出版的「国际资料公报」第十八页)
  我的结论是:「中共过去所经历的极重要的转变,都是违反群众意志,由于克里姆林宫的压力所造成的。甚至目前走上夺取政权的『转变』,也不是违背克里姆林宫的意志而同群众压力让步的产物,相反,倒是征得了克里姆林宫的完全同意后,在蒋介石的致命压力下所造成的。」(同上第十九页)正由于中共对蒋介石的妥协政策完全遭到后者的拒绝,并在他的致命的进攻压迫之下,为了自保,并得到斯大林的同意,它才不得不进而反攻而走上夺取政权的斗争。所以中共并不因此脱离了斯大林主义而「终止其为斯大林主义的党」。我这个意见,无论是格尔曼或巴布洛,或其它任何人,都不曾加以反驳。这证明它本身是站得住的。
  时间已过去了八年 (从一九五一——五九年)史和梁又拾起了格尔曼的老意见——曾经替巴布洛的修正主义辩护过,并为他们自己反对过的意见,(他们在一九五五年赞成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决议中对中共是斯大林党的判断,即证明他们那时是反对格尔曼和巴布洛的意见的。)拿它来作伪主要论据向社会主义工人党的「现在的基本立场」挑战了。这表明人们反对一种错误的观念或接受一个正确的立场,如没有从理论上和事实上经过深入的思考和理解,是容易受环境的影响而变得反复无常的。
  为要停止对中共性质这种反复无常的评价,我觉得从埋论上和事实上重新给它一番检讨是必要的。
  首先让我把甚么是斯大林主义或甚么是「明显而唯一的斯大林主义的特点」(史梁语)这个问题提出来作一简括的解释。我们大家都知道,斯大林主义是从落后的和孤立的第一个工人国家的堕落过程中形成起来的。它的社会基础是小资产阶级的官僚层。由于这个阶层的特殊利益,它的意识形态在本质上是保守的、妥协的机会主义。但当它的机会主义政策遭到惨败或为对方所拒绝时,又往往转采另一极端的冒险主义或盲动主义的行为。而当此种冒险主义行为失败后,又回到机会主义的原来立场。有时候是机会主义和冒险主义双管齐下的。它的机会主义的最高表现便是「一国社会主义」,站由此演绎成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和平共存」的路线,以此替代了国际主义的世界革命的方针。在组织方法上,斯大林主义是以绝对的官僚集中制代替无产阶级的民主集中制,一直集中到一个全能的永无错误的首长,因而绞杀了党内的一切民主,形成了任意发号施令的、唯我独尊的、欣赏个人崇拜的独裁者。此种组织方法运用到群众运动上,便是以命令主义或哀的美顿主义;甚至以欺骗代替说服;运用到国家机构上便成为警察的或格柏乌控制的极权政制;运用到对待革命的政敌方面便是造谣污蠛、肆行迫害 (包括暗杀、罗织、屠杀等)。
  这里找无须重复斯大林自他在苏联篡夺政权后,是如何在国内外实行了他自己的斯大林主义的 (机会主义和冒险主义)政策,也不用说他夺了共产国际的领导后,如何把各国共产党实行斯大林主义化,使它们成为执行克里姆林宫外交政策的工具。单就中共而论,在第二次革命 (一九二五——二七年)的过程中,它已深受斯大林的机会主义政策的毒害,而遭受了惨败,随即又以冒险主义葬送了残余的革命力量。此后,中共无论在意识形态上和组织上都完全斯大林主义化,而成为斯大林的宠儿。在被迫地走上为政权而斗争以前,中共是一个纯粹的斯大林主义党,连史和梁也是完全承认的。现在的问题仅在走上政权后,是否事实上证明它已离开了斯大林主义。
  这里让我们概括地列举一些主要的事实来看吧:
  一、中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造成的特殊有利的条件下,以农民武装推翻了国民党的地主资产阶级的政权,但它仍继续其机会主义的阶级合作或四个阶级联合的政策,因而成立了「工、农、、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联合政府」,并以法令保护资产阶级的财产,提倡「公私兼顾、劳资两利」。为了与地主和富农妥协,甚至拖延农民所迫切要求的土地改革。
  二、另方面,除了允许工人加入工会外,禁止他们进行任何独立的组织,禁止任何罢工,甚至在私人资本家厂内为改善生活的罢工也在被禁之列。它对农民,则只许斗争恶霸,减租减息,而禁止他们进行没收地主土地和取消高利贷的斗争。
  三、它的对外政策,不但完全追随斯大林的「和平共处」路线,甚至对帝国主义的在华财产不公然声明保护。
  四、对不同意中共政策的革命者,特别是对它的革命政敌托洛茨基主义者,则任意逮捕、监禁、乃至枪杀。
  五、中共党内不但实行绝对的官僚集中制,而且把毛泽东捧成为「东方的太阳」,中国的斯大林。同斯大林一样,他在中国是马列主义的唯一解释者和发挥者,党和国家政策的唯一决定者。他的「新民主主义」的思想早已被党章 (中共第七次代表大会通过的)确定为「中共……自己一切工作的指针」,和「党员努力提高自己觉醒……的基础」[3]。毛所决定的任何政策,乃至他所发表的任何言论,都只许党员学习和遵守,绝对不容批评和反对的。
  以上这些便是中共走上政权直到朝鲜战争发生这一时期内所表现的绝对不可争论的事实。这些事实,难道还不够证明:中共不仅在为政权斗争当中没有离开斯大林主义,即在取得政权后这一段时间内(一九四九——五一年)仍是一个斯大林主义的党。
  也许史和梁起而争辩说,至少在朝鲜战争发生后,特别是从一九五三年起,中共已脱离了斯大林主义。因为它不仅拿起武器来抵抗美帝国主义,镇压国内资产阶级和地主富农的反攻 (如「五二反运动」)而且放弃了新民主主义而采取「社会主义过渡的总路线」(二九五三年初公布),实行五年计划的工业化、农业集体化、乃至公社化。
  是的,在朝鲜战争发生后,在国外帝国主义进攻和国内资产阶级及地主反攻的致命威胁之下,像以前在蒋介石的致命进攻之下一样,中共又被迫前进了一大步,放弃了它的新民主主义的反动幻想,采取了一系列的革命措施。但这并不等于表明它已脱离了斯大林主义。这不过是在斯大林主义的基础上经验主义地向左跳跃而已。因为它对资产阶级的财产虽已由保护改为逐步没收 (通过公私合营),但仍允许资本家拿「定息」,并且对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政党还容许合法存在,并部份地参加政权。尤其是对外政策依旧是「和平共处」,并发挥成为周恩来和尼赫鲁的「五项原则」;另一方面,对工农群众的民主权利还是一样的限制,对革命的托洛茨基主义者及其它的革命份子依旧镇压。中共党内的官僚集中制和国家的极权政制且愈来愈发展。它的工业化的实施是依靠行政的鞭子,尤其是它的农业集体化和公社化更是用行政的命令强迫实行的,这就充分地暴露了它的冒险主义。我们不要忘记,斯大林也曾实行过国家工业化农业集体化,但并没有因此离开了他自己的斯大林主义。因他实行这种政策时,是用行政的命令,带有很大的冒险主义;不是按照工人和农民的利益,而是在官僚利益的基础上进行的。中共的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的政策仅是从斯大林抄袭过来加以某种修改而已,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我必须特别指出:一个根深蒂固的斯大林主义的党,如果它要离开斯大林主义而回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它的内部必须经过严厉的思想斗争,把一切有关现代革命的基本理论问题、政治问题和组织问题,在党内进行公开的无限制的争论,在争论过程中,把斯大林主义所包含的一切机会主义、冒险主义和官僚集中主义加以彻底的消除,并排除一些顽梗不化的斯大林主义者,才是可想象的。但中共党内,无论在它夺取政权前或在为政权斗争的过程中,以及取得政权后转向「社会主义建设的总路线」时,都没有经过对斯大林主义思想的任何清算。
  事实恰相反,当斯大林还活着的时候,中共曾下令所有党员以及机关的干部和学校教职员及学生等学习斯大林的思想,如在联共第十九次大会以后中共所发动的「学习斯大林思想运动」;当斯大林刚死时,毛泽东在追悼他的演辞中说:「斯大林的一切著作都是马列主义的不朽文献,他所著的『列宁主义基础』、『苏联共产党史』以及最后的伟大著作『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是马列主义的百科全书,近百年来共产主义运动经验的综合。」 (毛这里所指的斯大林的著作,正是斯大林主义的「精髓」,是他背叛马列主义,伪造布尔塞维克党史的「结晶」。)中共中央根据毛这个演辞的指示,立即发动了一个最大规模的普遍全国的「学习斯大林思想运动」,强迫所有的党员、团员、学校教职员、学生、一切机关干部及群众组织的成员等都参加「学习斯大林的思想」,不断听报告和进行讨论,历时达数月之久。
  最后,就是赫鲁晓夫在联共第二十次大会上清算斯大林的个人崇拜,暴露其荒谬的错误和罪恶,中共除了被迫承认斯大林晚年所犯的一些错误外,还是尽力为后者辩护,并推崇他在巩固联共,建设社会主义和发挥马列主义思想上伟大的贡献 (中共的「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教训」)。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干部的集会上并声称:「我们必须保护死的斯大林」,这就是说,必须保护斯大林的「荣誉」或「功绩」及其思想。
  从前面列举的事实,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断言,史和梁肯定「中共已脱离了为一般人所适当了解的斯大林主义』是没有根据的。事实恰相反,由于几次的「学习斯大林思想运动」,斯大林主义在中共内部,至少在其领导层中是更为加强和硬化了。

中共政权与苏联斯大林政权的对照


  如果承认中共是一个斯大林主义的党,则它的政权的性质也就自然地被决定了。但史和梁却坚持中共在为萃取政权的行动中已脱离了斯大林主义,因而断定「北京政制不是斯大林主义式的政制……」(见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二十一券第二十九期)他们为了辩护这种新意见,又引证了一大套理论和大批事实。这便迫着我不得不跟随他们的理论和事实去作进一步的检讨。史和梁自己首先提出问题:「这个政制是否可以仅凭其在斯大林主义学校中的训练,或由说明斯大林主义的特质不同于社会主义,因而就能得出确定的定义来呢?」接着他们自行答复说:「此等叙述,对于严肃的研究,是没有甚么帮助的……我们应该仔细地把中国事变的发展,同苏联斯大林政制下的情形,就其相似点和其对照处加以分析。」(同上第二十二页)他们把中共的「斯大林主义学校中的训练」和「斯大林主义的特质不同于社会主义」视为无足轻重和「对于严肃的研究,是没有甚么帮助的。」根据这个理论,则社会民主党的「在社会民主主义学校中的训练,或社会民主主义的特质,不同于社会主义,也是对严肃的研究没有甚么帮助的了!」但他们忘记了列宁的「没有革命的理论,便没有革命的行动」的极端重要的遗训。这里我暂且把这个理论和行动的关系,即理论决定行动的性质 (包括政权的性质)的问题放在一边,让我们来看所谓「中国事变的发展与苏联斯大林政制下的情形之间的相似点和对照处」吧。关于这方面,史和梁告诉我们说:
  「我们常把斯大林主义官僚的兴起,及其结晶成为一个特殊阶层,归因于特殊的历史时机。根本上说,这一制度的兴起,乃是由于世界情势,及其内部各种因素和各种势力之特殊的互相结合而形成的。此处只须提到这个国家的经济落后性,及其在敌视的资本主义世界中之孤立的情势就够了。」(同上)
  是的,在苏联「斯大林主义官僚的兴起,及其结晶为一个特权阶层,系因特殊的历史时机所致。根本上说,乃是由于……这个国家的经济落后性,及其在敌视的资本主义世界中之孤立的情势。」但史和梁根据「中国第三次革命」系在显然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不同的历史条件之下而展开,(同上第二十三页)以此来证明中国不可能有「斯大林主义官僚的兴起及其结晶成为特权阶层,」这却完全是错误的。因为他在这里所作出的「相似点」和「对照处」是很机械的,如根据辩证法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的几个基本点:一,既然认定俄国的「经济落后性」是「斯大林主义官僚的兴起,及其结晶为特权阶层」之最基本的客观原因,则中国的「经济」比之俄国更为「落后」,这是史和梁也承认的。例如他们说:「新中国的起步点,在经济落后的程度上,较诸当时年青的苏维埃联邦,更为厉害」;「官僚主义的诞生,乃是由于必须分配一种贫乏的国民财富而引起的。革命中诞生的社会愈贫穷,则其官僚主义对社会主义的发展愈危险。」(同上第二十七页)这便等于说,中国比之俄国在客观上更容易形成和发展「斯大林主义官僚,及其结晶成的特权阶层」了。
  二,要避免「斯大林主义的兴起,及其结晶为特权阶层」,只有在先进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人阶级取得胜利的直接援助之下 (包括军事的、经济的、文化的和技术的援助),才有可能。但中国和当时的俄国一样,并没有获得这样的革命胜利的援助。
  不错,史和梁争辩说:「在中国革命的发展中,已可以从目前已相当进步的苏联资源中获得军事和经济的援助了。」(同上第二十三页)但他们忘记了,苏联,不管它的「目前已相当进步的资源」,正是一个斯大林主义官僚独裁的早已堕落了的工人国家。它对中国的「军事的和经济援助」,固然一方面可以帮助后者去抵抗帝国主义的侵入 (如在朝鲜战争中),和建设一些社会主义性的工业;但另方面却使中共更依赖于克里姆林宫的官僚而受其控制,因而更加速发展了「中国的斯大林主义的官僚,及其结晶为特权阶层」。最具体的事实是:随着苏联的「军事的和经济的援助」而来的,是成千成万的军事顾问、政治顾问、经济顾问和文化顾问及各种专家或技师等等——这些都是属于苏联的官僚层的。他们把他们在苏联处理事务的官僚方法和特权享受的习惯,都带到中国来了,并教导丁中国整代的新官僚。
  在「国际发展」方面,虽然中共所虚的时代和条件与苏联当时所遭遇的大不相同。但有一个基本点是相类似的。那就是第二次大战后,西方先进国家法意的工人阶级革命运动像第一次大战后德意的工人阶级革命运动一样,已遭受了挫折。虽然远东、近东乃至北非的民族解放运动不断兴起,但除了北韩和北越外,其余国家的政权都落在土著资产阶级手里,成立了所谓民主的议会式的政权 (如印度、锡兰、缅甸、印度尼西亚等),或成为军事独裁 (如埃及和伊拉克等)。这些资产阶级民主的政权或军事独裁,不但对于鼓励中国工人阶级及抑制官僚主义的发展无所帮助,反而以中立的幌子大大加强了中或官僚的「和平共处」的外交政策的欺骗性。此外,而且是重要的,东方唯一的先进资本主义国家,日本,完全落在美帝国主义的控制之下。美帝利用日本篇基地,把南韩、台湾和南越连结起来,形成了对中国的封锁线或包围网,不断地威胁着它。
  三、俄国布尔塞维克党是在列宁和托洛茨基的领导之下,经过工人阶级领导农民,直接地举行暴动,夺取政权,建立无产阶级的专政。但由于国家的落后和西方工人阶级连遭挫折,而陷于孤立,致使原来最革命的党堕落,国家的政权落入官僚手中。而中共自始即在斯大林主义者毛泽东领导下,他不但没有去动员工人阶级领导农民群众,在城市举行暴动来推翻地主资产阶级的政权,反而尽量抑制工人群众的活动,单靠农民军攻打城市,仅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所造成的特殊有利条件,才轻易地走上了政权。因而这个政权自始就是斯大林式的政权。
  正由于苏联的政权,是工人阶级在一个真正的革命党领导下武装暴动胜利后建立起来的无产阶级专政,所以当斯大林主义的官僚篡夺这个政权而转变为官僚独裁时,曾经掀起了暴风雨的反抗 (如托所领导的左派反对派运动),最后经过「特尔米多」,即:「它 (斯大林主义的官僚)曾绞杀列宁主义的党,并摧毁了曾经在列宁和托洛茨基领导下引领革命走上胜利的整整一代人的生命。」(史和梁的话,见同上第二十三页)而中共的政权,因为自始就是「一个斯大林主义式的政制」,只须依照其逻辑往前发展,而不须经过「贬质」和「特尔米多」了。
  上面所列举的几点的分析,已足够证明史和梁企图从「理论上」判断中共政权与苏联斯大林的政权根本不同,或「北京政制不是斯大林式的政制」是错误的。他们错误的根因,乃是以机械的「对照」代替了辩证法的分析。
  托洛茨基解释「官僚全能制的条件」时曾经写道:「消费物资的缺乏和争取这些物资的普遍斗争,产生了警察制度。这些警察坛自担负起分配物资的责任。来自外部的敌视压力,予这些警察以保卫国家的任务,赋给他们以国家的权力,并允许他们加倍地来掠夺这个国家。」(见「保卫马克思主义」第七页。)这个解释可以完全适用于中共统治的中国。
  固然,「斯大林主义官僚的兴起,及其结晶成为特权阶层,是不会在别的地方,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之下,一成不变地重复产生的。」但在某一定的地方和一定的条件之下,例如在苏联势力所达到的地方或克里姆林宫所控制的共产党取得政权的国家里,「斯大林主义官僚的兴起,及其结晶成为特权阶层」是不可避免地要出现的。东欧诸国的情形便是前者的具体表现,中国及北韩和北越则是后者的证明。

特权阶层的形成 ,发展及其特权享受


  我在我的「中国局势的报告」里已经指出:中共的「顽强而固执的官僚层」早在夺取政权之前,在它所占据的农村区域里已经形成了。自从取得政权后,这个「官僚层」很快就「凝结成一个特权阶层」,因为这个「官僚层」垄断了国家一切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及文化的机关和权力,随着机关的扩大和权力的增加,这个新的「特权阶层」把大量的小资产阶级,特别是其中的知识分子,一部份工人贵族 (所谓劳动英雄或劳动模范,即史达汉诺夫份子),乃至一部份资产阶级份子(通过它与他们的合作)吸入到它的队伍中。这样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特权阶层」。这个阶层的数量,比之斯大林统治的苏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篇幅有限,我这里不能分析中国官僚层内部的构成分子及其大概数目,但与苏联的情形是类似的。关于构成苏联官僚层的成分的分析,请参考托洛茨基的「被背叛了的革命」一三五——一三九页。)它同苏联的特权阶层一样,构成一个金字塔,其本身分成许多等级,压在它底下的是广大的工农群众和一切劳苦人民,站在它的尖端的是毛泽东。这个金字塔的等级的严格划分,从中国军队完全模仿苏联军队的官阶制,即从尉官、校官、将军到元帅的等级中清楚地反映出来。
  这个特权阶层的形成和发展,其结果自然是社会不平等的扩大和加深,以及随之而来的广大工业群众的生活水平的降低和特权阶层的特权享受之与日俱增。
  关于国内工农群众生活水平的低下,似乎没有任何人否认 (即史和梁所极度推崇的邓铿,「客观的观察家」,在他所发表的「今天的红色中国」里面也是承认的 );成为问题,引起争论的只是中共统治下的官僚层是否享受特权和具有保护其特权的警察制度。关于这方面,史和梁作了如下的申辩:
  一、「承认官僚倾向的存在,完全不能说明北京政权的特性,属于我们所了解的特权阶层的统治。那就是说:一个业已硬化的寄生性社会结构,站在人民的头上,消耗了或民收入中超额的一部份,而不顾群众的意志,仅知保护自己的权力和特权的一种统治,目前并无此一认定的证明;也没有办法足以证明:为保护此一等级制度所必需的无所不在的警察制度业已存在。」
  二、「窦森在他那本四百页厚的著作中也曾提到某种程度的社会分化,其唯一例子是:由政府供给伙食的干部们有『大灶』与 『小灶』之分。凡属部长级或独当一面相当于此一等级的干部,都可享受『大灶』,他们的伙食较诸一般『小灶』的伙食可以有更多的肉量。[4]但窦森接着说:『根据人们的传说,找更设法去探寻那些生活放荡的共产党人,结果却碰不到一个堪当此一称呼的人。』」
  三、「在柯柆克的一本书中,也可以看到一点最为新鲜的叙述: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的生活,是刻苦而几近于僧院式的,他们领导着几百万的追随者,正献身于民族的建设。」(见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第二十一卷第二期第二十八页。)
  史和梁在上面所提出的否认中国有特权阶层存在的「论据」及其所征引的「事实」,是特别重要的,因而值得特别加以检讨。因为假使他们的论据是正确的,窦森和科拉克所观察的事实是可靠的,那末中国使与苏联完全不同,根本没有特权官僚阶层的存在,有的仅是为工农群众的利益和为社会主义建设而服务的清廉的官吏而已。事实果真如此吗?这里让我们尽可能从周鲸文关于这方面的报导中引证一些最具体的事实来与窦森和科拉克的观察来对照一下吧。周鲸文是与中共合作的民主同盟的中央委员会常务委员,他又是人民政府的政治和法制委员会的委员,(这个委员 会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董必武和彭真任正副主席,其任务代表。他参加中共约政权达八年之久 (一九四九——五六年)。一九五六年十二月他离开了中国大陆(据说是得到毛泽东的允许)到香港,写了一本「风暴十年」的大书 (近六百页),底下便是该书对中共统治下的官僚的特权享受的描述:
  「共产党自诩说,共产党人的品质是高贵的。斯大林且说共产党是特种材料制成的。就我个人来说,在我未看过他们的生活和行为时,在我脑里,也曾有过一个时期,以为革命政党的成员一定是『先天下之忧而里,后天下之乐而乐」;我虽不同意他们的思想和方法,但我对他们有几分敬重之心。最近八年来与他们相处,得以看到了他们的生活,我这点敬重之心也烟消云散了。」(「风暴十年」一一二页)
  「写共产党人的生活花絮,本可成书,但这里的篇幅是不允许这样作的。我只能根据实情,描划一个轮廓。同时我要请读者注意,中国共产党人是处在穷苦不堪的今日中国的社会里,它不是物质丰富的资本主义国家如美国,也不是号称革命三十年已到社会主义阶段的苏联,中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内战后疮痍满目的国家。人民住的是破房子,在人口密集的上海,平均每人占二公尺房间的地位;吃的是杂粮,在穷苦地区,吃的是糟糠、树叶、野菜;穿的是粗布,在穷苦地区的人民穿的褴褛不成样子,……这是中国人民真实的生活。有了这个背景,在我们描述共产党人的生活——一个以改善人民生活为号召的革命党人的生活,才能突出的惊人是制订国家一切行政和司法机关的制度和规章。) 和人民大会的。」(同上书一一二——一一三页)
  「人们的生活的大轮廓,在物质方面是衣、食、住、行和声色 (娱乐)。我们就以这个范围介绍共产党人的生活。在住的方面,一九四八年以前,党的首脑在延安住窑洞,一九四九年后搬进了北京中南海勤政殿 (故宫),他的大小干部进占了北京、天津、上海……最好的楼房,他们和资本家换了班。原有的陈设看来已经很好,他们还要修整一新,添设更多更好的家具。地毡必求特制,沙发必求舒适,浴池面盆必要进口货,花园必求精美,仆役上下奔走如云。如果你访问这个住居,关上大门,放眼一看,这决不是穷苦不堪的中国,而是纽约富豪的别墅。」(同上书一一四页)
  「但是原有的楼房到底有限,……于是从北京起,在全国各大城市大批修建要人的住宅,建筑要新式的,设备要摩登的,这才合乎新贵族的口味,于是你每到一个城市,不管城级是大是小,凡是一片新建筑的地方,就是新贵晏居之所。」(同上)
  「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人在北京西郊建造『王府』,今日称之为别墅,等而下之的首长以及省市一级的首长都群起效尤。社会主义的建设首先就是共产党首长的美轮美奂的住所。继之是建造干部宿舍大楼、礼堂、跳舞厅之类的独占享受推行到了全国。」(同上书三○一页)
  「此外,在大小城市,除了原有的一级的旅馆作为招待外宾和干部的招待所,还一律建筑一些新的大楼为贵宾和要人的来往居住。据我所看到的,只有上海因为外或人遗留下来的洋楼、旅馆太多,故未建造新的,其余地方都是场面一新。这些招待所,人民固然不能住,就是摩登式的大旅馆,人民纵然有钱也不许进去,如北京的北京饭店、和平宾馆、六国饭店、前门饭店、西郊宾馆、新侨饭店……,上海的锦江饭店、百老汇大厦……,天津原有的利顺德饭店、泰来饭店……,这些新起的和旧有新修的大旅馆,除了被招待的外宾、归侨和干部进住外,所有中间人只有资格远远站在墙外企足仰望一下而已。」(同上书一一四页)
  「其次,我们再谈谈新贵的食,……外边人只知道中共的上中下三级干部有小灶、中灶、大灶之别。小灶为高级干部专有,中灶则为中级干部的伙食,人灶是为一般干部用的。这已粗略说出上中下的区别。但是等你走进幕后一看,上中级 『首长』不但有富丽堂皇的『公馆』,还享受吃不尽的山珍海味,至少我看见过的部长级的人们,全系如此。每家都有有名的厨师,过去侍候过王公大臣和军政大员的厨师都侍奉这些新主人。在要人公馆里,我吃过溥仪 (宣统皇帝)的御厨师所作的中菜西菜。此外,各大饭店的名厨师,也都调来各公馆侍奉。我每在各首长家里吃饭,他们必津津夸耀他们的厨师过去侍奉过那位名人,或是由其大饭店调来。从这大批厨师的征调到『公馆』,你就可以知道他们吃的不是白米咸菜,而是鸡鸭鹅鱼,山珍海味了。那么在中国不是限制买肉和食油吗?这对权贵是例外。他们有特许的购肉购油券,市场开市,先有卡车或吉普车排列成行,有肉先供他们取用,剩下的轮到人民头上的是些残皮碎骨。『首长』们在家里吃喝还不算,最热闹的几乎是成年大摆筵席,一摆就是百桌以上。北京饭店、和平宾馆、新侨饭店、怀仁堂……是这些宴会的中心。你几乎每天可以看到晚饭的时候,北京饭店门前摆上六七百辆汽车,不到过北京的人难以想象,到过北京的人就司空见惯。」(同上书一一六页)
  「统治阶级享受特殊权益,肥鸡肥鸭由农场不经过市场先送到党政首长的家里,有专供党政要人的农场菜圃,一般在市场买不到的东西,或是买到也是劣等物,而特权阶级则是享用一等东西。以东北的苹果论,上等苹果是供给要人。……北京的水蜜桃……收获季节一到,政府担一等货色全都包下留为政要及贵宾之用。……新强的哈蜜瓜一下来,政府就用飞机运了一批到北京,为毛主席及政要们尝鲜。广东的荔枝一下来先送到北京,……其它全国所有的上等货,人民看不见,尝不到的,北京的首长先尝第一口。」(同上书三○二页)
  「其次再说到 『行』。这是交通工具问题。中国人民在乡间多是步行或骑驴马……,在大城市有电车和公共汽车,只有新贵才许乘汽车,而且高级首长特备专车。共产党在分配车辆时特别着眼阶级,官大的地位重要的坐头等好车,次要者次之。就如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一级的人物乘坐从苏联买来的吉士,部长级坐苏联的吉摩,部长以下乘坐美国的汽车,或是苏联的胜利牌,再次就是机关公用车,那是一些杂牌的旧车。……人民是无份乘坐汽车的。……所以在各大城市有个明显的标记,乘坐汽车的心是要人或中上级干部……。」
  「新贵们的汽车本来是为 『首长』代步办公而用,但太太看戏坐汽车,少爷小姐上学坐汽车,每天晚上戏院影院门前是摆满了汽车的长蛇阵。在炎热的夏天,人民在街道上散步,权贵们的汽车飞过,尘土蔽天。在寒冷的冬天,汽车飞过,留给人民面上的,是冷风夹着灰麈。」(同书一一七──一一八页)
  「现在用几行字谈谈共产党的衣的问题。共产党穿着褴褛的衣服进了城时,城市的人都钦佩说:『看人家共产党人的俭朴!』于是成了一种风气,大家学共产党人的俭朴,…
  「在全国人民热烈学习共产党人的俭仆时,共产党首脑人物,一进城就换了新衣。西洋毛料的制服,冬天是狐皮、貂皮外套、海龙皮领、水獭皮帽。于是共产党由上级到中级实行这样的打扮。……老爷如此打扮,太太也不能落后,于是也照样的穿呢料、穿皮袄,小姐少爷也摩登式的打扮起来。……在百货公司里买穿戴的多是共产党首长,出入大饭店衣帽整齐的多是共产党人。」(同上书一一八──一一九页)
  「在红色的中国最近几年来,民间的娱乐只有电影、听戏、听大鼓,没有了舞场,没有了跳舞之所。可是各机关无论大小,每星期六或节日都有晚会,有时是演剧,多数是跳舞。中南海的怀仁堂和赵登禹路的政协礼堂,除了白天正式开会,晚间似专为晚会而设的。一有晚会,要人的汽车如流水一般蜂拥而至,动以千辆计。……
  「值得一提的,在一九五六年春政协开会期间,会后……毛泽东顺口提到了周信芳 (上海著名戏子)的名字。陈毅副总理在场,他猜测一定『主席』想看 周信芳的戏,当即打电话到上海把周信芳的全班人马用专车急速送到北京上结果第三天我们在怀仁堂看到了这不远千里而来的周的剧团的演出。
  「共产党机关活跃的是周末晚会,当人民无处寻求愉快的场所时,共产党各机关晚会却热火朝天,而各机关最精彩的晚会,不是一般的各机关,而是中央首长要人的中南海紫光阁的跳舞晚会。这里的音乐是一级的,设备是华丽的,服侍是周到的,女人是特邀漂亮的,饭食是丰富的,气氛是温柔醉人的,参与的人是中央高级首长如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和高级党、政、军首长,这一群统治中国的人物。」 (以上均见同引书一二二──一二三页)
  「共产党人的休养消遣地点在北方是避暑山庄北戴河,海滨是青岛和大连星个浦。在南方是庐山、黄山。这些地方过去便是避暑休养胜地,从前是洋人、政治要人和资本家出入之地,他们有别墅洋楼……现在这些楼房别墅的主人是共产党。共产党……论气魄比过去资本家、政要、洋人还大,它又建筑不少新楼房,布置了新场面,出入其间的是毛泽东以下的一批大官。不过为了点缀工人阶级领导的门面,选一二所破楼,或建筑一所货仓式的砖楼,挂上工人休养所的招牌,于是在报上宣传的不是高楼大厦的休养所,而是工人休养所的照片。
  「这些要人一到休养之期 (多是夏天)就纷纷去休养了。他们坐着专备火车,带着厨子、看护、医生、大批随从,全家老老小小去休养了。于是北戴河、青岛、大连、庐山等地,青山绿水间,谈谈笑笑的只有党政要人,生活是舒适的,举止是豪华的。这个新贵族独占一切,而供奉这个新贵族的普通人民是饥不得食,寒不得衣,以一副哭丧的脸孔注视着新贵族的享受。」(同上书三○四——三○五页)
  「这种奢侈腐化的生活首先由党最高首长作起,渐次风靡到中级,就是党的下层也有不同程度的在这一方面的满足。」(同上书二九九页)
  中共这个特权阶层如此地奢侈享受,其费用的来源是怎样规定的呢?周鲸文告诉我们说:「虽然近几年来,一概改为薪金制,但薪金之外,在公费下并不妨碍共产党人的予取予求。」(同上书三○○页)所谓「公费」就是由「国库开支」。「就名正言顺从国库开支项下来说,毛泽东、周恩来等高级人物的生活享受是要甚么有甚么,不必来讲。其它受有一定限制的特权阶级份子,他们是党员当然又是官员,党员公费是由自库开支,所以提到他们的开支不必分甚么公私。中上级的官员享有官房、专车、仆从;出门不论为公为私都是公费开支,到甚么地方,车船都是一等的。中下级待遇的程度就差些,但有一条是肯定的,一切开销都是公费。就以一个解放军的团长来说,他有足够的薪金,有官房,有无线电收音机,有汽车可用。出门,旅费实报实销,车船旅馆都是一等的。有病住国家医院也是二等病房以上。 (同上书三○五一一三○六页)
  「共产党这个政权,是历史上空前的庞大机构,有千多万党员,二、三百万军队,二千多万机关人员,……。这个寄生阶层由顶上层的穷奢极侈,到下层的吸精髓喝血,这种超生活所必须的物质基础,就是这个无拘无束的经济制度使然。」(同上书三○六页)
  周鲸文在上面对中共特权阶层的奢侈生活享受的描述,在中共官方的报刊上亦间或有所透露。例如当中共中央打击某些不同意见的干部官员时,常常指责他们生活如何奢侈享受和浪费等。尤其在一九五七年鸣放高潮中 (四月——六月),各方面指出中共官僚享受特权和生活奢侈的无数事实,(这些事实的一部份曾披露于人民日报,特别是大公报和光明日报。)这便从另一方面证明周鲸文在上面的叙述是可靠的。周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者,他自称社会主义者,赞成大产业国有化,但他不同意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及其基本政策,同时他认定中共是代表马列主义的党。所以当他在理论上批评中共的政策时常常是错误的和反动的。但当他用事实来暴露中共的专横和特权享受,以及描述工农群众生活的低下和痛苦时,却是有根据的。因为他不仅参加了中共的政权达八年之久,而且由于他的参加政权的资格,得以与中共上中层官僚的生活接近,并几次被派至各地,特别是农村访问和调查,因而所传到的资料是第一手的。
  现在我们可以说,周鲸文所提供的详细而具体的事实,不但足够推翻窦森和科拉克的「观察」,从反面证明科拉克所报导的「毛泽东、朱德和周恩来的生活是刻苦而几近于僧院式的,他们领导着几百万的追随者,献身于民族的建设。」是完全虚构的神话;而且充分表明:「北京政权的特性属于我们所了解的特权阶层的统治。那就是说:一个业已硬化的寄生性社会结构,站在人民头上,消耗了国民收入中超额的一部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现在留下的事实仅是:究竟有没有「为保护此一等级制度所必需的无所不在的警察制度。」

关于「无所不在的警察制度之证据」


  早在一九三七年革命刚失败后,中共便已开始了特务的组织。那时这种特务主要是为抵抗国民党特务对党部机关的破坏。随后,当毛泽东在江西建立「中华苏维埃政府」时,此种特务组织亦输入到那里,成为地方的特务警察。当一九三五年毛泽东从江西转到延安之后,特务组织继续存在和发展,并有苏联的格柏乌参加。一九四九年中共在北京成立其人民政府后,特务警察网立刻普及全国,成为正式的公安机关,并有大批的苏联格柏乌专家为顾问,帮助中共制订计划,训练特务人员,完成了这个公安警察的系统。现在让我们看周鲸文的关于中共的「警察制度」的描述吧。
  「共产党利用镇压机器控制人民最普遍而深入的为警察机关。毛泽东的打手——特务头子罗瑞卿是公安部长 (罗现任参谋总长)。这个系统的爪牙被派到各省、各巿、各县和各区去领导镇压工作……共产党的警犭是有高度能力的。他们生活在人民之中,围绕着人民,人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管制和监视之中。」(「风暴十年」九八页)
  「共产党的警察制度,高级的是中央公安部,省的是公安厅,县市的是公安局,区的是公安分局,直到基层的公安派出所——这是一个直接管治百姓,监视人民的有效机构。公安派出所是分布在居民区,每一派出所管辖一定的户数,它管制人民的一切,试列举一下,户口由它管,凡人出门 (指离开当地)先要到派出所声明去处、任务、何时回来;遇有客人来访问居留,三日内必须报户口,说明来处、身份、来此何事。警察以调查户口为名,不管黑夜白日,随时进入民宅,问东问西,目光四射,居民若买点私人的东西,必须由派出所盖印登记,你如由别处寄点款来,也得写入户口簿上以凭察看。」(同上书九八——九九页)
  「警察的工作虽是深入民间,但这还是表面的,警察的后面还有街道委员会,它受派出所的指示,一切有关动员、捐献、推广运动、了解各家情况,统由街道委员会负责:或用开会的办法,或派代表分家访问,它的任务也是警察的任务,它必须按时向派出所报告一切情况,防奸细,防特务… …为其重要的任务。在派出所、街道委员会之外,每个人,每一户都有一种特派的使命,尤其是派出所认为积极的份子更须担当这个任务,那就是每个人都有责任监视其家中的其它成员,每一户有责任监视邻居,凡是认为有可疑之处,随时报告派出所。每人每户的一举一动,鄱在众目的监视之下,都有被检举可能。在共产党警察统治之下,一家人夫妻不能相信,父子不能相信,兄弟姊妹不能相信,亲友间不能相信,邻居不能相信,每个人每个户都是其它人其它户监视的对象,每个人生活在恐怖之中。共产党制造了黑云弥天,每个人都是疑惑其它人是自己的敌人,是派出所的密探。每个人都为保护自己,作出最大的谨慎,同时又有些人为共产党指使陷害他可能陷害的人。」(同上九九——一○○页)
  「所以,我们说共产党的政权是警察国家,这不单指这个警察机关,是应该担警察所布置的这套警察网统统包括在内。在这个网里,谁人不恐怖,不惊心,不低头了?但于对付一般居民之外,在机关工厂、企业、学校等等范围内,又有一套办法。平时在机关工作的人,一言一行也都被监视,一句不得体话也会被人报告,或在检讨会里被人提出批评。每个人的背后都有许多若隐若现的阴影,每个人都是另外人的监视者。这就搞得大家精神不安,守口如瓶,说起话来满口马列土义术语,"行起事来小心翼翼。在机关里每个人都是因徒,机关也如同监狱一样。」(同上书一○○页)
  周鲸文上面所描述的「警察制度」,我们本可以举出讦宁具体的例子来证明它的真实性,但由于篇幅有限,我这里仅举为我们托洛茨基主义者所亲身经历的两个事实:
  一,当中共取得政权后不到一年,经过它的严密的特务活动,把我们组织在各地的负责人、党员、甚至同情者和朋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所以在一九五○年秋上海、温州和广东等地的负责同志几乎同时被捕、监禁,乃至枪杀。一九五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和一九五三年一月十日上海及各地的同志、同情者及亲戚朋友,一律被捕入狱。
  二,一九五五年春我们的焦同志旅行广州时曾访问一个朋友,当他到那个朋友家里不到五分钟,即有一个街道委员会的负有特务责任的人闯进来,监视他和他朋友问的谈话。
  单是上面这两个事实,就已够反映「这个北京政权之无所不在的警察制度」了。因此我可以说,中共统治下的警察制度,比之斯大林统治下的格柏乌制度假如不是更为严密,至少也是相等的。假使史和梁要否认周鲸文的报导和我们的判断,让他们提出具体的事实来加以反证吧。

全国人大选举和全俄苏维埃大会选举相类似吗?


  史和梁为了赞扬北京政权的民主制度,除了根本否认特权阶层和警察制度的存在外,便是把产生人民政府的人民会议尽量加以美化。例如他们在「关于普选政府」的标题下写道:
  「据窦森说:这个机构 (指「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彭注)后来为人民代表大会替代了。……到一九五三年时,原先联合阵线的最高机构,已由乡村、城巿里弄以及其它选举单位选举人的投票选举所替代,……产生了一个由民主集中制选出的政府。依照这个制度,先由低级选举团体选出高一级的选举代表;再出高一级的选举代表,选出其直接的上级代表。」
  「窦森自描述了第一次在北京举行的此一正常选举后指称:代表是直接从大工厂、大学和城巿各区选出的。较小的单位可以联合产生共同的代表。所有此等代表,都可以在选举人的要求下被罢免。这同布尔塞维克时全俄苏维埃大会的选举是极相类似的。上见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二十一卷第二期二十二页)
  史和梁仅仅根据窦森对北京人民会议的简单报导,丝毫没有注意到实现社会主义民主制选举所必须的条件和具体办法,即行断定「这个选举同布尔塞维克革命时代的全俄苏维埃大会的选举极相类似」,这比之他们一听到公社有「选举出来的委员会」即行断定「此等公社是自治团体」更为轻率荒唐。我在批评他们对公社的「选出的委员会」的错误判断时曾经指出:
  「为要实现社会主义的民主,必须具备某些特定的条件:工农群众必须享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和信仰等的充分自由;其次,选举时各级都实施秘密投票;最后,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乃是保证一切社会主义工人党的合法存在。可是今天的中国,也同东欧各国一样,此等条件是并不存在的。(见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二十一卷第一期二十二页。)
  中国今天不但没有实现社会主义民主制所必须的条件,而且在极度严密的警察制度控制之下,人民会议和公社一样,绝不可能实现社会主义民主制的选举。可能实行的只是「希特勒和戈培尔的普选权利之幻象」,(见「过渡纲领」)那就是,所有的人民会议或公社委员会在进行选举时,都由中共指定候选人名单交给各选区或选举单位的群众或代表们去投票或画圈而已。这在中国大陆上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实。现在我们仍旧让周鲸文来作见证。他是亲身参加过一九五三年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选举特别是参加了北京地区人民会议的选举的。底下便是他对于各级人民会议的选举及其产生行政机关的描述:
  「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的名单是由中共一手包办。各级政府的委员会委员候选人的名单也是由中共包办。这是说,在乡人民大会,出席的人由共产党指定,大会选出的乡行政人员也是由共产党挑选出来的,指定的。所谓选举是共产党指定的人们,让群众或代表举手或投票表示赞成。在县一级的人民代表大会或县政府委员会,以至省级和中央的人民代表大会和政府委员会统统是如此作法。」
  「代表候选人名单由党内定,交给选举单位将其选出。例如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一千多名候选人是共产党中央就中央和各地方挑选五六百人,然后令各省以选区名义为之选出;其它一半由各省级党委会就当地情形拟定一张人名单,请中央批准,然后同中央指定的候选人名单一并选出。省级的人民代表大会候选人由省党委决定一部份,和县级党委决定一部分,经省级党委批准,一并交县人民代表大会选出。至于各级政府行政人员一律由共产党内定提名在大会一致通过。这些代表候选人在任何大会提出的,也都是通过的。同时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候选人是和代表人数一致的,即是有多少代表,就有多少候选人,而不是候选人名单人数超过了代表人数,俾可由选举者就候选人中有所选择。简而言之,就是交给你这些人,你就选这些指定的人;如果你不同意某人,只是在名单上某人名上不画圈而已。但是你不喜欢的这个人还是会被选出,因为大多数人一定是画圈的。何况在选举之前,共产党发动说服,希望把候选人名单一致通过。实际上各人民代表大会凡是遇有这种名单没有不是绝对多数或一致通过的。」(以上均见「风暴十年」四一五——四一六页)
  从周鲸文上面所描述的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和各级政府行政委员会的选出,便充分证明:窦森报告的「一个由民主集中制选出的政府」是完全虚伪的了。实际上正是托洛茨基所说的:「希特勒和戈培尔式的普选权利之幻象」。我已经说过:「中国的人民议会是仿照东欧各国的人民议会一个公式的;而东欧各国的人民议会,则是斯大林式的社团。」(见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二十一卷第一期二十二页。)史和梁说:「中国人民代表大会的选举,同布尔塞维克革命时代全俄苏维埃大会的选举极相类似」,便无异于说:「斯大林式社团的选举,是与布尔塞维克革命时代全俄苏维埃大会的选举极相类似的」。
  关于「布尔塞维克革命时代全俄苏维埃大会」进行选举时所具有的民主条件和民主方法,我们大家都知道,无须重复。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布尔塞维克革命时期的苏维埃是根本排除了一切剥削者的选举权的,而中国的人民代表会议则在法律上承认资产阶级份子及其政治代表 (如民主同盟和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之类)参加选举,具有选举和被选举的全部权利。因此在过去两次人民代表大会的选举中,各级人民代表会议都有资产阶级的政治代表和资本家当选,并被选为各级政府的行政机关的委员,这表明人民代表会议的阶级内容与当时苏维埃的是本质上不同的。而史和梁竟认定包含资产阶级份子的人民会议与彻底排除了剥削者的苏维埃「极相类似」,未免太令人惊奇了!

被歪曲了的不断革命与不断革命论的被歪曲


  史和梁在断言中共已离开斯大林主义,中国没有特权阶层及保护其特权的警察制度,以及赞美全国人氏会议的选举之后,便进而对中国第三次革命的全部进程加以描述相总结说:
  「接着 (指朝鲜战争发生后——彭注)中共领袖们遂提出了他们的社会主义过渡总路线:凡属前此曾受政府鼓励、在政府控制下而图发展的资本主义私人企业,现在都须受严格的限制而逐渐变化,以期逐渐废除剥削制度,建立社会主义的社会。一九五二年末实施了第一个五年计划。今天,工业化问题已成为主要的目标了。」
  「在农业方面,事变的进程,是从早期的互助组出发,同着生产合作社和集体农场的方同进行,最后达成社会主义式的社会经济组织——公社,与工业化的进行并步前进。这个有力的组合,既成为一个全新的文化之动力,同时又为社会主义社会的转变过程,提供了一个物质基础。」
  「因此,不管中共领袖们的观念如何错误,不管他们经验主义式的随机转变,以及他们的机会主义,中国革命的不断发展,总是清楚而决定地展示出来了。每一新的阶段,都与前一阶段紧密地衔接着;每一阶段的社会水平,也在本质上较前一阶段提高了一步。其趋向于社会主义的方同,是无可怀疑的。这就表示出:不断革命或持续革命的理论,已经明显地获得肯定了。」(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二十一卷第二期二十五页。)
  断定中共所领导的中国第三次革命「是不断革命或持续革命的理论之明显的肯定」,这是一个最高的评价。这差不多等于说,中国第三次革命同俄国十月革命一样,是落后国家无产阶级政党领导人民革命直接走上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一个典范。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我们对于中共约政策除了无条件的支持外,再不能有所批评了。但史和梁在上面所指出的「事实」与不断革命的理论和十月革命的历史经验是不相符的。因为他们所注意到的只是属于社会主义经济改造的范畴,完全忽视了构成不断革命论的含有决定意义的政治因素。而且即以他们所指出的经济改造一一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来说,当中共实施这种改造时带有很大的冒险主义。这正是违反了不断革命论的产物。
  由于中国第三次革命的畸形发展,早在我们托洛茨基主义运动内部引起了很大的混乱。尤其对于不断革命论发生了种种误解和歪曲。因此,我觉得根据托洛茨墓木人对不断革命论的解释和十月革命的历史经验来检讨中国第三次革命的发展,是特别需要的。
  托洛茨基于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在「不断革命论」俄文版的序言中写道:
  「为着清除围绕于不断革命论所造成的混乱,必须解剖包括在这个理论中的三个思想:「第一,包活从民主革命向社会主义过渡的问题。实际上,这就是这个理论的历史起源……
  「一九○五年复活的不断革命论,就同这个思想和情绪(指革命阶段论的思想和情绪——彭注)宣布了战争。不断革命论指明:在我们的时代,落后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任务直接引导走向无产阶级的专政,把社会主义的任务放进了议事日程。这便是不断革命论的中心思想。如果传统思想认为:走到无产阶级专政的道路还得经过一个很长的民主时期,而不断革命论则主张:落后国家走到民主主义的道路得经过无产阶级专政。这种民主主义的本身不能停留在数十年内成为自足的政制,而只是直接到社会主义的序幕。它们是相互紧密联系着的。在民主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改造的中间实含有革命发展的不断性。」(着重点系我所加——彭注)
  托洛茨基在一九○五年复活起来的这个「不断革命论的中心思想」是完全被十月革命所证实了的。那就是:布尔塞维克党乘着二月革命以来的民主革命潮流,依靠无产阶级,并通过它领导农民 (穿军服的农民)举行暴动,推翻资产阶级的政权,建立了无产阶级专政,它宣布土地归农民和国内民族自决 (这是当时俄国的民主任务)之后,随即将社会主义的任务,没收资产阶级的私有财产放进了议事日程。这正是从民主革命不断地发展至社会主义革命的典型。
  但中共对这个「不断革命的中心思想」采取甚么态度呢?它依靠农民武装力量攻打城巿 (而不是依靠无产阶级并通过它去领导农民在城乡举行暴动)。推翻蒋介石政权后,不但没有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反而和民主或民族的资产阶级「合作」,建立「联合政府」或「人民民主专政」;它不但没有把没收资产阶级的财产的社会主义任务放进了议事日程,反而是「鼓励资本主义的私人企业,在政府的管制下去谋发展」,提倡「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它甚至对急待解决的土地问题也延迟进行,对帝国主义在华的财产予以保护(土地问题和没收外国财产都是中国的民主任务)。这便是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的政纲。这个政纲为中共与资产阶级及小资产阶级政党所组成的「政治协商会议」所正式通过,成为「建国的共同纲领」。实现这个纲领的时期便是所谓「新民主主义阶段」。这个阶段究竟需时多久,中共虽没有正式宣布,但认为是长期的。周恩来在一次会议上曾说这个新民主主义时期将有二十年。这就是说,从民主革命或「新民主主义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还有个「很长的时期」,新民主主义可以「停留在几十年内(或如周恩来所说的二十年)成为自足的政制」(毛泽东自称之为「新民主主义政制」),然后走向社会主义革命!这还不是孟塞维克的「革命阶段论」之典型的体现吗?
  但阶级斗争有它自己的逻辑,这正是不断革命论的动力。早在朝鲜战争前夕,特别在这个战争爆发之后,未经土地改革的广大地区的农民在地主富农的剥削和新政权的苛捐杂税重压之下已深怀愤懑而蠢蠢欲动。另方面,地主富农和城乡工商业资本家乘着帝国主义的进攻而实行反攻 (如对政府的订货偷工减料,制造黑巿,扰乱巿场,以贿赂腐化中共干部等方同时蒋介石的残余势力大肆活勤。中共在美帝所领导的进攻和国内地主资产阶级联合反攻的双重威胁之下,不得不经验主义地修改它的新民主主义的政纲,重新实行土垃改革,打击地主富农,进行「五反运动」打击资产阶级,以及严厉镇压反革命等;以此满足农民的土地要求,缓和工人的不满,而获得他们的支持。跟着于一九五三年初,中共又公布了走同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工业化。这一切表明中共在不可抵抗的阶级斗争的压力之下,才被迫地放弃了它的「革命阶段论」的反动透顶的新民主主义,而采取适合于革命不断发展的一些进步措施。
  但当中共采取这种进步措施时,却又极力给它们以限制。因为它既不宣布没收资产阶级的财产,更没有准备实行农业集体化。因而将「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放在几十年或半世纪内去完成。这从一九五五年三月中共所通过的决议明显地表示了出来。根据这个决议,完成社会主义的改造是在民族的范围内经过几十年或半世纪建立自足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这显然又是根本违反不断革命论另一基本观念——国际主义的产物。
  托洛茨基在上引的同一序言中写道:
  「社会主义的国际性构成不断革命论的第三基点。这是从现代经济状况和人类社会结构中产生的。国际主义不是抽象的原则,而只是世界经济、生产力的世界发展与阶级斗争的世界规模之理论和政治的反映。社会主义固然开始于民族地盘之上,它不能在这个地盘上完结。纵令像苏联所指示的是比较长久的,但终究是临时性的统治。然而在孤立的无产阶级专政之下,内外的矛盾必然与其进步性同时增长,如果老是孤立下去;则最后,无产阶级的国家将成为这些矛盾的牺牲品。这种危机的唯一出路只有依靠先进国家无产阶级的胜利。从这观点出发,民族的革命不是自足的整体,它只是国际锁炼中的一环。国际革命虽然有临时的高潮和退潮,其本身仍是不断的进程。」(着重点为我所加——彭注)
  正由于「社会主义的国际性」的决定意义,所以列宁在十月革命刚刚胜利后即宣布这个革命只是「世界革命的序幕」,他在一九一八年三月甚至说:「我们的落后曾推使我们前进,但若我们不能支持到别些国家中暴动工人们之有力的支持,我们将会死亡。」所以那时布尔塞维克党的第七次大会的决议案说:「大会认为:社会主义的革命已在俄国赢得胜利,只有把这个革命转变成国际工人的革命,才能使革命的巩固,获得最可靠的保证。」 (上引文见托着「俄国革命史」英文本第三卷三九五页)
  为着「转变这个革命为国际工人的革命」或将这个「世界革命的序幕」导演成为世界革命,列宁和托洛茨基所领导的布尔塞维克党便以全力进行建立世界革命领导机关——共产国际。那时布尔塞维克党的一切对外政策与活动都是以推动世界革命为中心任务。这正是不断革命论的国际主义之具体表现。
  自列宁逝世,斯大林篡夺了布尔塞维克党的领导后,他即发表了他的彻底背叛国际主义的「一国社会主义」的「理论」。这是将孟塞维克的「革命阶段论」在新的环境下加以进一步的发展。斯大林根据这个「理论」把布尔塞维克党推动世界革命的方针转变成为与资本主义世界谋取妥协的「和平共处」的路线,以便关起门来建设社会主义。
  在这个「一国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下,斯大林始则尽力与富农妥协,延缓工业化和农业化。迄至遭到富农的威胁时,则转向另一极端,完全不顾工人和农民的利益,以行政的鞭子加速工业化和集体化。关于这方面,托洛茨基在一九三○年替不断革命论英文本所作的序言中写道:
  「以工业化和集体化之尽可能快速的步伐,来援助经济独立之迅速的成功——这便是过去两年内民族社会主义的经济政策中所曾发生的变化。全部蜗步爬行的路线,已为冒险主义所代替了,但两者的理论基础都是一样的:一个民族社会主义的观念。」(英文版「不断革命」第十三页)
  中共的「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在过去两年内 (一九五三——五五年)经过一番「爬行」之后,于一九五五年来了一个转变。在这个转变中提出了农业集体化的纲领;差不多同时又宣布一切私人资本的产业转为「公私合营」。这是在互助组的农民迅速同两极分化和私人资本的企业妨碍计划经济的压力之下所促成的。这个「转变」当然是一个大进步,是多少适合于革命不断发展的规律的。但当中共施行集体化时,不是征取农民的同意,而是以行政的命令强迫他们加入生产合作社,因而不到一年全体农民都被迫集体化了;另一方面,在「公私合营」的名义之下,既保留私人资本家的财产权,拿取「定息」,并让资本家继续参加管理生产,而同时又鞭策工人加速生产,以便超额完成生产计划。此种加速工业化和集体化的推行,在一九五八年「大跃进」的口号之下,差不多达到了疯狂的地步,如「全民大炼钢」(即土高炉炼钢运动)和公社化运动便是最具体的表现,这正是「全部蜗步爬行的路线已为冒险主义所替代了。但两者的理论基础都是一样的:一个民族社会主义的观念」。根据「民族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观念」来加速工业化和集体化,不但不是「不断革命理论之明显的肯定」,而且恰是这一「理论」的反面。
  托洛茨基在上引的同一序言中曾叙述当时左派反对派与斯大林派对工业化和集体化的基本立场的分歧如下:
  「工业化是整个崭新文化的动力,也只有凭借这一动力,社会主义的社会基础才是可想象的。在目前苏维埃联邦的社会条件之下,工业化的意义,首先就是作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之社会基础的加强。与此同时,工业化运动,也为农业的集体化运动创造了物质上和技术上的前提。两者的步调是互相依存的。只有在新社会的创造过程中,能以最优良的方法保护这个新社会免于外来的危险,同时又能为改善劳苦大众的物质生活创造丰富的源泉,工业化和集体化之最高度的进展,才能使无产阶级感觉兴趣。」
  「可是能够有所成就的速度,是有限制的:它受着那个国家整个物质和文化水平的限制,也受着城乡间相互间关系的限制,同时又受着群众所最感迫切的需要所限制——群众中为了明天的幸福而牺牲了今天的生活条件,是有其一定限度的,最良好和最有利的速度,不仅能在特定的时间内,为工业化和农业的集体化,造成最快的发展,同时还能为这个社会政制,获取其必需的抵御能力;换句话说,首先是加强工农之间的联盟。只有这个联盟的加强,才可能有进一步的成功。」
  「从这个观点出发,党和国家的领导层藉以指导计划经济中之工业发展的一般性的历史规范,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由此,可能产生两种基本上不同的路线:第一种是上述的路线,先求一个国家中无产阶级专政在经济上的巩固,藉以期待国际无产阶级革命的之进一步的胜利,这也就是左派反对派的观点:第二种路线是,以尽可能短促的时间,建立一个孤立的社会主义社会,这是目前官方的见解。」
  「目前的社会主义思想,存有两种判然不同、最后分析起来,也是正相反对的理论和观念。从这些不同的观念中,产生了根本不同的战略和策略。」(「不断革命」英文版二——三页。)
  托洛茨基在上面所指出的关于苏联工业化和集体化约两个互相对立的基本立场,不但含有最深刻的理论价值和重大的历史意义,而且具有最现实的政治意义,尤其对于今天的中国是如此。当时托洛茨基所领导的左派反对派所代表的立场,其出发点是不断革命论的国际主义,而斯大林所代表的是革命阶段论的民族主义。
  斯大林从这个「民族社会主义的理论观念」所得出的对内对外的「战略和策略」便是:以极端的横暴驱使农民集体化造成了空前的人力和物力的损失;以行政的鞭子加速工业化,造成了重工业与轻工业的不平衡,生活必需品的缺乏,工人劳动的紧张和生活水平的降低;以稀有的残暴毁灭了整代的老布尔塞维克和革命青年;以极端反动的机会主义和冒险主义葬送了中国、德国及西班牙等最有胜利希望的革命。这里充分证明:违背不断革命论的国际主义给无产阶级国家带来如何可怕的牺牲!
  今天史和梁所极力赞扬的中国工业化和集体化的「总路线」,在本质上仅是将斯大林的民族社会主义的路线抄袭过来放在中国地盘上加以实践和发挥而已。因而这个「总路线」产生的「战略和策略」便不可免地是机会主义和冒险主义的混合物。中共在加速生产和公社化 (所谓大跃进)所表现出来的冒险主义和对外政策所表现的「五项原则」的「和平共处」的机会主义,便是不可争论的证明。中共这种对内对外的「战略和策略」所产生的损害已开始显露 (如生活必需品的异常缺乏,工人群众劳动的极度紧张,生活水平的降低,尤其是农民群众陷于半饥饿状态,以及工农联盟的被破坏等),但可怕的后果还在后面呢!
  总而言之,在第三次中国革命的进程中,中共所实行的基本政策不但不是「不断或持续革命理论之明显的肯定」,而是对这一理论之尽量歪曲。当客观的革命的不断发展的动力在国内外矛盾的压力之下显得不可抵抗时,中共便迫不得已经验主义地来一个「转变」,同前走进一步。这在客观上说固然是反映了不断革命论的正确性。但它向前进所采取的步骤,不是用它的机会主义抑制革命不断发展的自然趋势使之成为半吊子式 (如一九五三年的「过渡时期的总路线」的转变),便是以冒进主义使之向前冒进 (如一九五六年的集体化及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的工业化和公社化》走入歧途。因此,我们可以说,在中国第三次革命的进程中,不断革命论确是显示了它的威力,以致迫使中共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实行一系列的「转变」来迁就它。但由于中共的根深蒂固的斯大林主义 (即革命阶段论所包含的机会主义和冒险主义),在每一「转变」中都是把革命的不断发展歪曲了,以致弄得整个革命的过程变成畸形,因而对这个革命的不断发展造成了许多混乱,这反过来又引起了对不断革命论的混乱和歪曲。
  巴布洛早在一九五一年即已宣扬「毛泽东在中国实行了不断革命论」(我是从接近他的人们听到的)。一九五二年格尔曼在巴布洛指示下起草的「中国第三次革命」决议案中说:「……不是同蒋介石的联盟,而是这个联盟的破裂,开始了中国的第三次革命。这样一来,二十五年来为中国托洛茨基主义者,以及世界托洛茨基主义者运动所顽强保护着的不断革命论,就在这一个基本问题上获得证明。」我曾写了关于中国第三次革命决议草案的几次批评,对该草案关于不断革命论的歪曲作了扼要的批评,但为巴布洛所压制未被发表。
  刘少奇在一九五八年中共第八届大会第二次中委会的报告中说:中国革命一贯是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在不断革命的精神下领导的。巴布洛在刘少奇这个启示下以马丁的笔名大作其「不中断的中国革命」的文章 (文章的标题),宣称「中国现在是处于不断的革命状态之中」(见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出版的「第四国际」)。实际上,中共中央和毛泽东过去近三十年中一真是以「革命阶段论」对抗「不断革命论」的。刘少奇在一九五八年五月突然宣布中共一贯实行不断革命论,仅是藉不断革命论来辩护毛泽东那时正在猛力推行的「大跃进」加速工业化、准备公社化的冒险主义而已。这有如罗米纳茨,斯大林的驻华代表,在革命失败之后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突然提出:「中或革命正处于不断革命状态中」,以此辩护其不断暴动的冒险主义政策,是一样的。巴布洛赞扬中共实行不断革命只是刘少奇的应声虫而已。史和梁赞美中国革命的发展「是不断革命理论之明显的肯定」,又只是跟在巴布洛后面,把托洛茨基的不断革命论任意加以歪曲来替中共的工业化和集体化的冒险主义政策进行辩护罢了。我在批评格尔曼的「中国第三次革命」的草案时曾经说:
  「无须说明,我们决不应该从不断革命的标准出发,否认由毛党开始的第三次革命的意义;然而我们也不应该因为毛党胜利的客观意义而贬低了不断革命论的价值,进而以不断革命论的名义,来通应或曲解这一胜利。我们的态度应该是:一方面,承认毛党胜利的客观事实,及其各种不同的过程;同时,应以不断革命的观点,来分析这一胜利如何蒙受「革命阶段论」的歪曲,如何造成今天的变相状态,和因此变相而产生的障碍,及其可能发展的前途等。我们的基本任务是:站在不断革命论的纲领立场上,保卫、推进和完成这一革命,直至最后的胜利为止。」
  我八年前写下来的上面这个意见,我认为今天还是正确而有效的。这里我只附加一点:我们托洛茨基主义者对于中共从新民主主义的政策转向社会主义的政策,特别是对它所施行的工业化和集体化,仍然必须站在不断革命的立场上来评断它们。我们对于今天中国的工业化和集体化的基本立场,与上面所引证的当时苏联左派反对派的立场本质上是一致的。

政治革命,或是民主改良?


  根据前面对中共及其政权的斯大林主义性的分析,以及根据事实所证明的中共统治下的特权阶层及保护其特权的警察制度之存在,则其逻辑的结论只能是政治革命。因此,我可以说,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在一九五五年所通过的决议,「第三次中国革命及其余波」,无论从那时以后的「现实」如何「改变了」,但它的「基本立场」——政治革命,仍是正确而有效的。它的正确性不仅在于理论上的分析和预测,而且已由一九五七年的「鸣放运动」中所暴露的事实和倾向反映出来。
  在联共二十次大会清算斯大林个人崇拜后,特别在匈牙利革命发生后,中共在群众极度不满的压力之下,以及在党内外的革命份子对匈牙利革命同情的威胁之下[5],会被迫地发动了「鸣放运动」,邀请各党派及人民发表意见,批评它自身所包含的「三害」——「官僚主义、命令主义和主观主义」,帮助它「整风」,企图以此改良自己,避免匈牙利事变的爆发。但在这次「鸣放运动」接近高潮时 (一九五五年四月——六月),各方面的群众,尤其是学生青年及革命的智识份子 (包括中共的党员及青年团员)广泛而深刻地暴露了中共官僚主义的专横及其特权享受的无数事实[6]。这一运动中的革命倾同,由当时学生运动的领袖,青年团员林希翎和新华社的记者,共产党员戴煌所发表的意见中反映出来。前者认为:「中国现在的上层建筑和公有财产制并不相适应。」因为「党和国家机关已变成一套统治人民没有民主的官僚机关」。所以她宣称「不赞成改良,而要彻底的变革」。后者则主张建立新党,「实现民主自由,消灭特权阶级」。
  从这次「鸣放运动」中所反映出来的这一革命倾向:「不赞成改良,而要彻底的变革」,「实现民主自由,消灭特权阶级」,还不是意味着消灭特权阶层的官僚独裁,实现社会主义民主的「政治革命」吗?
  正由于「鸣放运动」所反映出来的反官僚独裁的革命倾向威胁到了中共约统治,它使立刻停止了「鸣放」(一九五七年六月中旬),同一切批评者凶猛地进行反攻,在「反右派」的名义之下,把一切革命的左派分子都残暴地镇压下去了!成千成万的人民被迫悔过,被撤职,被监视,甚至被捕和送至劳动集中营。成千成万的党员和共青团员被开除党籍和团籍,被撤职,被开除学籍,被监视或被逮捕等等。于是曾经被邀请来批评中共的人们,现在变成了「批评」的牺牲者!这又一次证明一个斯大林主义的党及其独裁政权,由于它所代表的官僚特权利益的本性使然,是无法实行自我改良的。
  但史和梁却坚持说:
  「针对官僚主义的答案,不是推翻现下北平政权的号召——这将会被群众认作反对革命的——而是以民主要求的政纲,在或民生活的各方面,通过空前广泛的干预和管制,来制止官僚的专断。」(见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二十一卷第二期二十九页。)
  「我们之支持这些革命事变的发展,必须具有对一切官僚表现的批判性,并看重于要求采取各种特别的民主措施。没有这些民主措施,社会主义的成功,是无法保证的,此等措施,应包括党内全体党员能有充分的机会,以批评和控制政策及其领导的自由的党内民主制度 。同样,在一切政府的机构中,包括各级地方政府以至全国的政府在内,其民主的程度,必须使全部控制的权力,握在人民的手里。在经济的领域中,由从事工作的群众,来控制各级生产和分配的计划乃是得以依照实际经验、及时检查成果的基本要素所在;同时也是减少经济不平等至最低程度的必要手段。非常清楚地,我们的立场应该含有这样一个观念:在中国,此等民主措施,是可以经由改良的手段达到的。」(同上第三十页)
  史和梁上面所提出的「民主要求的政纲」或「要求采取特别的民主措施」,是漂亮而动人的,假使能够实行的话,是值得赞许的。但他们完全忘记了,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九五七年「鸣放运动」所暴露出来的事实和教训。这些事实和教训便是:
  一、那时主张「推翻现在的北京政权」的不是托洛茨基主义者,而正是在群众运动中代表群众利益及反映群众意识的革命份子,甚至是共青团员和共产党员,如林希翎、戴煌等。
  二、那时凡是表示「批评和控制政策及其领导」的「份子」,都遭到了开除党籍或团籍以及撤消一切职务,乃至被捕、监禁的残酷处罚。
  三、凡是要求「在一切政府机构中,包括各级地方政府,以至全国政府在内,其民主的程度,必须使全部控制的权力,握在人民的手里」的人们,都遭到了各种各式的惩罚 (包括被迫悔过、撤职、监视,乃至逮捕、监禁及送至劳动集中营改造等等。)
  四、而「在经济领域中,由从事工作的群众,来控制各级生产和分配的国家计划」,便根本成为不可能了。
  在上述这些由历史事实所得出来的教训的光照之下,让我们问史和梁:你们的「观念,在中国,此等民主措施」,怎样「能够经过改良的手段达到」呢?请求中共的「领导层」去实现你们的「观念」吗?它在「鸣放运动」中从反面答复了这个问题。宣传和鼓动共产党员和工农去实行你们的「观念」吗?那就无异于号召他们起来反对中共,进行政治革命。亲爱的同志们,你们的「民主改良」的「观念」在「现实」面前碰壁了。
  我们以前 (至少在一九五三年以前)对中共统治的中国,和有一个时期 (一九三三年以前的时期)对斯大林控制苏联一样,是曾经希望通过民主的方法去改良它的。因为那时我们尚认为有可能藉民主的改良手段而达到完成社会主义改造的目标。但今天的中国已同苏联、东欧各国及北韩、北越一样,民主改良已没有可能了。所留下的唯一正确而可行的道路只有政治革命。底下应当是我们主张政治革命的纲领。
  一、取消官僚的特权,打到新贵族 (包括「劳动英雄」或「劳动模范」)及其等级。给一切劳动形式以更大的平等工资,严格规定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八小时,尽可能提高一切劳动人民的生活水平。
  二、争取工会和工厂委员会的自由,争取集会权利和出版的自由。
  三、根据农民的利益和意志彻底改组公社。(详见「我们对公社的态度」,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二十一卷第一期第三十二——三十三页。)
  四、取消资本家的「定息」,根据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利益,从上至下修正计划经济。工厂委员会有管理生产的权利。一切国有商店、地方商店或消费合作社均由民主的方式组织委员会监督生产品质量和价格。
  五、组织工农兵苏维埃代替「人民会议」。苏维埃不但必须排除资产阶级份子,而且排除官僚贵族,只有工人、农民和士兵才能在苏维埃中取得代表的位置。
  六、取消一切资产阶级的党派。凡是接受社会主义的工人政党必须获得合法存在和活动。
  七、取消基于「五项原则」的「和平共处」的外交政策,而代之以推动世界革命的方针。
  八、与苏联集团内工农群众团结起来推翻斯大林主义的官僚独裁制度,恢复或创立社会主义的民主制度。
  在为上叙的政治革命的政纲而奋斗的同时,我们托洛茨基主义者与群众站在一道,坚定不移地、无条件地保卫已经达到的社会主义财产制和计划经济,反对帝国主义的,特别是美帝所领导的对中国的任何干涉和侵犯。
  社会主义的民主万岁!
  世界革命万岁!

史和梁往那里走?


  我在讨论公社问题时曾经指出: 史和梁同志的错误,是与原则问题交叉在一起的,若不及时退回头,就会使他们走入修正主义的泥沼。 (见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二十一卷第一期第三十二页。)从这时以后,史和梁不但没有及时认识到他们的错误,在他们最近发表的文章中反而把原来的错误加以更进一步的发展,完全陷进修正主义的泥沼中。他们的修正主义的明显表现是:在农业集体化问题上,他们完全背弃了恩格斯和列宁的传统立场,因而修正了我们「过渡纲领」中关于「土地国有化和农业集体化」的原则。在判断中共的性质问题上,他们完全不顾「斯大林主义学校中的训练」和「斯大林主义和社会主义不同的质量」,而只抓住在某一时期内被迫所采取的行动或转变,便断定它已离开了斯大林主义。在对中共政权的性质上,他们完全忽视了这个政权所实行的全部政策所包含的斯大林主义的实质,仅凭选举的形式或「选举权利」便断定它是社会主义的民主政权。对于不断革命论,他们任意加以歪曲,并忽视了这一理论中含有决定意义的国际主义。由于这一系列的违反马列主义的原则、反对托洛茨基主义的修正,所以他们在中国问题上便走到与巴布洛的修正主义同流合污了。
  但甚么是推动史和梁走到修正主义的客观原因呢?主要是由于中共在一九五八年以来所夸示的生产「大跃进」的影响,特别是「公社化成功」的影响。他们在远离中国的一般小资产阶级智识份子对人民公社的理想化的影响之下,便不自觉地离开了他们原来的立场。这从他们的立场恰好跟着公社化运动的进展而改变而进展——这一事实清楚地反映了出来。例如他们开始听到公社有「选举出来的委员会」,便断定公社是「自治的政经单位」,随后则根据他们的逻辑推断:「北京政制不是斯大林主义式的政制」。而且他们的文章的标题:「公社政制」,及在这一标题下对公社的美丽描写,亦明显地反映了他们对中共及其政权性质的重新评价是与他们对公社的评价紧相联系的。换句话说,他们对中共及其政权性质的重新评价是从他们的「公社是自治的」公式中演绎出来的。假如巴布洛在战后的斯大林主义势力膨胀的压力之下,特别是在中共胜利的惊炫之下离开托洛茨基主义而走到修正主义,则史和梁便是在中国工业化的「大跃进」,特别是公社化的「大跃进」的炫耀之下而陷入修正主义的泥沼之中。
  史和梁陷进修正主义的另一原因是他们研究问题的方法论。虽然他们强调:「一九五五年决议案的立场,只有牺牲了唯物主义的原则和辩证的方法才能维持。」(见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第二十一卷第二期第二十六页。)但实际上,他们正是「牺牲唯物主义的原则和辩证的方法」,运用形式逻辑的机械论,甚至唯心论来处理问题,建立和辩护他们的新立场的。例如:
  一、他们完全不顾中国现有的物质技术和文化等条件的极度低下,一听到中共宣传公社化,「农业生产增加一倍」,公共食堂普遍成立,「妇女已从家庭解放出来」,便相信:「中国正在解决其粮食问题」(见社工党 「党内生活」第二○卷十三期第三页。)并断定公社「已加速了妇女家庭奴役地位的解放,开启了文化发展的新道路,并正在缩小多少年来城乡之间的文化距离。」 (同上第八期第四○页。)这显然是「牺牲唯物论原则」的一湩唯心论的武断。
  二、他们看到中国工业化和公社化的「大跃进」:完全不注意到此种「大跃进」所包含的冒险主义及其对工农群众的严重损害,而无批评地加以赞美和支持,这正是牺牲辩证法的机械论的体现。
  三、他们听到公社有「选举出来的委员会」时,完全不问这种「委员会」究竟是怎样被「选举的」及其具体内容,便形式逻辑地断定:「公社是自治的政经单位」。他们对于「人民会议」,也同样从选举的形式上判断它们。
  四、当梁看到「资产阶级的宣传家们之不断敌视而猛烈批评」时,他认为这「使我们无可含糊地必须对赞成或反对公社这一本质上是阶级斗争的问题,采取一种明晰的立场。」像这样地提出问题完全是出于「绝对机械的形式逻辑」。关于这点,我在讨论公社的文章中已给它提出过了。(见美域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第二○卷第二期第三○页)
  五、他们强调自己「必须成为中国革命之一支真正的别动队,并无条件地支持其积极的成就。」(见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内生活」第廿一卷第二期第三○页)因而对批评中共政策的人们,他们都机械地诋之为「别具用心的批判的评论家。」(同上第一五页) 他们不了解,要「成为中国革命之一支真正的则动队」,只有坚定地站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上,站在托洛茨基主义的不断革命的纲领上去严肃地批评中共的斯大林主义的政策,尽可能唤起群众去认识这种政策的错误,以便最后用他们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它,才有可能。这正是把「支持」和「评论」或「批判」联系起来的辩证法的活的运用。
  史和梁之所以牺牲「唯物主义的原则和辩证的方法」,最后分析起来还是他们本身所具有的印象主义。这从他们底下的一段话表现出来:
  「这里有少数基本问题,必须予以考虑,特别是关于我们自己方法论上的问题。假使我们承认现实总在变化,而且常常是具体地表现着的,那末,我们的思想我必须反映这些现实的某些特性,并应同样具体和可变,因为只有采用这一方法,才能保证合理的正确立场。」(同上第二八页。)
  上面这段话,表面看来似乎是不可非难的。但如果深入地给它检查一下,它里面所包含的正是印象主义的根源。因为他们在这里完全没有提到根据甚么原则或规律去考察「现实」及其「变化」,只是强调「现实总在变化,而且常常是具体地表现着的。… …思想必须反映这些现实的某些特性……。」一切印象主义都轻视原则,特别注意每一「变化的现实」,把它当作「具体」或新的印象加以「反映」或接受。但当这种「变化中的现实」再「变化」时,他又被另一「具体」的或「新」的印象抓住了。因此,印象主义者永远跟着现实的改变而改变,结果便没有自己固定的原则立场。以前的夏克曼和巴布洛是如此,现在我们的史和梁也没有例外。
  夏克曼在第二次大战发生前夕看到「苏德协议」的签订,及跟着看到苏联军队攻击波兰等的「具体事变」时,便认为苏联的性质随之改变,不值得无条件去拥护它了。巴布洛看到第二次大战结束后斯大林主义势力的膨胀及中共的胜利等「新现实」,便断定斯大林党可以自我改良,苏联可以不需要政治革命。史和梁看到中共工业化和集体化,特别是公社化的「变化中的现实」,则断言中共已离开了斯大林主义,「北京政制不是斯大林式的政制」,政治革命已过了时。这一连串的事例证明:凡是轻视理论,不能坚持原则,只顾「具体事变」或「新现实」或「变化中的现实」的印象主义者,都不可免地要离开原则的立场,而陷进各种各式的修正主义的泥沼中的。
  现在史和梁对中国问题的修正主义的立场已达到了终点。如果他们按照他们的思想逻辑冉往前发展,便不可免地要走到修正托洛茨基对苏联的根本立场的。但我希望他们在同志们的批评的光照之下,重新考虑他们的立场。我相信他们主观上仍是忠实于托洛茨基主义运动的。凭着他们多年来对于我们运动的服务的忠诚,根据批评者对他们所提供的方法、理论和事实,经过认真的自我检讨,是可能恢复他们原来的正统托洛茨基主义立场的。




[1] 本文原先是为第四国际内部讨论而写出,在一九六一年用英文发表。从《当权的中国共产党》译出。

[2] 巴布洛在那时已开始发表他的修正主义的观点。即:各斯大林党在群众的压力下可以走上革命的道路,领海群众夺取政权,建立无产阶级专政,走向社会主义建设的道路的。

[3] 中共党章总纲第二段:中共以马列主义的理论与中国革命实践之思想——毛泽东思想作为自己一切工作的指针。这个党章的第二条又规定:「凡是党员有下列的义务:努力地提高自己的觉悟程度和领会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基础……。」

[4] 译者注:此处「大灶」和「小灶」的说明有错误。因为据我们了解,「大灶」是低级干部用的,「小灶」则是高级干部享受。此处原文似乎把它颠倒了。现只据原文译出。

[5] 在发动「鸣放运动」前,毛泽东曾说:「匈牙利事件发生之后,我国有人感到高与。他们希望在中国也出现一个那样的事件,有成千上万的人上街反对人民政府」(见毛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七日在最高国务会议上「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讲话)。这便证明中共已感到本国革命份子同情匈牙利革命的威胁了。

[6] 在「鸣放运动」上升时,刘少奇,中共第二号领袖,曾在锡兰Lssp访华团面前公开承认,「有严重的官僚主义」,「群众批评广布在中国每一角落。包括有工厂、学校及其它组织在内。批评的对象则是领导层。」(刘少奇在锡兰访华团的招待会上的演说——见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九日《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