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俄〕普列汉诺夫 -> 俄国社会思想史(1909—1916)

第二章 一般贵族和大贵族斗争影响下的社会思想运动



  如果世俗和宗教当局之间的斗争是中世纪欧洲社会思想发展的第一个大推动,则第二个更大和更无比有成效的推动便是第三等级的解放运动。这一运动的社会政治影响是这样巨大,甚至欧洲大陆各先进国家的君主专制制度的发展,也只能算是它的一个插曲。作为一例,可以指出法国:法国以前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国家。法国国王同封建主的斗争时所依靠的是第三等级;因为削弱地主贵族的权力以加强君主的权力,对于第三等级是有利的。我在前面已经指出(见本卷绪论),由于莫斯科罗斯的经济落后而产生的俄国历史过程的一个相对的,但并非不重要的特点,就是俄国的君主在同大地主的斗争中,与其说是依靠城市居民,不如说是依靠小官宦等级,这个等级后来称为贵族等级。果如所料,这一特点也反映在我国社会思想史中。法国维护王权的最优秀政论家是第三等级的思想家。被称为孟德斯鸠的先行者的著名波丹,便是属于这一等级。而在彼得前的罗斯,莫斯科专制制度的最优秀理论家,却是一个坚决站在小官宦等级观点上的人物:沙皇的“奴隶伊凡·谢麦诺夫之子佩列斯韦托夫”[1]。他是波丹的同时代人,年纪比波丹大一些。И.С.佩列斯韦托夫出生于立陶宛,很早以前就有许多各式各样的幸福追求者,从那里来到莫斯科[2]。我们假定,他在莫斯科很不走运:他虽然获得了大地产,但他的地产很快就荒芜了。然而这个倒霉的人却写了一些著作,内容包含着对内对外政策的整个纲领,与伊凡雷帝的最主要计划——一部分主要是后来产生的——极相吻合。

  在来到莫斯科前,我们的政论家不得不遍游不少地方。他在摩尔达维亚、匈牙利、波希米亚服务。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自己的著作中不是呼吁面向西方,而是面向东方。他的理想是“土耳其皇帝穆罕默德-苏丹”,并相信这个皇帝是一个“博览土耳其书籍的聪明哲学家”,后来又读了希腊的书,因而“他的巨大智慧愈益增加”[3]

  佩列斯韦托夫对“达官显贵”深为憎恨。他反复地说,他们是国家一切祸害的根源。为了证明这一论点,我们的政论家甚至特别写了一部《君士坦丁皇帝逸闻》。《逸闻》的主角是君士坦丁·伊凡诺维奇皇帝,就是在他的朝代里,“从土耳其皇帝穆罕默德手里夺回了萨尔格勒”[4]。君士坦丁有“天使的力量”,他是天生的战士,他的剑是“天下无敌的”。但是达官显贵“制服”了他,他们对他发生了最有害的影响,他们的谎言给萨尔格勒带来了神的不可抑制的愤怒。以下便是这些狂妄的达官显贵的行为。

  “他(君士坦丁——著者)3岁丧父(伊凡皇帝),幼年即皇帝位。其时在君士坦丁城和整个希腊王国,都以基督教信仰为合法。达官显贵在皇帝未成年时便控制了他的王国,把它弄得凋敝不堪。他们根据谎言作不公正的审判。他们相互间不怀好意,在王国里你争我夺,像蛇一般嘶嘶咬叫。他们不正当地敛聚钱财,成为巨富。基督教徒受到他们不公正审判的折磨,血泪交流。他们既从有罪方面,又从无罪方面收受贿赂,钱库里充满了诈欺得来的金银宝石。”[5]

  实际上,君士坦丁十一世则是在20岁时丧父,44岁即皇帝位的;在他的朝代里,君士坦丁堡为土耳其人所占。所以,佩列斯韦托夫的《逸闻》是违反历史真实的。我们现在不能断定佩列斯韦托夫是否知道君士坦丁的真实情况。但我们完全可以断定,他是由于受了某种影响才在他的故事里歪曲——是有意还是由于不知情,在这里丝毫没有关系——历史的真实。为此,只要一提伊凡四世是在出生后3岁丧父的,然后将他的下述埋怨之词和刚刚从佩列斯韦托夫关于君士坦丁《逸闻》中摘录的那些话,作一番对照,就可说明一切了。伊凡四世说:

  “同样,由于上帝安排的命运,我们的母亲、笃信上帝的皇后叶琳娜,离世仙游,我同已故的兄弟格奥尔吉离开父母而成为孤儿。我们不能希望从任何地方得到什么,只有寄希望于圣母的恩典,祷告所有的神,希望得到父母的祝福。我8岁时,治下的臣民都希望改善他们的处境,国无统领,贵族不做任何好事,只是贪求财富与光荣,相互倾轧不休”,等等等等[6]

  这里有一个惊人的巧合:佩列斯韦托夫的《逸闻》写于伊凡和库尔布斯基[7]的争论开始之前[8],却完全预料到伊凡雷帝的埋怨之词。这就是说,佩列斯韦托夫将他在仇恨大贵族的十六世纪莫斯科官宦等级中听到的有关伊凡四世童年的一切,都记在十五世纪初期的拜占庭“达官显贵”的账上。这便使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设想,这些官宦等级的情绪也在佩列斯韦托夫的其他故事和揭发性作品中,有所反映。

  根据他的说法,拜占庭的“达官显贵”,掠夺人民,拥有巨额财富,他们在想到将来幼主成年,并显示其非凡的作战才能时,无不心怀恐惧。为了不失“本身的安宁”,他们遂“发出郑重的誓言,代表上帝”写了一些书,证明信仰基督的君主只能进行防御性战争,而不能进行进攻性的战争。君士坦丁读了这些书,放弃了原有的好战计谋(《于是驯服了》)。但是当他“驯服了”时,带着水陆雄师来到萨尔格勒(帝城)的穆罕默德-苏丹,便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他。

  佩列斯韦托夫将其《逸闻》的主题思想表述如下:“富者从来不想好战,他们只想温顺和谦和。皇帝在国内表现温顺谦和者,其国必穷困衰落,其荣誉必将下降。皇帝在国内严厉和英明者,其国必将扩张,其声名也将光荣地远播到所有国家。希腊人由于自己的邪说而“驯服了”君士坦丁皇帝,所以他们丧失了国家。”[9]

  君士坦丁由于相信“达官显贵”,所以垮台了,而且毁灭了自己的国家。他的征服者穆罕默德-苏丹则善于坚强地控制土耳其的“达官显贵”。穆罕默德-苏丹没有在任何城市给任何一个“达官显贵”以总督职位,使他们“不敢根据谎言进行审判”。对于他派到各城市的法官,他常常予以极为严厉的处罚。皇帝时常巡查法官,看看他们怎样审判。人们向皇帝报告他们的恶行说,他们在审判时受贿。沙皇并不治罪,而只是命令重责这些法官,并说:他们倘敢再犯,就对他们治罪。皇帝命令剥去他们的皮,塞进纸块,在审判时钉进铁钉,并在皮上写道:不这样雷厉风行,便不能在国内贯彻真理。皇帝应在本国实行真理,对于所爱,只要有罪,也绝不姑息。国家如不雷厉风行,便如皇帝的坐骑没有缰绳[10]。佩列斯韦托夫完全赞同他的故事主角的这种残忍。他说,他的穆罕默德“在其国内建立了公正的法庭,消灭了谎言”[11]。按照他的意见,“为了使人们无论怎样也不软弱和不激怒上帝”,残忍是必要的。佩列斯韦托夫的这一所谓残忍有利于全国幸福的意见,是在伊凡四世成为对大贵族的雷霆之前很久,便已发表的。由此可见,他的恐怖最少在某种程度上是符合他的时代的精神的,也就是说,是符合那时莫斯科国的某部分居民,而且有势力的居民的需要的。

  穆罕默德-苏丹将这种“皇帝的威严雷霆”推行于军队。但这并不妨碍他去爱护他的战士:“他增加了对军队的关心,使他的整个军队笑逐颜开。”[12]战士因负担繁重的军役而受到皇帝的密切关怀。他对战士说:“弟兄们,不要为服役而悲伤,我们没有军队,便不能存在于世上。尽管皇帝很少疏忽和温和,但如果他的朝代衰落了,便会有别的皇帝来取得统治。普天之下,神圣的天使,上天的力量,都要求一刻也不要放下手中武器,要保卫和防护亚当的人类,任何时候都不要丧失军队的神力。”[13]据佩列斯韦托夫说:穆罕默德组织了四万名“擅长火器射击”的“精兵”。这是“很明智的”。他和全国需要这四万名精兵。“为此,必须使他们靠拢自己,使国内不出现敌人,不发生叛乱。这要求皇帝不犯狂妄的过错,致使显贵增加和傲慢起来,也想成为皇帝;而这是他们永远达不到的,他们会由于自己的罪过而灭亡,国家是不能没有皇帝的。为此,皇帝要谨慎小心,精兵则应是忠于皇帝的人,他们忠诚地为皇帝服役,支取皇帝发给的薪饷”[14]。但最重要的是,穆罕默德-苏丹在补充土耳其这一禁卫军的队伍时,所考虑的不是军职人员的出身,而是他们本人的素质。佩列斯韦托夫以为在这方面,土耳其君主提过一些颇为值得注意的见解。仿佛穆罕默德说过:“弟兄们,我们都是亚当的子孙,谁对我忠诚服务而反对敌人,他便是我的最优秀的人。”[15]这种见解自不可能为莫斯科的大贵族所乐闻,在他们的眼光里,官级的计较,是极为重要的;但在莫斯科官宦等级的非贵族部分中,这一见解却引起了很同情的反应。当伊凡雷帝在莫斯科创办他的俄国“禁卫军”时,他也不是根据他们的世袭门第,而是根据他们是否称职来对“亚当的子孙”作出评价的。但佩列斯韦托夫不仅是一个没有世袭联系的官员;我们知道,他是一个立陶宛人。可能,因为这一缘故,他在他的政治小说中,不曾忘记添写几句穆罕默德-苏丹如何关怀外籍军职人员的言论。“在当今皇帝那里,土耳其的奥尔瑙特—巴夏[16],便是一名奥尔尼亚乌特国的俘虏,他能坚强地抵抗敌人,打垮团队;科洛曼—巴夏也是一名科洛曼国的俘虏,他善于效忠皇帝,反对敌人,大智大勇,所以光荣晋升。至于他们是谁的子弟,则毫无所知。沙皇为了奖赏他们的智慧,给他们加官晋爵,希望其他类似他们的人,也能为皇帝尽忠。”[17]

  我还要指出俄国这一部十六世纪非常有意义的政治小说的另一值得注意的特点。小说的威严与残忍的主角,乃是奴隶制的坚决敌人。他认为人只能是上帝的奴隶。他“命令将所有的册籍,包括全部正文和签呈,都送到他的面前,予以烧毁。他给俘虏规定服务期限,工作7年,有力气者9年。如有人高价购去,历时9年仍予扣留者,只要俘虏对他提出申诉,这人便要在这个国家被消灭,被处死刑”[18]。佩列斯韦托夫在这里表现为一个奴隶解放派。这样的要求发自十六世纪的莫斯科“军人”口中,可能显得奇怪。因此,不妨一提在本书绪论中业已指出的莫斯科国经济发展的某些特点。

  这个国家的军职人员很需要人工来耕种他们的土地。农民离开世袭领地和大地产,这便等于领主和地主的破产。因此,无论领主和地主都一样需要阻止农民离去。同样,他们也都想将那些尚未丧失迁徙自由的农民吸收到他们自己的土地上去工作。但是富有的领主,比穷地主更能给迁到他们土地上的农民以更多的优待。所以农民更愿抛弃地主的土地而去到他们那里。完全可以理解,地主对于这种迁移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他们的地产荒芜,使他们不仅对于所属农民,——对于这些农民他们使用一切办法、包括强制办法,力图扣留——而且对于大地产的领主,都极为愤怒。约在十六世纪中叶,由于农民大批离开莫斯科国的中央地带而逃往逐渐向农民开放的南部和东南边区,事情就变得更为复杂和恶化了。这时,中央地带便遭受了经济危机,有很重要的政治后果。农民由中央地带迁往边区,归根到底不仅对小地主,而且对大世袭领主,也都破坏了他们的生财之道。由于变穷了,世袭大贵族丧失了他们在莫斯科社会的旧日权势,而且如在本书绪论中所指出,他们在同最高当局的冲突中,也变得不如以前坚决;而最高当局则是不断设法使所有社会力量屈服于自己的。十六世纪中叶的经济危机极大地便利和加快了莫斯科君主专制制度的最终胜利。这不仅是由于他削弱了大贵族的社会影响,从而减少了他们对国王的抵抗。这还因为地主由于农民自中央地带迁往边区而遭受破产,遂愈益成为中央政权的驯服工具,因为只有中央政权才能给他们以援助。他们的这种情绪一般反映在佩列斯韦托夫的政论上,特别在他的有关奴隶制的论述中。经济危机使小地主和大世袭领主争取农民劳动力的相互竞争,极为尖锐。但是,像过去一样,现在大领主也是不难战胜小地主的。在大规模的世袭领地里,现在为了阻止农民迁离,已开始使他们变为奴隶。而且奴役的规模,显然是颇为广泛的[19]。这一现象没有逃过佩列斯韦托夫的洞察。作为一个勇于彻底思考的人,佩列斯韦托夫想出一种反对推行奴隶制的根本办法:这就是完全消灭奴隶制。既然想出了这一根本办法,他便按照自己的习惯,愿意引证拜占庭的历史以证明这种办法的正确:“在君士坦丁皇帝时,最好的人都为达官显贵所奴役而无自由”,因此,也都丧失了任何勇敢精神。他们“经不住坚强的对敌战斗,在战斗中逃跑,吓得整团投降外国皇帝,他们受了诱惑”[20]。据佩列斯韦托夫说,这一情况也促使穆罕默德-苏丹解放他们。当他给了他们自由的时候,“这些在国王的达官显贵那里做过奴隶的人,都成为他们的勇敢的、最好的人”[21]。佩列斯韦托夫所指出的个人勇敢精神和自由状况的这种因果关系,可说是莫斯科罗斯社会思想史中一个最有意义的事实了。但是,我们马上就可看到,在佩列斯韦托夫的思想里,自由概念的范围该有多么狭窄。

  穆罕默德-苏丹在指出被他从奴隶状态中解放出来的人们在战争中表现极为英勇以后说:“我所实行的是上帝的意志,上帝乐意我们的部队由勇敢的青年来补充。”[22]他一般地时常引证上帝,而且极为笃信上帝;如果他不转而信仰基督教,其唯一原因在于他的“穆罕默德后裔”的反对。但是,佩列斯韦托夫虽然竭力渲染他的故事的主角如何笃信上帝,却从来没有放弃他的纯粹世俗观点。他认为“真正的信仰”是一回事,而“真理”则是另一回事。他的穆罕默德故事在结尾时,——通过一个“拉丁人”的言论,仿佛这“拉丁人”同希腊人争论过拜占庭溃败的原因问题——表示希望俄国人将土耳其的真理加到真诚的基督教信仰中去:“如果土耳其的真理加上基督教的信仰,那么,天使便会同他们谈话了。”[23]在别的一些地方,他表示得更露骨,毫不掩饰地说:真理比信仰更重要。他的故事里的沃洛省长(摩尔达维亚公)彼得向沙皇伊凡·华西里耶维奇提出的第一请愿书中说:“如无真理,便什么都没有了。”佩列斯韦托夫是以这位彼得的名义揭发当时的俄国制度的,这位彼得在同一请愿书中又说:“不信上帝的异族人,也都认识到上帝的力量,土耳其皇帝穆罕默德-苏丹攻克萨尔格勒(帝城),在他的整个国家里管理公正的法庭,为上帝所喜爱,博得了上帝的欢心,所以上帝帮助他占领了许多国家。”[24]最后,在请愿书的其后几行里,这位沃洛斯基的省长断然宣称:“上帝所爱的不是信仰,而是真理。”[25]这是约瑟夫·沃洛茨基一类宗教作家未必同意的。

  我们的作者在他的一些其他著作里所维护的真理,他笔下的沃洛茨基省长所捍卫的真理,也就是我们在《穆罕默德-苏丹逸闻》一书中所看到的那种真理。佩列斯韦托夫在所有各处都表现为大贵族的死敌。我们在他的著作中读到:“沃洛茨基的省长关于俄国是这样说的:俄国沙皇的重臣显贵自己发财懒惰,而国家则日益穷困;他们上任时花团锦簇,人拥马欢,却被称为沙皇的臣仆,然而他们并不坚持基督信仰,亦不凶悍死战以反对敌人,从而对上帝和国王都在撒谎。”[26]沙皇有很多重臣显贵,但他们对沙皇和国家都无补益。他们过于富有,所以不能好好服务。这位省长继续说:“他们人数很多,但他们既然没有好心,而且贪生怕死,所以他们不愿为基督的信仰而死,而且希望他们永远不死。富人不想战争,而只想安逸。虽然勇士也发了财,但这些人却是懒惰透顶了。”[27]

  佩列斯韦托夫攻击“达官显贵”相信异教,甚至相信妖术。他觉得有些“达官显贵”所以能够接近沙皇,并非由于战功,亦非由于特殊“才智”,仿佛使人怀疑主要是在妖术和异教方面。人们说他们是聪明的哲学家:“这就是说他们是巫师和异教徒。他们剥夺了沙皇的幸福和才智,在沙皇的心里燃起异教和妖术的邪火,而瓦解了军队”[28]

  根据佩列斯韦托夫的意见,对于这种人应该加以无情的处置。他笔下的沃洛省长说:“这种人应该烧死和使他们凶死,以免祸害再滋生。”[29]为了教训俄国沙皇,他又引述拜占庭的历史:“但妖术笼罩了信仰正教的君士坦丁皇帝,敌意抓住他不放,消灭了他的作战才智,抑制了他的英雄气概,皇帝战斗的宝剑放下了,他开始了放荡的生活。谁也不能以皇帝的地产生活,谁也不能伸首出户,一步也不能逃避达官显贵的侮辱和灾难:整个国家都受制于他的达官显贵,人们为了维持生活而给他们扬名。人们等待英明皇帝的出现,然而没有等到。”[30]

  整个俄国也将受制于达官显贵,如果沙皇伊凡不关心及时预防这一危险。在《穆罕默德-苏丹逸闻》里,佩列斯韦托夫就提到土耳其皇帝“命令全国一切收入交纳国库,对于他的达官显贵,无论在任何城市里都不给任何人以总督之权,使他们不得实行不公正的审判,不得乘便将公款纳入私囊”[31]。从当时俄国制度的观点看,这种关于穆罕默德-苏丹所行利国措施的好意报道,等于建议取消莫斯科居民所憎恨的“食邑”制度。这种制度使大贵族得以在供养他们的地区,滥用职权,巧取豪夺。必须指出,莫斯科政府很快便采取了断然措施,取消“食邑”制度。当然,改革不是按照佩列斯韦托夫的精神进行的。他是一个彻底的中央集权派,主张派任地区行政首长的沙皇官吏,应支领一定的货币薪俸。但实际上在十六世纪五十年代,出任地区行政首长的,不是沙皇的官吏,而是受宠的村长、受宠的头面人物和地方法官。这样的制度比佩列斯韦托夫所建议的彻底官僚主义中央集权制,开支较小。一般地说,在我们的政论家的所有实际主张中,有一个似乎尚未被学者们指出的特点。这位天才的人物虽然极为明显地表达了当时大贵族的意向,却对当时莫斯科国居民生活和活动的那些经济条件,似无明确了解:他过分夸大了他们所拥有的货币手段。为了证明切实保证“军人”生活的必要,他显然以为莫斯科国能够用货币薪给来偿付他们的服务,然而事实上,它只能主要地用土地来偿付。这就是为什么佩列斯韦托夫的计划,在经济方面比政治方面更要抽象得多的缘故。应该想到,他的计划的这一缺点是由于佩列斯韦托夫为一个出生在外国的人。他一生大都居住在波兰和波希米亚这样一些货币手段比莫斯科充裕得多的国家,当然不了解他的新国王所能支配的经济手段。

  异教徒和巫师使沙皇失去了幸福和智慧,在他们所犯一切罪过中,对国家最危险的是他们“压制了军队”。“沙皇是由于有了军队才强大和光荣的。”[32]因此沙皇应从自己的国库中拿出钱来取得战士的“欢心”。如果他遵守这一规则,则财源就会不断,国家就永远不会穷。佩列斯韦托夫再三重复他的主张:必须不根据战士的出身,而只根据他们个人的功绩,对他们进行奖赏和迁升。对于不惜牺牲生命同沙皇的敌人作战的“军人”,沙皇必须“使其靠近自己,完全信任他们,听取他们的一切申诉,像父亲对待自己的子女一般爱护他们,对他们慷慨解囊”[33]。这种田园诗的意境,伊凡雷帝后来在其同禁卫军关系中按照他的粗暴方式实现了。

  前已述及,佩列斯韦托夫不仅注意莫斯科国对内政策,而且注意对外政策。我们已经知道,掠夺成性的游牧部落的侵袭,对于俄国定居农民的生活起了多么大的破坏作用。佩列斯韦托夫对于这一作用是完全明了的。

  他以为摩尔达维亚公关于莫斯科沙皇反对游牧部落斗争的任务,提出如下意见:

  “这个国王只要统领两万佩带大大够用的火箭的青年勇士就行了,战士驻扎在乌克兰的土地上,面向敌人克里米亚沙皇的堡垒从国库支取年薪;他们对活在战场上与敌人——克里米亚沙皇作战的生活习以为常。这2万人将胜过10万人,而乌克兰将永远富有而不致因抵御敌人陷于穷困。这样强大的(莫斯科)沙皇是能够为所欲为的。”[34]

  佩列斯韦托夫对于莫斯科同喀山国的关系同样注意、莫斯科国王的忠实同情者“沃洛省长”,在他的故事里是这样说的:“我从到过喀山国的许多军人那里听说,这喀山国与边区相比,好处甚多。”[35]这个地方一定要去征服。这位沃洛省长又说:“我们非常奇怪,这样一个小国,一个非常合乎心意的小国,虽处于这样强大的沙皇的肘腋之下,却不友好,而沙皇反要对它长期容忍,忍受他们带来的忧伤。即令这样的小国讨好我们,与我们交好,我们也不应因为这种讨好而容忍。”[36]保持这种意见的,不只沃洛省长一人。如果相信佩列斯韦托夫的话,则在立陶宛,就有些“拉丁哲学家和博士”预言伊凡·华西里维奇沙皇将战胜喀山国,“派出他的英明战士去攻占它,而且为它举行洗礼”[37]。同样聪明的而有学问的人以为,沙皇的首都应迁往下诺夫戈罗德[38]

  佩列斯韦托夫在将沙皇的崇拜者沃洛省长的意见报告沙皇时,又提到奴隶的解放问题。按照他的说法,奴隶制是恶魔想出来的。恶魔在亚当被逐出天堂后诱惑了他,夺去了他的“证件”。上帝怜悯亚当,用他对“自由的爱好”赎了他的罪过,由地狱中折磨了他,撕毁了他的“证件”。现在那些要别人毕生为其工作的人们,都是讨好恶魔,毁灭了自己的灵魂。佩列斯韦托夫在引述这一神学论据——当时的最高论据——时,再次提出我们前已知悉的社会心理学论点,并用同一神学论据来证明这个论点正确:“哪个地方实行奴隶制,那里就发生一切恶行:抢劫,掠夺,侮辱,都会发生,整个国家就会衰落,上帝震怒,恶魔高兴。”[39]这里已可明显看出,对大贵族压迫的恐惧,促使佩列斯韦托夫要求奴隶的解放[40]

  “哪个地方实行奴隶制,那里就发生一切恶行”,这是一个完全正确的思想。这一完全正确的思想最少已为伊凡·华西里维奇雷帝的一名——然而很可能不止一名——军职人员所熟知。指出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同样重要的是,指出这一思想只不过促使佩列斯韦托夫要求消灭奴隶制度。奴隶制只是人奴役人的许多形式之一。但是佩列斯韦托夫没有问问自己,是否人奴役人以及莫斯科国的“一切恶行”,都将因奴隶制的消灭而消失呢?如果他问过,那他除消灭奴隶制的要求外,也只会提出一个要求:这就是要求限制大贵族的力量和权势。他认为实现这一要求的最好办法,是发展沙皇专制制度。他连想也不想,沙皇的专制制度本身便可能成为全国被奴役和国内一切恶行的根源。我们在他的著作里,从未丝毫看到适当限制最高权力的任何表示。从这方面说,他比他的同代人,即前述法国人波丹,是大有逊色的。

  波丹也是一个坚定不移的保皇派。但他希望君主服从“自然法则”,保障所属臣民的“天赋自由”[41]。他将君主政权分为三类。他说:“所有君主制都或为世袭君主制,或为国王制,或为暴君制。”(Toute Monarchie est Seigneuriale,ou royale,ou tirannique,第272页)在国王制的君主国,国家元首尊重其臣民的天赋自由。而这种天赋自由表现于臣民有处理其财产的自由(财产的所有权,Propriété des biens),世袭君主制的特征,按照波丹的说法,在于臣民既没有人身自由,也没有处理财产的自由。波丹以为世袭君主制是第一个君主制(即政体的第一种形式。——著者)。不要将世袭君主制同暴君制混为一谈。践踏本国法律者为暴君,而世袭君主则可能是一个完全守法的君主。波丹指出,古代波斯便是世袭君主制的一例,那里的一切都为国王所有,一切居民都是国王的奴隶。时过境迁,臣民对国王的奴隶依附逐渐减轻,所以最后,这个君主政体只在名义上是世袭的。然而就是现在,有些地方还实际存在。它存在于亚洲,埃塞俄比亚,甚至存在于欧洲:在土耳其,鞑靼和莫斯科。波丹没有忽视的一个事实是,莫斯科沙皇的臣民,都自称为沙皇的奴隶(他写为les chlopes,并解释说,即奴隶)[42]。根据波丹的意见,在世袭君主制的国家里,国王所以被神化,就是因为他在那里既是人的主宰,又是财产的主人。世袭君主制国家的居民由于是本国国王的奴隶,都要受奴隶般的惩罚。波斯在阿塔克舍尔克斯皇帝以前,对于罪犯,甚至对于身居高位的罪犯,都习惯用肉刑。阿塔克舍尔克斯第一次决定惩罚罪犯时,要像以前一样剥去他们的衣服,但受鞭打的不是他们,而只是他们的衣服。同样根据他的命令,不再拔犯人的头发,而只是拔去他们帽上的茸毛[43]。波丹认为,这证明时过境迁,波斯的君主制度事实上已不再是世袭君主制了。由此看来,他认为对臣民施以肉刑是世袭君主制的主要外部特征;而臣民对君主的奴隶依附则是造成这一特征的原因,这种依附的表现便是臣民无权自由地安排自己和处理自己的财产。这个观点比那种流行的老生常谈是深刻得多了。按照老生常谈,则东方专制国家甚至对身居高位的人们实行肉刑,——试一回忆旧莫斯科及其鞭刑、笞刑以及连根拔除胡须等等,——是由于缺乏“文化”。波丹知道,甚至在最文明的国家(希腊、罗马),主人也对其奴隶施以肉刑;而在文明落后很多的国家里,其自由居民却不能想象他们的国王会这样对待他们。波丹懂得,问题不在于缺少“文化”,因为文化本身也只能是一定社会关系的结果;而在于这些社会关系,其本质便是所有社会力量都受以国王为代表的国家的奴役。同样,他显然很知道,世袭君主国的臣民所以把他们的国王神化,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不文明,而是由于他们的奴隶地位,由于这种地位,国王对于他们是神,是一切幸福的来源。[44]他尽管出于理论上的需要,认为必须提醒读者:世袭君主是一回事,而暴君又是一回事;但他本人却是一个坚决的“国王制”拥护者,因为“国王制”给居民以人身和处理财产的“天赋自由”。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国家学说上,波登是处于一定发展阶段的第三等级的思想家。这个发展阶段的特点,首先在于这个等级在反对封建主的解放斗争中,尚不完全相信其本身的力量,因而支持了国王取得专制权力的野心。这种专制权力可帮助资产阶级铲除其历史道路上的封建障碍。因此,资产阶级同这种权力妥协,甚至把它理想化了。但是资产阶级同它的妥协,乃至把它理想化,只是在它帮助资产阶级向前发展的限度之内,用波丹的话说,就是在它不改变其为国王专制,不侵犯公民的个人权利和公民的“真正私有主”(Vrais propriétaires)的权利的限度之内。如果君主也想象东方君主那样对待其臣民的财产和臣民自身,则专制权力对于法国第三等级便是一种不堪忍受的桎梏了。这样的君主,波丹是一定要把它算作暴君的。

  不是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而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十六世纪的莫斯科政论家是完全不能理解当时法国先进政论家所制定的社会政治概念的。波丹完全正确地将“莫斯科”列为世袭的君主国。莫斯科的社会力量越来越加受国家的奴役,国家元首自然把这种力量视同奴隶。这一点波丹是注意到的。在这种社会发展方向之下,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维护沙皇专制制度的政论家,甚至不能想象会有这样的“自然法则”,能够在公民或经济生活中规定某种界限。我们知道,佩列斯韦托夫不仅了解自由这个概念,而且明确地看出了许多社会罪恶同奴隶制的因果关系。然而在其实际计划里,他并未超出取消奴隶制要求的范围。“自由”是一个形式的概念,其内容在每一特定时间都决定于特定的具体的——归根到底,经济的——条件。根据佩列斯韦托夫的观点,解放国内的居民,便是消灭(“撕碎”)卖身契。他不能像波丹那样,为莫斯科国的居民要求“真正私有主”的权利。他是这样一部分官宦等级的思想家,他们的命运同封建土地占有制的命运最密切地联系在一起。而纯粹的封建土地占有制则是将“真正私有主”的权利交给国王的;它给予地主的,只是因服役而暂时使用土地的权利。像不久以前国有财产部分配我国土地于其部门所属农民一样,国王在地主之间为了酬劳他们服完军役而分配以土地。1556年伊凡四世注意到“有些达官显贵和军人占有了许多土地,而服役情况很差,他们的服役同国王的赏赐和领地不相配称”。因此,他命令——他的上谕保存在编年史里——实行平均分配:“在封地里实行土地清丈,应得多少就给多少,余额分给贫困户。”[45]这是一次在地主之间实行的真正“土地平分”。如果地主享有“真正私有主”的权利,这是不可能实行的。然而在莫斯科国的当时经济情况下,这样的土地重分则为利于“军役”所必需,而且对于地主本身也是有益的。这就是为什么地主阶级的理论家佩列斯韦托夫不能听任这种重分违反“自然法则”的缘故,正如第三等级的理论家波丹也会作此主张一样。不仅如此。佩列斯韦托夫定会感到这样的土地重分,——以及将土地的“真正私有主”的一切权利转移给国王,——是保障军人,即使军人获得实际自由的必要条件。我在上面业已指出,他可能由于在一些社会及经济发展与莫斯科大不相同的国家居留了多年,不很了解莫斯科经济生活的特点。但是,他既然保持着莫斯科官宦等级前述部分的观点,便必然领会到这种特点所造成的关于君主权力的特性的全部概念。他的自由要求没有超过取消奴隶制的范围。当他想为其政治理想寻求一个典范的时候,他的目光自然不是向西方看,而是向东方看,向波丹公正地称之为世袭君主制和以居民对国王的奴隶依附为特征的国家看。

  在波丹的著作里,有一段引自普卢塔尔霍夫所写《费米斯托克洛传记》的很有教益的摘录。波斯宫廷的一名皇帝卫队长阿塔班,在传记中对费米斯托克洛说:“你们希腊人最为珍视自由和平等。而在我们看来,在我国大量法律中,则以规定我们必须尊敬我国皇帝,崇拜他像崇拜上帝一样那条为最好。”莫斯科国的居民也认为必须不仅由于恐惧,而且出自良心,对自己的国王尊敬和崇拜,作为尘世的上帝。同样的原因总会产生同样的结果。由于历史的发展将莫斯科国王的权力范围扩大到东方“世袭君主制”的相应权力所特有的那样广度,莫斯科的社会思想也就越加具有东方的气质了。我们往下就可看到,莫斯科人在混乱时代同波兰人谈话中所发表的见解,同很久以前阿塔班同费米斯托克洛谈话中所发表的见解,是完全一样的。




[1] 伊凡·谢明诺维奇·佩列斯韦托夫是十六世纪中叶俄罗斯政论家,小贵族阶层的思想家。他在两次上伊凡四世的请愿书中和政治性小册子中批评了大贵族当权和横暴。主张依赖小贵族的中央集权专制政权。——校者

[2] 他于十六世纪三十年代末来到莫斯科(见В.Ф.勒日加的著作《十六世纪的政论家佩列斯韦托夫》,莫斯科,1908年,第13页)。

[3] 见前注勒日加的著作,第71页。在这一著作的附录里,自第59页起,刊载了佩列斯韦托夫的著作。

[4] 萨尔格勒是“帝城”之意,俄国昔时对君士坦丁的称号。——译者

[5] 列日加:《十六世纪的政论家佩列斯韦托夫》,莫斯科,1908年,第70页。

[6] H.乌斯特里亚洛夫:《库尔布斯基* 公爵逸闻》,第3版,圣彼得堡,1868年,第158页。

[7] 库尔布斯基,安德勒·米海洛维奇(1528—1583),公爵,大贵族。参加过“重臣拉达”。1564年叛变祖国逃往立陶宛,反动封建贵族思想家,与伊凡四世通信争论,维护大封建主特权。著有《莫斯科大公史》。——校者

[8] 勒日加以为,佩列斯韦托夫关于君士坦丁皇帝的逸闻,是在1546或1547年写的。(书见前,第19页)

[9] 《库尔布斯基公爵逸闻》,第70—71页。

[10] 《莫斯科大公史》,第72页。

[11] 同上书,第73页。

[12] 《莫斯科大公史》,第74页。

[13] 同上

[14] 同上

[15] 同上书,第75页。

[16] 巴夏(Паша,亦译作帕夏)为土耳其高级军政长官称号。——译者

[17] 《莫斯科大公史》,第75页。

[18] 同上。

[19] 阿弗拉米·帕利岑原来在所写《逸闻》里对这一现象作了描写。固然,他的描写是关于费多尔·伊凡诺维奇朝代的,但他认为奴隶制主要是鲍利斯·戈东诺夫和他的支持者的过错。然而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这一现象在伊凡四世时便已开始,所有的地主只要有办法,无不力图奴役劳动力。帕利岑写道:“鲍利斯·戈东诺夫和其他许多重臣显贵,不仅他们的氏族,而且许多同他们相类似的人们,也都使许多人成为奴隶,为他们服务,白白地在他们家里不仅做手工或从事精巧的技艺,而且在他们的地产、村庄和葡萄园里工作……。”(见《混乱时代俄国古代文物》,古代文献研究委员会出版的《俄国历史丛书》,第13卷,第482—483页)。

[20] 同上,第75页。

[21] 同上书,第77页。

[22] 勒日加:《十六世纪的政论家佩列斯韦托夫》,第77页。

[23] 同上书,第78页。

[24] 同上书,第66页。

[25] 同上。

[26] 勒日加:《十六世纪的政论家佩列斯韦托夫》,第62页。

[27] 同上。

[28] 同上书,第65页。

[29] 勒日加:《十六世纪的政论家佩列斯韦托夫》,第65页。

[30] 同上书,第67页。

[31] 同上书,第72页。

[32] 勒日加:《十六世纪的政论家佩列斯韦托夫》,第65页。

[33] 同上书,第63页。

[34] 勒日加:《十六世纪的政论家佩列斯韦托夫》,第63页。

[35] 同上书,第68页。

[36] 同上。

[37] 勒日加,同前书,第68页。

[38] 同上书,第78—79页。

[39] 同上书,第67页。

[40] 这就是为什么不能无条件地接受勒日加先生的意见的缘故,他以为佩列斯韦托夫反对奴隶制,使我们不得不假定他同产生当时的异教徒的环境有联系。勒日加先生指出,在1553—1554年宗教会议上受到审判的马特维·巴什金,同佩列斯韦托夫一样,认为奴隶制不符合基督教义的精神。然而问题在于佩列斯韦托夫提出反对奴隶制,不仅是以神学考虑为依据。他从国家利益的观点进行考虑。在他对奴隶制影响的批评中,首先听到的是奴役劳动居民的大贵族的敌人。而由于大贵族的敌人,在当时的官宦等级里除佩列斯韦托夫外,还有很多,所以,可以假定,对大贵族强暴的恐惧使某些其他下属人士相信,解放奴隶是有好处的。例如,尽人皆知,西尔韦斯特尔牧师便解放了他的全部奴隶。

[41] 波丹:《共和国六论》(Les six livres de la Republique ),巴黎,1580年,第11卷,第273页。

[42] 《共和国六论》,第274页。

[43] 同上书,第276页。

[44] 克柳切夫斯基教授说,将两种不相协调的属性:沙皇和世袭大地主,结合在“最高当局一人之身”,乃是一个“反常现象”。(《俄国史教程》,第3卷,第16页)波丹更有根据地认为这两种特性的协调,更确切地说,它们的完全符合,就东方专制国家而言,乃是完全正常的。克柳切夫斯基说:“人们不把国家理解为由最高当局管理的人民联合,而理解为国王的经济体;居住在国王世袭领土上的各居民阶级,都按其经济来源的重要性参加这个经济体。因此,人民的幸福、国家的宗旨都服从土地主人王朝的利益,而且法律本身也具有经济命令的性质,这种命令发自莫斯科河畔的克里姆林庄园,它规定所属当局、主要是地区当局的活动,但更多的是规定居民履行各种义务的程序。”(同上书,第16页)我们在所有东方专制国家里所看到的正是这种情形。如果这是“反常现象”,那就应该说,在东方专制国家里,这种“反常现象”在数百年,乃至数千年里,已成“规范”。

[45] 季亚科诺夫:《古代罗斯的社会和国家制度概论》,第269—2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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