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安德烈·布勒东《超现实主义宣言》(1929-1935)

译者序



  中文版《超现实主义宣言》首版十年后,全新的版本又与读者见面了。随着社会不断进步,国内文学界和艺术界与国外同行的交流日益增多,接触也愈加频繁,以往国内文学及艺术研究比国外慢半拍,甚至慢几拍的现象也越来越少见了,对超现实主义的研究也更加深入,在此大背景下,再版《超现实主义宣言》应当说是顺应了这一趋势。当今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艺术领域里的雕塑或绘画,都或多或少带有受超现实主义影响的烙印,发端于20世纪的超现实主义运动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对文学、戏剧、艺术创作的影响却极为深远。
  撰写《超现实主义宣言》的作者布勒东在这场运动中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不管在世界的哪个地方,只要一提起超现实主义运动,大家必然会联想到这位在超现实主义运动中呼风唤雨的理论家和斗士。那么布勒东为什么热衷于超现实主义运动呢?在了解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还是先让我们简要回顾一下布勒东的成长过程。
  布勒东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父亲宽厚仁慈,送他到学校里念书,只希望他长大后能当个工程师;而母亲对他的管教极为严苛,他在道德方面所形成的观念与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密不可分。他从小喜欢诗歌,在少年时代便开始写诗,后来之所以选择医生为职业,恰恰因为他觉得当医生能给他许多诗意的想象空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应征入伍,虽然没有上前线,但战争的惨烈景象还是给他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伤痛。
  青少年时期,布勒东非常喜欢阅读波德莱尔、马拉美及于斯曼的诗。在完成医学学业后,恰逢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被派遣到军队神经精神病学科任军医,由此开始研究弗洛伊德的理论,在精神分析的过程中发现了认识精神生活的工具。在部队任军医时,他结识了雅克·瓦谢,瓦谢的黑色幽默及后来自杀身亡的悲剧,对超现实主义的问世产生了极大影响。战争结束后,面对百废待兴的局面,他与路易·阿拉贡及菲利普·苏波一起创办了《文学》杂志,接着又与苏波开始尝试新的文学创作手法,并用自动写作法创作出《磁场》。
  在当时那种氛围下,各种思潮发生激烈的碰撞,一大批年轻人热衷于推出反战、反审美的观念,超现实主义运动应运而生。这一运动正是由像他这样参加过“一战”的青年发起的,他们目睹了战争的荒谬及破坏性,对以理性为核心的传统理想、文化及道德观念产生了怀疑,需要用一种全新的理想来代替传统理想。在探索革命的征途上,布勒东找到了超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斗争也因此成为他的重要活动。他创作出多篇很有深度的檄文,其中包括《超现实主义宣言》(1924)、《超现实主义与绘画》(1928)、《超现实主义第二宣言》(1930)、《超现实主义的政治立场》(1935)等。
  《超现实主义宣言》的成书过程说来也比较有意思,在创出自动写作法之后,布勒东对这一尝试非常着迷,在1924年3月至5月间用自动写作法撰写了上百篇散文诗,他从中选出三十一篇,再加上一篇用非自动写作法写就的散文诗,组成一部散文集《可溶化的鱼》。人马座出版社的主编在看到这部散文集时,希望布勒东能撰写一篇序言,以解释他所定义的超现实主义——在他之前,是阿波利奈尔最早采用“超现实主义”一词——以便让读者重新认识超现实主义的意义。序言中那句著名的超现实主义的定义就是在这一背景下撰写的。至于《可溶化的鱼》这个标题,依照布勒东的说法,“可溶化的鱼”就是指他本人,因为他的星象是双鱼座,而“人可以溶化到自己的思想里”(布勒东语)。
  作为超现实主义运动的创始人及最重要的理论家,布勒东深知自己肩负着重大责任,为领导好超现实主义这场理论革命,除了在精神分析领域学习相关的理论知识之外,他还阅读马克思、恩格斯和黑格尔的著作,并琢磨能否把超现实主义与共产主义运动结合在一起,为此,他开始接近共产党,甚至与其他超现实主义运动的成员一起加入了共产党。苏联革命的成功让他仿佛看到世界的光明,并对苏联革命表示了敬意,希望这场革命也能唤起“必要的精神革命,如果没有那场社会革命,精神革命也就无从谈起了”。
  然而,不久以后,出于美学及政治原因,他脱离了共产党,并对苏联所推行的文化政策颇为反感,公开批评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他坚持奉行自己的道德标准,坚持自己的政治主张,因而与许多共同投身于超现实主义运动的挚友分道扬镳,甚至反目为仇。为了维护超现实主义运动的纯洁性,他甚至不惜放弃波德莱尔及兰波的诗歌,而他曾一直视这两位诗人为超现实主义的先驱。
  在这种局面下,他撰写了《超现实主义第二宣言》,通篇文字让人感觉布勒东语气强硬,对来自方方面面的责备予以回击,整篇宣言似乎并不连贯,不像是一气呵成写就的。实际上也确实如此,《第二宣言》首版于1929年9月15日出版,文中引用了安托南·阿尔托于同年9月10日在《不妥协报》上发表的挖苦嘲弄布勒东的文字,这段文字以及布勒东对此所作的回击肯定是后加的。另外,我们还看到在结尾处附录了《第二宣言》成书前后其他人的评论文字,大多是抨击布勒东的言论,其中尤以《一具僵尸》里的文字为甚。
  原来在《第二宣言》发表之后,乔治·巴塔耶怂恿超现实主义运动的持不同政见者起草了一个小册子,用超现实主义者最擅长的手法来攻击布勒东。早在1924年阿纳托尔·法朗士去世时,超现实主义者联名弄出一个小册子来抨击法朗士,并将小册子命名为《一具僵尸》,布勒东还为小册子写下了《拒绝埋葬》一文,其中有一句话引起很大反响:“这个死去的人别再虚张声势了!”然而,六年过后,一份同样印着“一具僵尸”标题的小册子却将抨击的矛头指向超现实主义运动的领导者布勒东,这些持不同政见者以抨击死人的方式来攻击他,可布勒东毕竟还活着呀。这也没关系,他们在小册子标题下印上布勒东的头像,让他闭着双眼,还给他戴上用荆棘编成的头冠,其讽刺意义昭然若揭。布勒东对此不能坐视不管,在艾吕雅的支持下,他对《第二宣言》做出修订,并在《一具僵尸》发表三个月之后出版新版本,即本书所采纳的版本。
  这些人为什么要反对布勒东呢?除了政治观念的差异以及意见分歧等原因之外,还掺杂着许多个人恩怨。就在《第二宣言》发表之前,布勒东与妻子西蒙娜·卡恩离婚,其中有多种原因,但不争的事实是超现实主义团体中的成员马克斯·莫里斯爱上了布勒东的妻子西蒙娜。布勒东发现妻子的婚外恋之后非常痛苦,而据说布瓦法尔也在暗恋西蒙娜;雷蒙·格诺因娶西蒙娜的妹妹为妻,自然会站在西蒙娜一边,而巴塔耶的女友又是西蒙娜的闺密;在这个层面上,似乎隐约有一条纽带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布勒东对失去朋友感到痛苦万分,但为了自己的理想,他也只能舍弃这友谊了。在谈到自己的朋友们时,他说:“他们当中有些人是我最珍重的朋友,但我却不得不离开他们。有些人离我而去,另外一些人给我留下长久的回忆,有时,这种回忆真的难以忘怀,毫不隐瞒地说,每次回忆起来,都像伤口再次裂开了似的。”
  在《第二宣言》修订版(1930)出版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也是迫使布勒东对首版《第二宣言》做出修订的原因之一。要说起来,这事还得追溯到1928年,那一年布勒东完成了他有自传倾向的小说《娜嘉》。自从在巴黎邂逅娜嘉之后,布勒东感觉她那待人接物的方式很有超现实主义的韵味,布勒东也甘愿把她当作自己的缪斯,于是开始创作这部奇特的小书。在得知娜嘉被关入精神病院之后,他把自己对精神病院的感受写进《娜嘉》一书中,甚至说“精神病院的氛围肯定会对关入其中的病人产生最令人消沉、最有害的影响”。这本书出版后,引起精神病学家的强烈抗议,法国最著名的精神病学家皮埃尔·雅内打算起诉布勒东,于是布勒东便把《医学心理学年鉴》1929年第12期的复印件放入《第二宣言》的序言里,以正视听。如果不了解当时的背景,对《第二宣言》里放入《医学心理学年鉴》这样的内容会感觉很突兀。
  从1935年至1940年,他撰写了一系列檄文,号召人们从事超现实主义革命,这场革命不但要倡导艺术自由,还要让社会及经济关系发生彻底的变革,变革是建立在对人深刻认识的基础之上,虽然这场变革遭受到种种挫折,但布勒东并未丧失信心,“因为超现实主义正在国际上发扬光大。这颗种子在发芽,预示着会有好收成。”本书收录了布勒东在此期间所写的几篇檄文。
  布勒东的文字极为晦涩难懂,尤其是用自动写作法写就的散文诗,常给人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而针对他所撰写的评论性文字,因不甚了解历史背景,在翻译过程中很难把握用词的准确度,以如实地展现当时的局势,这让我感觉真是难上加难。修订新版本给了我一个纠正上一版本错译、漏译的机会,在此也就错译漏译之处向读者表示歉意,希望译序的点滴文字有助于读者去理解《超现实主义宣言》的总体精神。

袁俊生
2019年12月19日
于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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