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工人阶级多数》(美国蓝领工人观察)

第一章 美国工人阶级




  这是秋季里寒凉而阴郁的一天,中西部就是以这种天气而闻名的。我坐在一所大学的教室里,厌倦而心不在焉地记着笔记,记录那“十大”学院中把人们从一年级拉扯到四年级的大批不知其姓名的教授之一的讲课。
  我跟一个朋友坐在后排,他也同样厌倦和精神涣散。他是一个越南战争的退伍军人,出生在密尔沃基郊区一个工人阶级家庭里。讲题是“工人阶级”;如果这个教授的讲述稍有一点趣味,无论如何也会使我的这位蓝领朋友从那种意气消沉的状态里振作起来。
  可是,这个教授只是复述对战后美国社会的普通看法,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新奇的东西。他说,“由于若干原因,工人阶级不再是美国社会的中心力量了。
  “第一,他们已经成了少数。白领工人的人数现在超过蓝领工人。
  “第二,越来越高的收入水平已经消除了蓝领和白领之间的严格区別——有些蓝领工人,象铅管工和技工,所挣的钱多于职员和教员之类的白领工人。
  “第三,各郊区已经实现了社会和文化的整体化,一种共同的生活方式使得与众不同的工人阶级地区或文化成为历史陈迹了。”
  这个教授继续讲这种变化的政治含义,在他看来,这就是任何与众不同的“工人阶级”政治态度的结束。
  这堂课是在1967年秋季讲的——不到六个月,乔治·华莱士就不再抱有这样的想法:在工厂里工作的人从政治上说和他在美国郊区的大学教授同伴一模一样。
  关于美国工人的百分数、生活和种种条件的其他论点,不是那么容易销声匿迹的。它们以这种或那种形式继续到今天,有很多人仍然相信它们。
  那时我没有怀疑我的教授。可是,如果我有所怀疑,我就可能会请教我的朋友,从他那里了解到更多的关于战后美国工人阶级生活的事情,而这些决不是我从听教师讲课时所能得到的。但是大多数大学学生和自由主义者从来没有真正和工人接触过,因而那个教授所列举的三个论点似乎是完全合乎逻辑和无疑地正确的。但是,这些结论的每一个都是错误的,并且对于使美国在七十年代争取进步的任何合理的战略来说,在政治上是很危险的。事实上,它们只是一些必须丟开的神话。


  头一个结论说美国人的大多数是白领,这似乎难以否认。例如,即使那间教室里的一个学生没有被他的教授的说法所说服,他也找不到什么根据来支持他的怀疑。他的经济学教科书里有一张满页的图表,使各种白领职业显得遍布美国,就象一支挺进的大军横跨欧洲的地图一样。教科书中有关的一段开头是这样一句反问:“为什么发生从蓝领到白领、从体力到脑力这种引入注目的变化呢?”①这一页的其余部分都用来提供解答。
  一般地说,这就可以打消任何怀疑了。但是,如果这个学生怀疑他那“标准”,教科书和教授,并去请教最有名望的自由派甚至激进派的社会理论家,他本来也会发现同样的情况。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斯的确没有对这神话提出异议。在《新工业国》一书中,他写道:

  1965年,白领工人比蓝领工人差不多多出八百万人,前者四千四百五十万人,后者三千六百七十万人。在这些年里,专业人员和技术人员、即技术结构上最有代表性的类別的人数大约增加了一倍。②

  赫伯特·马库塞在《一个范围的人》一书中也赞成这一普通的想法:

  在职业分层上有一种同化的趋势。在关键性的工业机构中,“蓝领”劳动力相对于“白领”成分来说减少了。非生产人员的人数增加了。③

  最后,甚至在那“通俗的”畅销书《未来的震动》里,阿尔文·托夫勒特別感情奔放地说出这同一想法:

  大约在1956年,美国变成了头一个大国,其中有百分之五十以上非农业劳动力不再穿工厂或体力劳动的蓝领衣服……就在这一生中,一个社会在人类历史上头一次不仅扔掉了农业的羁绊,而且设法在短短的几十年中扔掉了体力劳动的羁绊。④

  面对着这样一种占压倒优势的异口同声的意见,那间教室里的学生就难怪马上不再考虑蓝领工人,转而去研究有关青年和意识的理论,以探索前进的道路了。
  但是,虽然在那间教室里记笔记的人会废然断念是可以理解的,这却是件可耻的事。如果他决心再前进一步,他就会发现,白领和蓝领这两个名词是被用在一种特定的和专门的意义上,而不是我们在日常谈话时所使用的意义。
  因此,在采取那个学生所没有采取的进一步的步骤以前,让我们先弄清蓝领或白领、工人阶级或中产阶级的“毫不含混的”定义。*

  * 有些人会反对离开收入、生活方式等等来谈论职业。然而,在过去二十年,由于人们认为美国社会按职业划分阶层的“旧”想法决不可能是正确的,这三者已经混在一起了。在关于社会阶级的许多讨论中,甚至根本不提职业,只是用收入来说明社会地位。但是,很值得把职业、收入和生活方式的不同问题区分开来、首先看看职业结构、蓝领对白领,然后看看这些职业所提供的收入,最后看看人们用那种收入所能获得的生活方式。在这样做以前,是很难妥当地得出什么关于整个美国工人阶级的总括性的结论来的。


  根据职业,这一区分根本上是体力的、主要是肉体的或卑贱的劳动与管理的或智力的工作之间的区分。蓝领工人指的是那些用他们的双手而不是用他们的脑力工作的人。其典型的代表就是工厂工人或垃圾搬运工、建筑工人或在飞机场给你拿行李的人。人们马上认识到,总有一些根本性的东西把所有“按时上下班”或“整天累得要死”的人,同其工作成为他们生活的一个有创造力的重要部分并对他们有些意义的医生、律师和行政人员区分开来。工人阶级的工作在报酬和声望方面几乎必然是比较低的。他们日复一日,同医生或律师相比,确实没有什么独立性或控制权。
  另一方面,“白领工作”使人想起办公桌后面的人的形象:成廉·L·怀特的《听话的职员》一书中追求副经理职位的人。要不然也会想起医生或律师这类“专业的”人来。
  这些工作的地位和报酬是此较高的,比起那只需呆板机械劳动的工作来,能提供更多的独立性、控制权和愉快。
  有些工作处在达两极之间的灰色地带。一般地说,这些就是最低级职员的位置。但是,脑力对体力这一根本的二分法是我们关于美国阶级的真正想法。1970年,当建筑工人在纽约闹市痛打学生的时候,许多知识分子受到震惊的反应显然表明了对阶级的真正看法。自由主义者说,“那些恶棍在毒打我们的孩子。他们什么也不懂。他们一定都是法西斯分子。我们必须采取什么行动才好!”
  所有那些说建筑工人实际上是中产阶级并享有知识分子生活方式的陈词滥调,都被忘掉了。所说的是我们和他们,而他们就是指工人阶级。因此,如果我们要根据实际政治意义来考虑美国工人的问题,这一简单明了的区分法是我们必须用来作为指南的。
  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无须证明这一观点的正确性。既然大多数人都用蓝领和白领作为体力和脑力、体力劳动对专业及管理工作的同义语,那么人们就有理由可以期望,当引用统计数字时,这些数字是十分具体地以这种二分法为根据的。
  然而,问题在于它们并非如此。如果那个怀疑的大学生去看一看人口调查局的出版物,他就会发现,美国的两万多种具体工作并不直接按体力和脑力分类,而是分为十个不同的类別,然后把其中一些类別称为白领或蓝领。它们是:

白领         蓝领      其他
———————————————————————
专业、技术人员等   技工和工头   服务人员
经理、高级职员和业主 机械操作工   农业工人
办事员        杂工(非农业的)  农场主
销售人员 


  这种分类法表面上看来挺好。那些类別不是一清二楚,但它们似乎是合适的。虽然二十年来这些类別使评论老们似乎很有理由可以宣告体力劳动的结束,然而,如果这些评论者或那间教室里的一个学生超出达十个类別的范围去看一看它们所包含的各种具体工作,他们就会发现那个白领多数非常象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你越是仔细注视,它就越是可望而不可即。“蓝领”这一范畴的明确定义把它限于从事生产和分配的工人,这些人只是所有那些仍然基本上忙于呆板的体力劳动的美国人的一部分。⑤
  首先,“服务人员”被排除在蓝领分类之外。但这一类里有这样一些职业:照管房屋的工人、侍者、行李搬运工、传达、电梯司机、看门人,甚至擦皮鞋的孩子。列举的这些工作乃是美国最低贱、报酬最差的职业的一本“人名录”。然而,当作家们引用“蓝领”工人占百分之三十七点五这一百分此时,他们自然而然地把其他一切人——包括服务人员——都列入中产阶级之內了。服务人员这一类別中的其他人员同样是从事体力劳动的:警卫、守夜人、厨师、管家、医院和其他场所的服务员、理发师、警察和救火员。只有一小撮干联邦调查局特务和侦探这类工作的人还可以被认为是中产阶级。
  此外,被认为是白领集团一部分的男性办事员和销售人员类別实际上隐藏着许多工人阶级的工作。邮递员是一个办事员。在自动售货商店给罐头标价的青年人也是如此。行李收发员、信差、收帐员、报童、拍卖人、小贩、办公用机械操作者、公共汽车和火车调度员、报务员等等,都包括在白领范围之內,因而都叫做中产阶级。
  只要看看男子的各种具体职业,这一切就十分明显。但是,当翻到妇女的明细分类的篇幅时,我们突然认识到,我们完全受騙了。
  当人们阅读关于体力劳动的结束以及新的白领多数的那些引证时,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医生、律师和“公司”职员是这种“新阶级”。但是他们所阅读的统计数字,不仅是关于男子的,而且也是关于所有妇女的,甚至包括那些每星期只工作几小时的妇女。
  这些妇女构成办事员和销售人员的百分之七十,是“中产阶级多数”的主要部分。她们担任电话接线员、出纳员、售货员、打字员,以及其他报酬差、地位低的工作。一个专业人员和行政人员的社会的美好形象无可挽回地消失了。百分之八十的劳动力,不是体力工人,就是从事体力工作的大多数办事员。
  有些社会学家力图挽救这种“中产阶级多数”,他们说这些女办事员和销售人员是一个“新的”社会集团,是一个较低中产阶级的“薪水阶层”。这倒是一个吸引人的解决办法,因为人们总不大愿意把这些妇女叫作“工人阶级”。
  许多作家为这种概念所蛊惑,因为它似乎适用于人们碰到的许多“职业姑娘”,她们似乎更象中产阶级,而不象工人阶级。这些作家心目中的女办事员和销售人员的形象是纽约的单身姑娘,也许是一个瓦塞学院毕业生,她做秘书工作,可是梦想“出出风头”。她和另外两个姑娘一起住在一间高价的东岸公寓里,看看电影剧本,在新学校里选读象存在主义陶器这类的新奇课程,偶尔抽抽大麻,每逢周末去滑雪。然而,这样一个人决不是办事员和销售人员类別中的典型。大多数女办事员和销售人员都是已婚的,其中约有半数是嫁给工人阶级的。⑥
  突然间,那个职业女秘书和一个不那么浪漫的人物结合在一起了,她是一个焊接工人的妻子,作为散工在大西洋及太平洋茶叶公司当出纳员。你可以想象,她看的不是电影剧本,而是《读者文摘》;没有滑雪的斜坡,而是星期三晚间的滚木球戏。最后,没有大麻,而是她丈夫的一瓶啤酒。如果社会学家在街上碰到她,她将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而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要澄清这种混淆,最好的办法是看一看只是男子的职业结构。大多数妇女是已婚的,因而生活在她们丈夫的阶级和文化里。她们在政治上以丈夫为榜样,她们的全部社会生活是同丈夫的阶级在一起的。因此,男子的职业能够非常清楚地说明美国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的相对大小。
  下表十分清楚地说明这种此例:(表见14页)

1969年男性主要职业类别**⑦

专业和技术人员    14.6%─┐
               ├29.2─┐
经理、高级职员和业主 14.6 ─┘   ├─42.4中产阶级
办事员         7.4 ─┐   │
               ├13.2─┘
销售人员        5.8 ─┘
技工和工头      21.4 ─┐
机械操作工      21.4  │
杂工           7.6  ├─────57.5工人阶级
服务人员        7.1 ─┘ 


  当我们记起办事员和销售人员类別中藏有邮差之类许多工人阶级的工作时,真正的体力劳动的数字是在百分之六十至百分之六十二之间。因此在美国,五分之三即百分之六十是工人阶级。关于中产阶级多数的好听的概念、体力劳动的结束、人类历史上的新纪元等等,其根据都是把钢铁工人的充当出纳员和售货员的妻子列为中产阶级。
  然而,这张表包括美国黑人和白人。由于黑人很不相称地大都从事体力工人的工作,人们可能就会觉得大多数白人都是白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有百分之五十五点三的白人属于四种体力劳动的类別,再加上错误分类的办事员,人们可以估计,大约百分之五十八、或许更多一些的人是我们要称之为工人阶级的。因此,差別大约为百分之二,即百分之五十七点五对百分之五十五点三。⑧
  上表还不包括学生,因此似乎低估了中产阶级的大小。但是,即使加上学生和就业劳动力以外的一些其他类別,这个结论也不会改变。如果说学生会成为中产阶级,那么其他几个未列入的类別则会成为较低的阶级(无论如何也不是中产阶级):例如,失业的蓝领工人、靠养老金生活的老年人,以及收罗了大批工人阶级青年人的军队。⑨
  在美国,所有这些类別加在一起,在人数上远远超过学生。美国不是一个白领的或中产阶级的社会。百分之六十的美国人仍然从事主要是呆板的体力工作。
  为了一切实际的目的,这是关键之点。下星期一,百分之六十的美国人又将开始新的一周,从九点到五点做基本上用双手劳动的工作。对于任何一个关系到组织社团、赢得选举或通过立法的人来说,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但是,仍然有这样的可能性,即蓝领工作可能很快就消失,或许在几年之內我们终将见到我们心爱的中产阶级多数。社会分析家宣告体力劳动的结束,确实言之过早;可是他们说战后时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而长期的趋势是走向体力劳动的结束,他们或许是正确的。
  如果有人硬要专家举出有关工人队伍“巨大”变化的事实,他通常得到一套十分复杂的关于增加和减少的“相对比率”的统计数字,所有这些数字似乎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并表明工人阶级正在逐渐消失。
  不幸的是,虽然这些统计数字宜于在学术杂志上发表,它们却无补于实际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因为它们掩盖了某些最重要的资料。
  如果我们看一看从事不同职业的实际人数,就会看到一件绝对使人吃惊的事实。美国工人阶级的人数根本没有减少——实际上,从1950年起,它增加了大约四百万人,今天和1950年相比,美国增加了四百万工人。分析家们所指出的下降趋势完全是相对的——随着人口的增长,工人阶级也增加了,但是作为中产阶级的少数美国人增加得更快。
下面是以我们的常识定义为根据并只计其大致的数字:

      1950年   1969年  1950—1969年的变化⑩
中产阶级  13,000,000  19,000,000  +6,000,000
工人阶级  22,000,000  26,000,000  +4,000,000 


  白领的这种增加十分显著,但是让我们联系各方面的情况来加以观察。工人的相对百分比下降了,从百分之六十二点四下降到百分之五十七点五,二十年中下降了百分之五(不算错误分类的办事员和销售人员)。
  但是首先,我们仍然还有二千六百万工人阶级的美国人和一千九百万中产阶级。这纯粹是不可否认的社会和政治现实。
  其次,中产阶级原来需要增加三百万人才能与工人阶级扯平,并保持百分之六十二的工人阶级多数。因此,稍稍不到三百万中产阶级这一现状,表明1950年以来职业结构中新的变化。
  而且,这原始的数字是很惊人的。整个“巨大变化”、战后“革命”、体力劳动的结束,都落在四千五百万男劳动力中不到三百万人的身上。这可能是重要的,但它很难构成社会本质的根本变化。按照这种比率,在下一世纪开始以前,仍将有一个工人阶级多数。至少下一代美国人仍将主要是工人阶级。七个总统和成千的国会议员还将由一个工人阶级多数选举出来。
  劳工部对于1980年的估计证实了这一点。任何体力类別的绝对数字不会下降,相对的下降是很小的。在七十年代,技工和工头的数字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变化;机械操作工减少百分之二;杂工减少百分之一;而服务人员实际上将有所增加。⑾
  仔细看一看1950年以后各职业类別中的变化,就可以看出另外一些有趣的问题:

1950年和1969年按职业划分的就业人数(单位:千人)⑿

 中产阶级      1950年  1969年
专业和技术人员    2,700    6,800
经理、高级职员和业主 5,400    6,700
办事员        3,000    3,400
销售人员       2,400    2,700

 工人阶级
技工和工头      7,500    9,900
机械操作工      8,800    9,900
杂工         3,400    3,500
服务人员       2,700    3,300 


  在白领类別中,显著的事实是,这三百万“新”工人显然都在专业和技术人员类別里,这一类別的增长主要可以追溯到战后时期两个具体事件。一件是随着战后婴儿兴旺和人造卫星而来的教育系统的突然发达。另一件是把资源大量分派给科学研究和发展,而这大部分是直接和军事工程项目相联系的。
  很明显,这种“巨大变化”的大部分是一些十分具体的政治决定的结果,即决定怎样花费纳税人的钱而不致在美国资本主义的性质上发生翻天覆地的革命。这不象“工业化之后国家”或“人类历史新纪元”那样振奋人心,但它很可能是更按近实际。
  表的下半部也打破了人们心中所抱有的其他一些幻想。首先,熟练工人显然一直在迅速地增加着,而最不熟练的蓝领类別则几乎没有变动。但是在1969年,美国工人的多数——实际是百分之六十一——是非熟练的或半熟练的。我们将会看到熟练工人曾是许多神话的受害者,可是在这里,我们至少可以丟掉这种想法:他们是典型的蓝领工人。是一个很可观的少数,但不是多数。
  由于得出这些结论,我们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我们不得不走了一条弯路来剖析二十年的神话。但是那些事实现在显得十分清楚。美国人的多数是工人阶级——百分之六十的美国男子及其妻子儿女。他们不是逐渐消失,就是到下一世纪开始,中产阶级在人数上或许还赶不上他们。


  然而,如果体力工人的生活完全和白领工人相似,他们在工厂工作而不在办公室工作这一事实或许就没有很大的政治意义了。
  当然,这就是大多数评论家告诉我们的话。他们再三重复蓝领工人现在是“中产阶级”或“中等美国人”这种说法,以致没有人想到提出疑问。虽然不再有人说他们富裕,可是没有人说他们穷。
  作为一个适当的典型例子,赫尔曼·P·米勒在其《蓝领美国的侧面——透过人口调查资料看到的一种情况》一文中说,“到1969年,以蓝领工人为户主的白人家庭的中等年收入是一万零七百美元……”⒀但是,人口调查局的说法应当使我们存有一些戒心。他说的是什么人呢?答案是——只有技工、工头和机械操作工——没有別人。服务人员除外,杂工除外,调查时失业的人除外。更不用说更有一些理由作为特殊情况而除外的黑人了。
  如果我们往回查看几页,我们就会发现,米勒先生排除了工人阶级就业白人的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如果我们把长期失业者和黑人也计算在內,那就更多了。好得多的办法是,把所有四类体力工人都包括在內(技工和工头、机械操作工、服务人员和杂工;不幸,从事体力劳动的办事员和销售人员不能同他们类別中的其他部分区別开来),以便了解到不只是平均数,而是收入的分配情况——有多少工人是我们认为穷困的,却属于中等美国人或富裕阶层。
  如果必须单是依靠猜测或直觉来进行划分,这些数字就很难求得,即使求得也是很武断的。幸运的是,劳工统计局计算了“标准预算”,这些预算告诉了我们所需要知道的事情。每个预算都以四口之家为准。
  虽然它们使用一些不太鲜明的用语如上等、中等、下等来描述三种生活水平,这些预算却自然而然地划分了美国三种不同的社会经济的文明程度:贫穷的文明程度,工人阶级的文明程度,中产阶级富裕的生活方式。例如,大多数富裕的人购买一定种类的衣服,租赁或购置一定种类的房屋或套房,采购一定种类和数量的食品,等等。
  劳工统计局每年都把它的职员派到商店、停车场和房地产代办所去查明购买这些有代表性的东西要花费多少钱。
  结果是得出了三种预算,它们反映出三种水平中每一种获取基本商品和劳务的平均费用。例如,在1970年,下等生活水平的预算是六千九百六十美元。这就是说,一个贫穷的家庭需要用六千九百六十美元来获取大多数“低收入”美国人的典型的衣、住等等。
  中等的预算马上可以看出是蓝领工人的世界,是西尔斯·罗伯克公司的家具、四美元的威士忌酒、每六年换一次的用过两年的旧汽车的世界。这不是富裕的水准,同美国人梦想的东西没有任何类似之处。有些工会把它构成的生活费用称之为“拮据但体面的生活”。
  在1970年,这种中等预算需要一万零六百七十美元,而富裕的预算需要一万五千九百五十美元。⒁
  下表说明1970年工人阶级收入的分配情况。

    1970年工人阶级家庭收入

  收入          在此水平以下全部
(单位:千美元) 百分比  工人阶级家庭的百分比
————————————————————————
  1—7     29.5   29.5—30%贫穷
  7—8      8.1   37.6
  8—9      8.6   46.2
  9—10     8.2    54.5—60%“低于中等”
  10—12    14.8   69.4
  12—15    15.2   84.4—85%“低于富裕”
  15+      15.5   100 


  结论很明显。大多数美国工人所挣的钱甚至不够“中等美国人”的“中等”预算。
  大多数人并不是徘徊在富裕和贫穷这二者的中间。大多数人的生活低于“拮据但体面的”舒适和安稳的水准。
  百分之三十——美国就业工人的差不多三分之一,生活在真正贫穷之中。他们每年挣的钱不到七千美元,而“下等”预算需要六千九百六十美元。这意味着全部家庭收入在纳税以前是每星期一百三十五美元。另有百分之三十高于贫穷的预算,但低于那种“拮据的”中等水平。因此,工人阶级的百分之六十不是贫穷,就是徘徊在贫穷和中等预算所包含的很朴实的水平之间。联合汽车工人工会的一份研究表明那种预算是多么“朴实”。

  劳工统计局的预算是十分“朴实的”,而不是“够用的”。例如, 它假定一个家庭要有:
  ……一个烤面包电炉,可使用三十三年;
  ……一只电冰箱和一个炉灶,各可使用十七年;
  ……一个真空吸尘器,可使用十四年;
  ……一台电视机,可使用十午。
  预算假定,一个家庭将购置一辆用过两年的旧汽车,再使用四年。在四年中,每年将花钱小检修一次,每三年修一次车闸,每四年来一次大检修。
  预算假定,丈夫每四年购买一套四季都可穿的外衣……每八 年半买一件轻便大衣。
  它假定,丈夫每三个月和妻子一起去看一次电影,二人之一每年独自去看一次。两个孩子每人每四个星期可看一次电影。每年每人各有二点五四美元的总数可用来作为所有其他场合的入场费,从足球、棒球比赛到剧场或音乐会。
  最后,预算没有留出任何储蓄的余地。⒃

  百分之六十的美国工人的情况就是这样,或许更差些。直到最近还被认为是典型的富裕工人,构成工人阶级——白人和黑人——的百分之十二到百分之十五。百分之八十五不是“典型的”1970年,普通的工人收入九千五百美元,更接近贫穷,而不是接近富裕。有讽刺意味的是,虽然许多评论家大谈富裕工人有两部汽车放在车房里和一台彩色电视机,但甚至在今天,大多数蓝领工人两者都没有。
  这些统计数字确也包括黑人工人。但是简单计算一下就可以看出,即使除去他们也只不过把白人工人的“福利”增加大约百分之二点五⒄——这还不足以抵消这一简单事实:这些数字都是纳税以前的收入。它们也是包括有工作的妻子子女在內的全家的收入。这些统计数字不包括长期失业者、病人和靠养老金生活的老年人。这些数字所说明的是有工作的穷人,而不是全部贫民。
  在一些人看来,这种说法似乎是难以置信的。许多年来,人们对于工人的经济情况只是耸一耸肩,很轻松地提到极少数铅管工人和电气工人,他们每小时挣八至十元。但是,就在同时,其他工人却只挣四至四点五。美元,有些人甚至挣得更少。
  事实上,尤其重要的是,即使是工人们所享有的这种朴实的生活水平,也还是靠有工作的妻子们才成为可能的。即使是全日工作,丈夫的收入也很清楚地说明一个工人的工资单是个什么样子:

  1970年按职业划分的中等工人阶级收入
——————————————————————
技工和工头    9,253美元
机械操作工    7,644
杂   工    6,462
服务人员     6,964 


  1970年5月,一个要供养三口人的典型的制造业生产工人每星期的收入是一百三十二点九三美元,可花费的收入(即缴纳税款等以后的收入)是一百一十五点二七美元。根据劳工部的数字,建筑工人的平均收入是一百九十四点三一美元,可花费的是一百六十五点一三美元。⒆当人们想象一个工人阶级家庭每年有一万美元收入——丈夫只挣得七千或八千美元,其余由他的妻子挣得——时,是值得把上述的一点记在心里的。或者以一个有一万二千美元收入的熟练工人家庭为例,他往往挣得九千美元,她挣得其余的部分。
  所有那些认为工人们实际上不应对经济地位有何怨言的分析,突然都显得很可怀疑了。
  我们将会看到,一场疾病、一段时期的失业或者是妻子因怀孕而没有收入,都会把一生的积蓄一扫而光,使许多工人阶级家庭陷入一种无尽无休的负债和经济恐慌的循环之中。不可避免的结论是:千百万人的生活仍然远远低于一种充足的、相当好的生活所需耍的水平。
  但是,如果说大多数工人的客观情况使人感到意外,那么,当我们把它和中产阶级相比较时,其结论非常惊人,与我们所听说的情况大相径庭,以致有些人可能不顾事实而认为它是难于接受的。
  为了使这种对此清楚一些,让我们先看一看我们都知道的事情——黑人和白人之间的经济不平等。
  黑人的平均家庭收入是白人的百分之六十,相差大约四千美元。⒇这就意味着,要使黑人处在和白人一样的经济水平上,我们就得每年给每个黑人家庭一张平均为四千美元的支票。这个百分之六十或四千美元,乃是了解美国黑人和白人之间不平等程度的简便方法。很明显,要达到白人的平均收入,有些家庭需要弥补多一些,有些家庭需要弥补少一些,但四千美元是黑人家庭和白人家庭之间的平均差额。
  然而,当我们把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相比时,那些关于生活方式相同和收入差距很小的陈词烂调却引导我们去指望得到一些大不相同的结果。把典型的工人形容为一个工资过高、其生活方式优于很多白领工人的技工这种说法,已经成为一种全国性的陈词烂调。
  可是,白领的平均收入约为一万二千五百美元,而如我们所知道的,蓝领是九千五百美元。差额大约为三千美元,或者换句话说,蓝领的收入大约是白领的百分之七十七。(21)
  但是,象我们已经指出的那样,白领总数中包括很多实际上是体力工人的办事员和销售人员。如果我们看一看专业和技术人员以及经理和业主这两个主要类別(占全部白领人员的百分之七十五),我们发现他们的平均收入约为一万四千五百美元。体力工人所挣的钱只是上层中产阶级平均数的百分之六十五,其间差额是五千美元。要在专业和管理人员的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造成经济上的真正平等,我们就得给每一个美国工人五千美元。用百分比来说,体力工人和大多数白领工人之间的不平等,差不多同黑人和白人之间的差距一样大;用把他们区別开来的美元绝对数来说,体力工人和专业与管理人员之间的距离实际上要更大些。
  这并不意味着,工人和黑人一样穷,或同样受剥削。并非如此。这意味的是,一个工厂工人所看到的在他自己和中产阶级之间的不平等即距离,同普通黑人所看到的在他自己和美国白人之间的距离差不多一样大。在美国黑人和白人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经济不平等,而在社会阶级之间也存在着很大的不平等。如果说黑色的皮肤意味着经济不平等,蓝色的领子也是如此。在美国,两种颜色都含有经济不平等和不公正。
  特別是许多知识分子将认为这一结论是难于接受的。他们很奇怪地在感情上沉溺于这样一种想法:如果说有人挣得少。那是他们,而不是蓝领工人。一个教授在批评这一命题的一种早期说法时,先就一般统计数字说了一些毀谤的话,然后说,“纽约市卫生局有一些工人,他们的收入同纽约市大学的一些教授一样多,并且比哥伦比亚大学的助理教授多。”
  有人认为教授和知识分子正在经受着和大多数工人相同的或甚至更加严重的经济苦难,这种信口开河的说法十分普遍。实际上,这或许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中间最流行的关于工人的神话。
  但是,尽管它十分流行,它是一种神话,是一种颇有破坏性和非常有害的神话。或许,主要就是这种想法使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不顾蓝领工人的理所当然的不满,表现出稍稍加以掩饰的恩赐感,而这种恩赐感却已成为乔治·华莱士的最大的政治资本。因此,必须详细地说明和十分清楚地指出达一想法是荒谬的。
  1970年,教授的平均薪金是一万一千七百四十五美元。(22)我们前面已经指出,机械操作工平均挣七千六百四十四美元,技工和工头挣九千二百五十三美元。即使是低级助理教授所得的收入也比熟练工人多,即一万零六百九十八美元对九千二百五十三美元。这还不能说明那种谬误有多大。这笔一般为一万一千七百四十五美元的收入,或助理教授的一万零六百九十八美元的收入,还包括三个月的假期。这是九个月的工作年,是教授职位最受欢迎的特点之一。如果我们比较一下周薪来修正这种差別,我们发现教授平均每星期二百九十三美元。正教授挣得极多,平均每星期四百一十九美元。低级助理教授每星期二百六十七美元。
  工资最高的建筑工人和熟练工人,在1970年每小时平均挣六点五四美元,即每星期二百六十二美元。(23)
  事情就是如此。一个助理教授认为自己处在大学图腾柱的底端,但有机会升为副教授并最后升为正教授,他平均每星期挣的钱也多于已经达到工人阶级等级顶端的工人。这是一件难堪的事情,但是,那种关于工人是工资过高、拥有快速汽艇的技工的流行说法,却和那种关于黑人都是拥有卡迪莱克牌汽车的福利金骗取者的想法,差不多如出一辙。尽管有这些陈词烂调和神话,工人和中产阶级还是被一种真正的很大的不平等给划分开来了。
  如果一个人不熟悉蓝领工人,没有亲自同他们谈过话,他很可能认为这种不平等对于一般工人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然而事实是,蓝领工人实际上是深切了解这种不平等的。在整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正当知识分子大谈其阶级消失的时候,工人们却看到在他们自己和那些写文章谈论他们的理论家之间的极大差別。拥有一辆作为旧货买来的用过五年的旧雪佛兰牌汽车的汽车装配工,每天花八、九甚至十小时来制造他决不会买的卡迪莱克牌或托里诺牌汽车,而他知道买这类汽车的是中产阶级。当中产阶级的人们飞往阿卡普尔科或圣胡安去度圣诞节的时候,他们是在机械工人、维修工和出租汽车司机的注视下离去的,后面这些人每年有两星期假期,通常是在家中度过,或者顶多带着家属开车到“奇妙的幻境”这种娱乐场或一处国立公园去玩几天。对这些人来说,社会上的不平等并不是抽象的。它是每天都看得见的现实。

** 使用1969年数字的原因,仅在于尼克松时期的衰退把许多蓝领工人都投入失业者的行列,因而使得1970—1972年就业男性的统计数字很有欺骗性。据我所知,还没有人把失业的人叫做中产阶级;但是如果使用1970年或1971年数字,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还有一种神话是“郊区工人”。根据权威的说法,就是在这里,关于社会和经济平等的美国梦想变成了一种实际的现实。蓝领工人不再是穿着工作服回到他的阴郁的住所,同他的伙伴们挤在一起。现在,他在工厂里换好衣服,驱车回到他郊区的家,看来就和跟他一起到来的中产阶级邻居完全一样。他们说,这种共同的郊区生活方式,以及每天的私人接触,很快地在消灭着蓝领美国的所有那些特殊的“工人阶级”性质。美国是一个郊区的国家,社会上的大问题是爱发牢骚。
  最近几年,这一美好的形象由于白人反对在住房方面取消种族隔离而已暗淡无光,郊区现在同日趋衰退的內城的形象不相上下了。但是,关于郊区是一个单一的、无差別的中等美国人集体这一虛幻的想象仍然存在。郊区的白人和黑人区的黑人很清楚地说明了大多数人对美国社会的看法。
  照例,这一想法受到一些统计数字的支持,并且为很多作家和社会理论家所肯定。在那间大学教室里的一个学生,当他骑自行车回到他的房间的时候,他或许甚至不大考虑这一想法。他太年轻,不记得多年以前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工人阶级人们生活和工作于其中的“铁路轨道那一边”的情况。他也许甚至没有想到要在他骑车走路的时候去看一看周围,把它和他的教授所说的话作一番比较。
  但是,如果我们这个学生确曾决定要进行这种比较,他本来就会突然认识到一件一直是显然存在的事实。如果他呆在中西部一所最大的州立大学,从市中心开始他的巡视,他本来就会发现,往西去他碰到一种“郊区”,而转向东则使他走到一个十分不同的“郊区”社会。
  离开大学往西,他会找到他所希望看到的那种郊区。在两侧有住宅的街道上,房屋都修建在远远离开绿荫成行的街道的后面,一排房屋最多只有三所。许多都是新建的,有汽车房、书房和客房,以及美国人渴望得到的一切装饰品。如果他目光敏锐,这个学生甚至可以看出他的教授的房屋——不那么新,但却是一所经过仔细改建的旧式“良好”社会中的建筑物——和企业行政人员新房屋之间的细微差別。最后,离城若干英里,他会碰到一些奢华的房屋,看来就象从《美化的住宅和庭院》的书页上剪下来的那种房屋式样;它们离开街道很远,隐藏在绿篱和树木的屏障后面,在路上看不到它们。
  这个社会的其他一切也符合于郊区的形象。汽车都是新的,半数以上的住宅似乎都有两部汽车。空气是新鲜的。这是典型的郊区。
  但是,当我们这个学生回到城市中心,开始朝另一方向前进时,情况就显然不同了。顺着大街走去,不到一英里,他经过一家占地四、五个方形街区的大工厂。再往前又是一家,是一家肉类罐头厂,散放出一种在半英里內可以闻到的和几乎可以当作实物那样消化的浓郁气味。低飞的飞机说明飞机场就在附近。离开大街到住宅区的街道,这个学生发现一些三、四十年的旧房屋,每一街区有八、九所。如果他试一试,他会发现这些房屋有时紧紧地挤在一起,以致他不得不斜过身子,才能在它们之间安然走过去。这里没有宽敞的房前草坪,没有汽车房,很少有一所新造的建筑物。在后院,他可以看见晒衣绳上挂着一些洗过的衣服。每所房子前面有一部汽车,汽车是旧的。
  沿着街道,我们这个学生还能看到城市那一边所不存在的许多別的东西。酒吧间。汽车零件和车身修理所,一些小货栈,招牌上写着“零件和供应品”。
  我们这个学生走开时,可能会由于这个地方的气氛而有些沮丧。这里有一种几乎是陌生的东西。住在这里的人并没有享有他父母所享有的那种生活方式,也不是生活在他父母的那种文化之中。他所看到的不是绝对的贫困,但是和城市较好的那一边此起来,这显然是次等的。
  当我们这个大学生回到城市中心的时候,他可能已经终于观察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就在城市中心的若干街区之內,他要越过一连串的铁路轨道,这些轨道把这个城市截然分成两半。如果他使用这些轨道作为分界线,他会发现,在轨道以东的人口调查区,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居民是蓝领。在西面的人口调查区,大约有三分之二是白领。在1970年,这些铁路轨道仍然是划分美国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之间社会和文化的分界线。
  当然,任何城市都不是“典型的”,地理和历史的因素或巨大黑人区的存在能使情况更为复杂。有时是分为南北,而不是分为东西。有时一条河或其他地理因素使情况复杂化,而常常没有真正的铁路轨道。但是,在美国的每一个城市,你驾车朝一个方向行驶,可以看到富裕的郊区,而朝另一方向行驶,则会看到工人阶级的社会。例如,在密尔沃基,一位社会学家理查德。汉密尔顿写道:

  没有很多的中产阶级郊区足以同化任何较大比例的蓝领工人……这个城市的大多数蓝领工人显然和其他蓝领工人比邻而居。有代表性的是,每五家邻居中有三至四家是蓝领家庭。在这些地区出生和成长的孩子和其他工人阶级的孩子一起上学。他们的朋友和以后的工作伙伴绝大部分将来自其他蓝领家庭。就个人接触和影响来说,这个城市的结构就是如此,它几乎保证了排外性的交往型式。(24)

  另外,关于布法罗:

  布法罗这个城市,显然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它在1960年包含七十五个人口调查区。其中仅十四个区有一个非体力的多数。在十七个这种区中,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从事体力职业。另外十个区包含百分之七十五至百分之八十的体力工人。这个城市的一部分即最大的一部分,大约四英里宽六英里长,就没有一个区拥有中产阶级多数;只有两个区(三十八个区中的两个)中从事体力职业的人口少于百分之六十。(25)

  这些工人阶级郊区也不表现出和富裕郊区相同的生活方式。在后面一章中,我们将较为详细地讨论工人阶级的生活方式,而在这里只说以下两点就够了。第一,1964年,一所工人房屋的平均价值是一万三千二百三十七美元,而上层中产阶级的房屋的平均价值是二万零三百七十五美元。此外,拥有房屋的工人也比上层中产阶级少(百分之六十一对百分之八十三)。(26)
  关于密尔沃基,汉密尔顿还写道:

  还有许多別的细节,说明“看来一样”这种说法显然有些夸大。在郊外工人阶级地区,我们看到下面的情况:第九十四号州际公路穿过这个地区;芝加哥、密尔沃基、圣保罗和太平洋铁路也穿过它;霍华德大街净化水厂坐落在这块地区的一角;邻接另一角的是米切尔广场,即这个城市的飞机场。一条主要跑道直接指向工人阶级郊区的这块地方。虽然个別房屋可能看来同別处的房屋一样,可是这块地方的总“情调”显然和中产阶级郊区大不相同。(27)

  一般说来,工人阶级郊区有着快车道、飞机场或公共房屋,这些都降低这个地区的价值。
  你可以集合一批工作人员,花费一年的时间,详细研究美国的每个城市,来证实这一实际情况。可是事实上我们知道,中产阶级不去美国工人阶级的酒吧间和滚球场,工人们也不去看“艺术”影片或走进收费高昂的餐厅。如果我们想到这一点,我们就会理解,我们上班时路过的郊区不同于我们自己的郊区。
  实际的情况是,对于大多数中产阶级的人来说,工人阶级人们的形象是模糊不清的。所发生的接触只限于匆匆瞥视一下坐在人行道上吃午饭的一群建筑工人。要不然,就是和邮差、看门的仆役或按装电话的工人简单说几句话。除此以外,没有什么接触。
  工人和中产阶级自由主义者之间这种严重隔离的情况,说明为什么后者会如此长久地相信那些神话。如果你住在中产阶级郊区,在办公室工作,你就永远见不到蓝领工人,自然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和他们交谈。根据这种歪曲的参考框框,那就很容易相信工人们在逐渐消失,或认为他们在生活上同中产阶级一样。如果说许多收入统计数字似乎使一些读者吃惊,那只是因为他们在其一生中从来没见过工人的工资单或银行存摺。很可能有许多研究者手里拿着一本奥斯卡·刘易斯的著作走遍墨西哥的贫民窟,而很少有人在印第安纳州哈蒙德或密执安州弗林特的工人阶级居住区这样做过。事实上,没有什么可供中产阶级的人们阅读的可资比较的书籍。
  但是,那三个惊人的论点、即我们的出发点,现在是十分清楚了,其政治上的含义在于,凡是承认“中产阶级”多数的社会计划和关于未来的蓝图,都是根本错误的。
  蓝领工人的不满被认为是微不足道而不加理睬,他们的经济要求被称作是贪得无厌的;他们的具体利益几乎是故意被忽视了。提出一些以保护人自居的和带有高人一等的优越威的关于工人阶级心理学的理论,来解释他们的行为,其结果就必然认为工人们没有抱怨的正当理由。
  这种神话的主要受益人是乔治·华莱士和理查德·尼克松;由于这是十分危险的错误,现在该是根据事实来制定我们的社会和政治策略的时候了。自身的利益和正义都要求这样做。*

* 必须指出,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和工人的这种隔离状况在两个地方更糟,这两个地方可能是大多数全国著名的作家和评论家居住的地方——纽约和华盛顿。在这两个城市里简直没有工厂——华盛顿有百分之四的人口从事制造业。纽约整个来说只有百分之二十,而曼哈顿岛或许不比华盛顿多。(28)住在切维蔡斯郊区或曼哈顿东部的人从未见过一个工厂工人。蓝领工人,除了建筑业技工和象出租汽车司机之类的私人服务人员以及管理员(实际上他们甚至不是工人)以外,就象中国农民一样,不属于他们接触的范围。另一方面,住在象密执安州弗林特和萨吉诺这类城市之中的全国舆论制造者的人数却可能是屈指可数的。阿格纽对报纸、电视和广播记者的攻击充满了蛊惑人心的话语,但其中含有人口统计方面的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一个十分危险的事实。




  在讨论工人们对其工作和社会中的情况所表示的实际不满之前,我们必须先讨论十分特殊的两类人,他们的境遇我们在前面只是顺便提到过,那就是黑人和妇女。
  含有讽刺意味的是,美国黑人的情况要此白人工人的情况容易讨论。虽然大多数自由主义者对于有关蓝领工人的最基本的事实一无所知,很多人却记得某些统计数字,例如,美国有将近二千五百万或更多的黑人,他们的失业率通常是白人的一倍,等等。
  然而,失业和福利事业的不可否认的不公正现象往往使人产生一种明显的感觉,认为黑人社会完全是由黑人区的失业青年和靠福利救济的母亲构成的。这种感觉,再加上恶劣的住房和医疗设备、麻醉品以及犯罪等社会危机,终于造成一种自由主义的看法,认为黑人社会是某种独特的“下等阶级”或“贫穷的文化”。
  这种“下等阶级”看法的问题在于,虽然它突出了一些最重要的方面,它却模糊了某些关键事实。大多数黑人并不是福利救济金的受益者,也不是“街头流浪者”。他们是蓝领工人,在美国从事一些最脏的、工资最低的、常常是最危险的工作。这意味着,黑人的问题虽然此白人工人的问题糟得多,从经济上说却是美国社会和经济不平等状态一般型式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在其他方面都很平等的社会中某种偶然的、特殊的情况。例如,大多数黑人之所以贫穷,是因为工资低,而不是因为福利救济金支付不够或失业。虽然关心失业青年和靠福利救济金生活的母亲的贫困是正当的和重要的,可是这不应该使我们不顾黑人看门人、洗盘子的工人、女仆和洗衣工人的贫困。从经济上说,黑人贫困的最重要的根源是黑人工人由于从事低工资的工作而受到剥削。黑人青年的失业状况在某些地方达到十分危险的水平,但就全国来说,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仍然是有职业的。
  一味强调关于贫穷文化的浪漫化的想象,往往导致在实质上同意右翼的那种关于所有黑人都靠福利救济金生活的神话。
  然而,就在这时,大多数黑人长时间地干着艰苦的工作,所挣的薪水甚至不能提供贫穷预算的生活水平。
  一个南方黑人青年参加了一项职业训练计划,这种职业训练计划给予参加学习的人一定的薪水。他提供了一个含有讽刺意味的恰当的例子。他解释说,除了给予某种不大可靠的技术的训练外,白人教师怎样花费很多时间来谈论文化因素。以及他如何真正了解受训者所感到的关于寻找工作的困难和失望。
  含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黑人青年和他的几个朋友在参加这一训练计划以前本来是有工作的。他们开始参加这一计划是因为它所给的报酬确实多于他们原来的工作。他们原先是在一家临时职业介绍所,扣去税款等以后净得的薪水每天约为九点五。美元——去掉到介绍所去的来回公共汽车费剩八点七五美元。为了不致丧失工作,他们必须在早晨四点三十分起床,五点十五分至五点三十分到介绍所,虽然他们要到八、九点钟实际开始工作时才有工资可拿。
  由此可见,这里就有一些曾经每天花掉十二小时以上的时间去挣八点七五美元的人,他们现在在参加一项训练计划,其中心命题是:他们真正的问题在于心理的、社会的和文化的因素,而不在于八点七五美元。
  一般说来,黑人工人的糟糕情况和真正不满是美国黑人状况最受忽视的一个方面。然而,这是当前危机中的中心因素。
  这方面的人口调查数字特別不可靠。有充分证据说明,对黑人往往计算得过低。因此,虽然我们将使用人口调查统计数字,但必须随时注意它们不象有关白人的数字那样可靠。
  在美国人口调查所计算的两千二百万至两千三百万黑人当中,大约六百万是在学校、监狱和军队这类机构以外的成年人。其中:

就业的     4,770,000
失业的     410,000
失去劳动力的  889,900 (29) 


失业数字包括正在积极寻找工作的二十六万六千人,以及据美国劳联—产联估计属于失业但不积极寻找工作、因而不列入人口调查计算之內的十四万四千人。甚至这一数字也是一个低估的数字,因为它把这次调查前两星期內那怕只工作一天的人都列入“就业”之內。由于这次人口调查少算了黑人人数它也是以多报少的。上述失业人数大约等于黑人劳动力的百分之九,完整的数字或许应该是百分之十二至百分之十五,如果把只工作几小时的人也计算在內的话。一项关于一些中心城市中黑人和白人失业情况的研究证实了这一点,这项研究说,大约百分之十三是失业的或半就业的。(30)对黑人青年来说,情况要糟得多:在一些城市中,失业数字是百分之二十五至百分之四十,或更多些。

  1969年按职业分类的黑人和其他男性职工
  百分比分配情况和平均收入
(31)

                    1970年全年全时
  职业类別     百分比      工人的平均收入
专业和技术人员     7.4─┐      8,675美元
经理、高级职员和业主  4.5 ├22%    8752
办事员         8.1 │中产阶级  7668
销售人员        1.9─┘      不详
技工和工头       15.1─┐      7353
机械操作工       29.9 ├78%    6273
服务人员        14.3 │工人阶级  5670
杂  工        18.9─┘      5410 


  当我们把这些收入(这只是那些有运气能够找到全年工作的人的收入)和全国平均数相比较时,黑人工人阶级的贫困程度就变得很明显,正如他们在工人阶级职业范围內集中于较不熟练工人这一端的事实也变得很明显一样。特別是服务人员和杂工这两个类別,同全部美国人的职业分配情况相此是很大的。
  然而,值得指出的是,机械操作工是最大的一个类別,几乎占总数的百分之三十。虽然这一点往往掩盖了把黑人纳入最坏的“黑人”工作之中的职业隔离的一贯型式,可是在六十年代,象汽车和钢铁这类工业中的黑人工厂工人的人数确实也有令人注目的增长。黑人工会会员也有相应的增加。今天,除了黑人教会以外,工会中的黑人(三百万人)比任何其他组织都多。在后面的一章中,我们将看到达含有巨大的政治意义,其中有些在全国范围內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基本的问题是很清楚的。美国黑人的大多数是工人,对于接近五百万的这些黑人来说,他们的不满和贫困来源于他们是工人阶级中最受压迫的部分。如果增加最低工资和认真执行最低工资法律,那就会比一批社会工作者更有效地结束黑人的贫困。问题不在于社会准则或文化。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典型的工人阶级的问题——工资大小的问题。


  我们已经看到,关于美国阶级结构的认识混乱,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妇女所起的作用。当我们把妇女作为一个特殊类别来加以考察时,其原因就很清楚了。
  美国基本上有两套平行的但不同的职业体系,一种是男子的,另一种是妇女的。两者合在一起看,可以看到白领工人所挣的钱少于蓝领的一些奇特的事例。但如果你把他们分开来看,无论是男性体系或女性体系都十分清楚地表明白领始终优于蓝领和服务人员。服务和销售方面非熟练或熟练程度低的工作,如女仆、售货员、女侍者,是报酬最低的。半熟练的工厂女工情况好一些;巨大的办事员类別,其人员分別属于熟练和半熟练两种(例如秘书、速记员和接待员);情况又好一些。处在这一体系顶端的是一小群经理和业主,以及更大的一群专业人员,如小学和中学教员、医务技术员、护士等等。*

 * 1969年按职业分类的就业妇女(32)

                      1970年全时 1970年
 职  业      人  数  百分比  平均收入  全时百分比
专业和技术人员    4,018,000  14.1%  7,850美元   0.625
经理、高级职员和业主 1,261,000  4.4    6369     74.3
办事员        9,975,000  35.0    5539     60.3
销售人员       2,017,000   7.1    4174     32.8
技工和工头       339.000  1.2    4955     58.7
机械操作工      4,489,000  15.7    4465     54.2
杂  工        146,000   .5    4375     46.7
服务人员       6,271,000  22.0    3875     38.7


  因此,我们对于男性所使用的脑力对体力的区分,对于女性体系同样有效,尽管她们所做的具体工作并不相同。如果我们把这些工作分成非熟练的、半熟练的、熟练的和受过高等学校训练的专业和技术人员,我们就会发现,女劳动力就其大多数来说,是从事呆板重复性工作的非熟练或半熟练工人。实际上,男女之间的主要不同之点在于女性几乎完全没有真正的专业和管理人员。妇女所从事的许多“专业”工作,如医疗实验室助手,在训练和技术水平上确实是可以同最高级男熟练工人的工作相比拟的。
  然而,最重要的事实是,男女的薪金大不相同。在每一类別中,就技术水平大体相同的工作来说,妇女的收入要此男子少几千美元。
  给予这些女工人的低工资产生两个重要的后果。首先对于我们前面提到的和蓝领工人结婚的百分之五十八的已婚妇女来说,这种低工资影响到她们是过几乎完全贫困的生活,还是过一种虽不够用但还过得去的生活。有些抱有不可动摇的乐观看法的评论家认为,女工的惊人增长是由于“放宽了眼界”,是由于希望寻求自我表现,可是,仔细的研究表明,经济上的需要是更有可能的原因。(33)
  其次,付给这些妇女的低工资是许多工业部门的利润所在,例如服装工业和电子工业,这些工业受到廉价外国进口货的压迫。在这些工业中,女工厂工人往往只挣二点一五美元或二点二五美元的起码薪金,达对男工来说是在贫困水平以下的。象女售货员之类的职业也是如此,她们每星期的收入往往少于九十至一百美元。
  这些数字表明,虽然迄今为止,妇女解放运动著名于世是由于它的个人的和对社会的不满,而不是由于经济上的不满,可是这里包含着十分严重的问题。尽管和黑人大不相同,黑人和妇女却都已被推入各自的工资最低的职业和工业之中;因此,比较明显的种族和性別不平等的不公正现象掩盖着阶级不平等这个总问题。然而,妇女的经济地位象黑人一样,显然是美国工作和不平等的总问题的一部分。而且,即使只是因为有这么多蓝领工人的妻子现在已参加工作,女工的状况也是和美国整个工人阶级的生活水平分不开的。
  我们已经看到,本章开头那位教授所讲的三个论点中的每一个都是极其错误的。大多数的美国人不是白领,也并不宽裕。百分之三十的蓝领工人是贫穷的,另有百分之三十所挣的钱也不足以达到政府所规定的中等美国人的十分朴素的生活水平。同中产阶级相比,把他们区分开来的不平等的差别此得上黑人和白人之间的鸿沟;在工人和中产阶级之间,存在着生活方式和舒适方面大相径庭的经济和社会差距。
  美国工人是有其真正的、真实的问题和不满的一个阶级。与自由主义者所鼓吹的彼此大不相同的各集团之间纸面上的抽象联合不同,他们是由于共同利益而团结在一起的,并构成美国人民的多数。




 * 1969年按职业分类的就业妇女(32)

                      1970年全时 1970年
 职  业      人  数  百分比  平均收入  全时百分比
专业和技术人员    4,018,000  14.1%  7,850美元   0.625
经理、高级职员和业主 1,261,000  4.4    6369     74.3
办事员        9,975,000  35.0    5539     60.3
销售人员       2,017,000   7.1    4174     32.8
技工和工头       339.000  1.2    4955     58.7
机械操作工      4,489,000  15.7    4465     54.2
杂  工        146,000   .5    4375     46.7
服务人员       6,271,000  22.0    3875     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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