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比尔·麦凯大哥(美国早期汽车业工人的斗争)

第十六章 把氰化物当了中饭



  现在该是比尔加入共产党的时候了。

  在一九三五年夏天,他采取了这一意义重大的步骤。他不是一个小伙子了。他已是六十岁的人。他也是失了业的人。

  可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愉快和高兴。他已经用加入他认为唯一能帮助工人阶级翻身的党的这一行动,来实现他的思想和斗争经验中所得到的必要的结论。他加入共产党是因为他爱工人阶级甚于爱他自己的生命。

  共产党不是一个像民主党或者共和党那样的政党。它是一个完全不同类型的政党。它和那两个为老板们所私有的政党没有一点共同的地方。

  就拿一点来说吧,它是由最优秀、最忠诚、最专心一致的工人所组成的。它的目的并不是为它本身或是少数几个掌权的人争得政治地位。它的目的是整个工人阶级取得政权。它的目的是要提高和教育工人阶级,使他们懂得怎样去取得政权和如何去使用争取到的政权。

  可是党不能独自完成这个任务。只有当整个工人阶级和其他人民中的大多数信任它的时候,它才能得到政权。那时,也只有到那时,它才能取得胜利。它取得政权是由于人民自己的意愿需要它如此做。

  它的主要的工作方法是说服。党不对任何人发号施令,不强迫人做任何事情。它唯一的武器就是说服。它相信真理比枪炮还要有力量。一个人一旦掌握了真理,任何东西都抵挡不住他,任何东西都吓不倒他,任何东西都不能使他改变他的道路。只有自己决心——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强迫——相信共产主义的道理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肯为那种道理去斗争,去坐监牢,去牺牲生命。假如有人认为受蒙蔽、受威胁、或者是被强迫接受党的思想的人会忍受一切困苦而为这种思想作斗争,那就成为荒谬之谈了。事实上,只有一个具有深刻信仰(不是人家给他而是靠自己得来的)的人才肯那么做。入党是自愿的。一个人成为共产党员只是因为他出于自愿地相信共产主义,除此并没有别的原因。

  对比尔来说这都是正确的。可是再从他个人的体验来说,他深信只有在他成为一个共产党员,具有一个共产党员的修养和纪律性时,才能把福特工厂的工人组织起来。

  他并不觉得受到这种纪律的束缚。不像那些中产阶级分子一样,他觉得这种纪律使自己得到自由。因为这种纪律是基于必要性的。一个木匠对做木匠的道理学得再好,他在工作上也就愈随心所欲。一个愚昧无知的木匠却做不出任何玩意儿,只会糟蹋木料而已。比尔在学徒时期一经学会金属的规律并按照这些规律从事操作,就变得“自由”了。

  要组织福特工厂的工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他已经懂得福特工厂存在的规律和把福特工厂的工人组织起来的规律,只有坚定不移地遵守这些规律,才能使他对福特工厂“自由”起来。

  共产党员对这些规律了解得最清楚,并且遵循着这些规律。

  像一个好的青年学生似的,比尔现在天一亮就起床了。在外衣里的胳膊底下夹着一捆一捆的传单和《福特工人》,他踏着稳重、不慌不忙的步子向密勒路和第亚邦镇走去。

  在朦胧的黎明时分突然碰上他的工人,往往会用手肘碰碰他们的同伴说:“比尔·麦凯老头儿来啦,他要用传单来搞死福特!”对他们来说,他的脸就跟一分钱铜币上的林肯像那么熟悉。一看见这样一个头鬓斑白的老头子在匆匆忙忙赶电车的样子,就使他们感到欣慰,好像是在给他们打气,但是他们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嗨,”他们往往会对司机嚷道,“等他一下吧!”

  于是比尔就跨上电车,在电车过道中走来走去向两边散发传单。传单上斥责福特的加速制度,号召工人把速度缓慢下来。

  他们彼此逗着乐。“比尔,今天你有些什么玩意儿啊?”

  “一个小小的有关工会的谈话,”他答道,一面递出一张传单。

  他们领会了他的传单内容,知道它的精神,却不大敢接受里面所谈到的希望。

  那天早晨他一直走进了第亚邦镇里去,虽然他知道特务们在密切注意着他的行动。电车到了离工厂最近的谢孚路,比尔还是坐着没下车,一直做到密执安大街的站头。当他从窗子里面往外看时,发现有第亚邦的警察在那里等着上电车把他抓下去。

  他走到司机身边。

  “要是你这一站不停车,一直开到下一站的话,”他说,“你可真给我帮了个大忙了。”

  下一站就越过了第亚邦的界线到了底特律——这就像越过边疆进入另外一个国家一样。

  司机点了点头,一直开过站去,不理会那几个在拼命招手的警察;于是比尔跳下了电车,微微地笑着,在跑开之前他对那几个怒气冲冲的警察微微地弯了一下腰。

  不管他走到什么地方,工人们都保护着他。一大群工人自发地围在他的四周,就像一个卫队似的;他们的起防护作用的背梁和保密的嘴巴使他得到了掩护。

  他现在往福特工厂密勒路的出口走去,胳膊底下夹着他的饭盒,身上穿着工作服。他那样子就像一个从福特工厂里出来的工人一样。他毫不显眼地混在工人们中间,然后开始散发起传单来。他用迅速的动作从藏在外衣中的小包里抽出一张纸来塞到一个工人手里。他的这个动作在几尺以外就无法看出来。

  在马路上不远的地方,特务们忽然开始注意到好几百工人都在看那小小的讨厌的东西,它所暴露出来的事实已经使他们感到日子不太好过;因此他们到处乱奔,搜索着散发传单的人。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瘦瘦的,面孔像一个老祖父那样慈祥的老头子身上就带着这种“炸药”。

  发完传单后,他一天的工作还只是刚开始呢。现在该是开会的时候了,四五个工人在一起,有时二十多个工人在一起开会。

  现在加入分会的工人有好几百了——全都是生产工人,像他预先计划的那样。他把名单交给狄龙,可是每一个名字都是假的。现在没有人被解雇了;这套办法行通了。

  他通过各种各样不同的途径得到关于福特工厂内部的情况。如果说福特有耳目,比尔也有他的耳目。工厂里一有什么事件发生,工人们就抢先把消息传到比尔家里去,然后比尔就立刻把这些事情编进他的传单或是一期《福特工人》里。

  他就是这样知道了路易士·薛力死掉的消息。薛力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那天中午,他和他的朋友威廉·魏克匆匆忙忙向饭车跑去。他们所以这样匆忙是因为他们只有二十分钟吃午饭的时间。薛力在饭车上买了一块三明治(即夹心面包)在他干活地方的附近一屁股坐下(他不可能多浪费时间)就吃了起来。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弯成了圈,没有说一句话就死了。紧接着坐在他旁边的魏克也像是得了急病似的,被赶忙送到福特医院去了。

  验尸的结果证明薛力是中了氰化物的毒而死的。

  薛力工作的部门里,到处都有装氰化物的大桶,有的桶上盖子不见了,有的半掩着。工人们使用这种氰化物是一铲一铲取的,这样就把粉末吸到自己肺里去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毒粉落到“三明治”里去了。可是哈里·班奈脱却立即向报界宣称(报纸上都极郑重地登载了这个声明),说这含毒的食品如果“不是在外面买的,就是偷偷地捎带进来的”。警察局甚至到很多药房进行了骗人的搜查,说是要查明毒物的来源是买来的还是偷出来的。有的人甚至敢提出这种说法,说这是一桩谋杀案,说是这两个人的年轻的妻子偷偷地把氰化物搁进了她们丈夫的“三明治”里,这样,她们才二十岁就可以变成家徒四壁的寡妇!很可能是谋杀案,福特的发言人对新闻界这样建议;也许是别的工人……

  这确是件谋杀案。

  比尔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设法从那些亲眼看见这件事情发生的人们口中了解全部情况。他很清楚发动机大楼里的情况,厂的管理当局一向不注意将氰化物用盖子盖好的事实他是很清楚的。他从工人那里得到事实真相之后,马上和菲尔·雷蒙德坐下来写传单。

  传单控诉公司方面伤害人命。它证明那些装二百磅氰化物的大桶都搁在那儿没有盖上盖子。它证明:“在氰化物炉子边做工的工人没有时间来打扫干净。氰化物粉末在脚底踩来踩去,遍地都是。它给风吹起飞扬……工人们只有二十分钟吃午饭的时间。他们把自己的饭搁在很快可以取到的地方……氰化物粉末就会附在饭盒和纸包上。很多想不到的意外事情都可以使氰化物和工人们吃的东西发生接触……”

  另外,再看一看传单所说的吧:“福特汽车公司的官员们发表的那个可诅咒的声明,想把福特工人说成是毒死伙伴的主犯,这实在应该被痛斥为最卑鄙最胆怯的谎言!”

  传单的末尾提出了一个系列的要求:应该立即来一次群众性的调查;负责调查的人应该包括教会、劳联和医药界的代表;吃午饭时间应该有四十五分钟而不扣减工资;必须装置足够使用的盥洗设备和可以很保险地安放饭盒和衣服的柜子;州劳动部应采取步骤保护福特工人不受毒物、烟熏和瓦斯的危害;最后,传单上要求必须迫使福特工厂对受害人家属拨付适量的赔偿费用。

  载着这些“共产党”要求的传单飞散在福特工厂的各个车间里,它们像飞鸟栖树一样地降到外衣口袋里、饭盒里和传送带上移动着的福特车身上。单那一天,就发了一万份传单。能够如此散发传单,就证明厂内已经有了一群组织得很好并且为数不小的工人在活动着。

  这些传单的出现使福特的特务和他们的上司们大为恼怒:在一阵失掉理智的怒火之下——这是一种“枪杀”人质的手段,也就是后来纳粹党大量采用的手段——厂方解雇了十五名胡乱抓出来的工人,并且威胁着说,还要在“一九七”部再解雇七百五十个工人,假如没有人把草拟传单和散发传单的人的名字交出来的话。

  没有一个人如此做。

  没有一个人“知道”——而事实上人人都知道。

  底特律劳工新闻引用了比尔的话:“我对于依靠一个个别的视察员的能力来有效地改善环境的做法没有多大信心。”密西根州劳动部早已建议派他们的视察员威廉·迪安到厂里去进行调查。“劳动部要求派来一个视察员,”(他难道能超然于哈里·班奈脱的长胳膊影响之外吗?)比尔说,“他一定认为只要事情合乎法律,再来一些小的改善就很满意。可是我们却不会满足于这种小的改善的。”比尔接着说:“我们要求改善工作条件,要求对那种容许工人在工作岗位上中毒的工作条件进行公开调查,这样才能使公众知道他们那些崭新的、发亮的V-8型福特车是在什么样的工作条件下造成的。”

  于是,最后有两个视察员来到厂里。他们进行了“视察”。视察的结果是给搬运氰化物的工人们发一副橡皮白手套;另外,已经毒死人的那几桶不准再使用。

  工会方面,特别是工会主席,对于仅仅发橡皮手套这件事不满意。

  比尔直截了当地把这个问题向公众提了出来。他从这个会赶到另外一个会,只要那里有他发言的机会;他揭露了事实真相,要求公开审讯这件新近发生的暴行。

  底特律的舆论界被这件命案震动得很厉害,因此一开始就有很大的反应。只是后来由于班奈脱的触角伸展出来,比尔设法组成的一个代表大会里面若干有威望的支持者才退了出去。

  尽管如此,代表大会还是有四百个从各种不同的机构派来的代表参加。这个案件是不能不公开了。福特工人们是由辩护律师摩立斯·许迦尔来代表的,在当时及以后,他在底特律的工人运动中都极为活跃。

  比尔早已决定要用生动的方式把厂里的情况告诉给代表大会。因此他让一个福特工人藏在一扇屏风后面。与会的代表们听着这个隐蔽起来的人的声音叙述路易士·薛力如何致于死命的情况,感到毛骨悚然。

  摩立斯·许迦尔在审讯会上代表福特工人发了言。

  审讯室里仿佛福特工厂里的一个部门一样充斥着特务、通风报信的人和暗探。事先要找一个愿意为福特工人作证的人非常困难。约翰·郭里洛斯是有数的几个证人中的一个。他站到证人席上开始叙述那些氰化物桶如何敞开着盖子到处扔的情况时,突然脸色苍白,扑通一声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那一部门的总管刚刚走进屋子。

  比尔也出席了这次审讯会。他事先已警告了其他的福特工人,叫他们可以不参加。当验尸官克诺勃洛克决定带陪审团到出事地点去看一看的时候,比尔就飞快地跑到工厂去。

  他知道要是福特愿意让人家来检查他的工厂的话,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鬼把戏。

  他走到发动机大楼大门时被一个警卫拦住,向他要通行证。可是他一直就没有通行证。当他正在支吾其词地想找个像样儿的借口时,另外有个认识他的警卫大声唤道:“喂,老麦,你好吗?”接着他对第一个警卫说:“他没有问题。”

  可是当他赶到发动机大楼的时候,陪审团早就在那里了。他们正在郑重其事地检查几个上了结实的大锁的大箱子,漆的是救火车那样的红颜色,上面很清楚地写着:氰化物毒物。

  事情原来如此!

  “如果工人要用氰化物,”一个特务装作异常虔诚的样子解释道,“他就去工头那里讨钥匙。”

  比尔向附近一个工人挨去并迅速地问他道:“这些大箱子搁在这里有多久啦?”

  “昨天才搬来,”那个工人答道。“他们昨天夜里整夜忙着上油漆啦。”

  “你可以把刚才跟我说的话告诉那边那些先生们吗?”比尔说。

  “当然可以,”那个工人毫不犹豫地答道。

  比尔把陪审团员们请了过来。

  “请看一看那边的那些大箱子吧,”他开了头,一面指着那些红得发亮的氰化物的箱子。“好哇——”那个特务插了进来。

  “你是在这儿干吗的?”他嚷道。“这里没有你管的事!”

  “我是代表那个死了的工人的,”比尔镇静地回答道。他转过身来向陪审员们说:“这个人说这些箱子是昨天夜里才漆好的。”

  那个工人向陪审员们看了一眼,又很快地对那个特务望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今天早晨我来的时候,半夜的那一班工人刚把这些箱子漆好。”

  接着他从院子里走了出去,去领取他的工资。他方才已经和福特断绝了关系。

  陪审员们鱼贯地走进了审讯室,斟酌了一番,然后像是眼皮被打青了似的地走了出来。他们像煞有介事地断定这是一件很不幸的意外事件,并命令福特工厂把氰化物隔离起来,每次只留八小时的需用量在手边,并且要装在盖好盖子的桶或箱子里。陪审员先生和女士们对于已被解雇的十五个工人是无话可说。对路易士·薛力,他们也无法使他起死回生。

  这个偶发事件把掩盖着福特的罪恶的黑幕拉开了,拉开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可窥见其中可怕的内景。社会公众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刻。工会领导这次斗争的大胆的作风也使福特工人们得到深刻的印象。入会的人更多了。巨人歌利亚又一次地被石块打击了;这一次还叫他出了一点血。

  可是新的风浪在掀动着。美国工人阶级正在开始转动着它那俯伏着的巨大的躯体。

  一九三五年在阿特兰市举行的劳联代表大会上,煤矿工人的领袖用拳头揍了老牌木工工会主席郝非逊的下巴,同时退出了劳联的代表大会去组织“产业工人联合会”。

  这个人就是约翰·勒·路易士。那桩揍下巴的事已经是等待得很久了。工人们耐心已尽,他们要行动起来。他们坚决要行动起来——不管是失败还是成功。

  是的,在以后的年代里,他们尝到了不少失败和成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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