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秘鲁] 巴列霍作品选(诗歌、小说、评论)

笔记:读巴列霍《一个人肩上扛着面包走过……》



《一个人肩上扛着面包走过……》


【秘鲁】塞萨尔·巴列霍


一个人肩上扛着面包走过,
看了他我怎能再去写我这样的人?

另一个人坐下,搔痒,从腋下
捏出一个虱子并把它掐死。
看了他我还有什么勇气去谈精神分析?

又一个人手持棍棒逼近我的胸膛,
看了他我怎样把苏格拉底对医生讲?

一个跛子走过,胳膊搀扶着一个小孩,
看了他还能去读安德列·布勒东?

另一个人冻得发抖,咳嗽、吐血,
看了他还能提起痛心的我自己?

又一个在污泥中寻找骨头、果皮,
看了他我还能再去写无限的天地?

一个泥瓦匠从屋顶上跌下来死去,
他已不能吃午饭,
看了他我还能更换明喻和明喻?

一个商人偷顾客一克重的东西,
看了他我还能把四度空间涉及?

一个银行家伪造了帐目,
看了他我还能在剧场里痛哭?

一个穷人睡着了,脚放在背上,
看了他我还能对人把毕加索去讲?

有个人嚎哭着走进坟场,
看了他我还怎能再去科学馆?

有个人在厨房里把枪擦得干干净净,
看了他我还有什么勇气谈论来生的事情?

有个人算计着什么边走边掰着指头,
看了他我怎能奢谈“超我”而不去怒吼?

 


【简评】


  诗的主题是最常见的“知识分子”的尴尬处境:懂得“精神分析”、“苏格拉底”、“安德烈·布勒东”、“毕加索”、“四度空间”、“超我”、“来生”,有知识、修养和意愿上“剧场”和“科学馆”,总之,因为相对为高的社会地位、生活条件而获得了高级的教育并从事“文化”创造的人,当他面对卑污委琐、穷困、饥饿、不平等的世界时感到巨大的落差、分裂、矛盾以至羞惭,而终结于“怎能……不去怒吼?”的爆发。
  诗人有意以近乎武断的方式否定“文化”,包括科学和艺术。因为眼前的现实是“一个人手持棍棒逼近我的胸膛”,“另一个人冻得发抖,咳嗽,吐血”,“又一个在污泥中寻找骨头、果皮”,“一个银行家伪造了帐目”,等等。这是一些让人不安、难过的画面,一些使人对文明和未来满怀疑惑以至失掉信心的画面,因为我们以为有价值的科学和艺术等等的文明成果并没有把人从非人的境况中解放出来。诗人产生了无用和无力感。
  事实果真如此吗?假如这仅仅是一首说理诗,它的理由看起来似乎并不充分,或者,也许一篇短文能够说得比它更好,更全面,更为辩证。但诗人并不求助于论证的逻辑,而是直接诉诸,直接揭示这种矛盾的情感。为此,他甚至选择了从常人的眼光看来很普通的、微不足道的、似乎发掘不出什么意义的其他画面:“一个人肩上扛着面包走过”,“一个泥瓦匠从屋顶上跌下来死去,他已不能吃午饭”,“有个人嚎哭着走进坟场”,“有个人计算着什么边走边掰着指头”……这些似乎不算什么罪过,看似与压迫、贫穷无关,不该让人想到要去“怒吼”。但是,读过诗人许多激烈的、痛苦的诗作,我们就会熟悉、理解这种出其不意的,“口不择言”的写法。这是一种夸张。其合理性来自诗人感情的强度,和“生存体验”的能量,就像你难以事先断定一次爆发的山洪会向哪里奔泻,会把岸拓得多宽,一枝在狂乱中射出的箭会飞得多远。
  我的朋友曾经这样描述他对巴列霍的诗歌的印象:几乎全是痛苦,甚至好像是没有节制的痛苦。不过我认为,他的语言是强健的,这一点至少表明诗人并非无节制。当代中国诗歌除了少数发泄式以至“粗口”式的作品之外,主流诗人大多讲究节制,克制,讲究“冷静”(冷静也许是好品质,但好品质不限于冷静)。我要说,自觉的、成功的艺术创作没有不节制的。对巴列霍这样的诗人来说也是如此,只是他的节制并不是小心翼翼的走索者的那种节制,端着一碗热汤走向餐桌的那种节制,或者在现实中打擦边球的那种节制,以及精致地玩弄着词语的那种节制。说到底,这种节制无非是“符合创作规律”而已。
  (补充一句:所谓“冷静”,包括诗人或诗人以外人士口中的这个词,通常只是自我划界的意思。不过,这条“界线”,即何为“节制”,为何及如何“冷静”,则因人、因情、因势而异了)

(吴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