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 -> 《土改的经验与心得》(1950)

我参加了京郊土改工作

周谖



  北京近郊的土改工作已经完成,北京大专学校师生们参加土改工作的报道,已有不少刊载首都各报。我们在这里刊出的周谖先生的专稿,是作者上了这一课活生生的“政治课”的记录,写得真切而相当详尽,可供行将实施土改的江南读者的参考。——编者——

一 出发以前


  在十分紧张的大考期间,鲜明的墙头报出现了,号召文法学院同学参加京郊土改工作。
  关于艺专及北大的参加土改情形,清华同学早已听到了些,所以这号召并不突然,在协助政府春耕之前完成京郊土改工作及知识份子下乡改造自己的两大前提下,除了体弱或有别的事情不得不留校之外,三分之二文法学院的同学参加此项工作了。教授讲师助教下乡的也不在少数。
  大考结束后,参加土改的机构立刻成立,老师同学去的共二百八十余人,分成每队约九十到一百人的三大队。大队又分成八九个小组,让这八九个小组由每队的第一小组亦称大队部领导,各大队工作的地域不同:第一大队在丰台,第二大队在德胜门外,第三大队在石景山。
  在出发前约有一星期的学习时期,学习的方式是这样的,先由区委会及郊委会的负责同志来校报告京郊土改政策及乡村的普通情形。然后老师与同学根据此报告内容及参考资料分组讨论,还有不了解而讨论不能解决的问题,就提出来请负责同志解答,以求每个参加的人对政策都能掌握得住。
  因这是实际工作,学会之后,就要执行,所以大家学得特别用心,丝毫不敢马虎。
  离校前夕,学校举行了一个欢送会。在那会上,参加工作者以组别提出各项保证:如“坚决完成任务”,“全心全意和老干部合作”,“努力向劳动人民学习,改造自己”等等;情绪十分激昂。

二 出发那一天


  三个大队在一月二十七日同一天出发的,我们去丰台区的第一大队在清晨六点钟从清华园车站坐火车到前门车站,在前门车站换车到丰台镇。到后,先在区委会集中,听了一个此区大概的实际情况的报告,然后各小组分发到各工作区。
  我们是第一大队的第九小组,一共十二个人,包括两位先生和十个同学,分发到一个叫做马连道的行政村。
  到马连道已经晚上六点,一位老干部同志说我们十二个人再平均分为两小组,一小组就留在马连道,那儿的土改工作已到中期。另一小组分到一个叫南蜂窝的行政村,那儿的土改工作还在初期。我是被分到南蜂窝村六个人中的一个,于是借着星光,重上征途,又是半小时,才达到目的地。

三 到达南蜂窝


  南蜂窝那个行政村,虽属于丰台,但离北京很近,从村公所——这行政村的比较中心地点——到广安门不过四五里路,这行政村错落分散地包括九个自然村,面积东西约五里,南北约二里。
  离都市近是这村子的一个特点,面南横着一条通长辛店的大道,东与北,有很大的火车站,村里边矗立着几家规模不算小的工厂。全村六百多户中,农业户仅占三分之一,其余大多数是工人、小商贩、手工业者、自由职业者的私塾老夫子。宗教职业者的和尚和算命先生以及无业游民以求乞为生的乞丐,也都有一二人。

四 我们的工作战略


  每一行政村,总有几位早在那儿工作的老干部同志。我们到的第二天,大家商讨了一会,就决定了我们初期大约两星期的工作,就是白天深入访问。以了解具体情况;晚上参加农会小组开会,以协助农民划分阶级,明了政府土改政策。访问和开会这两件事是不可分的,目的都是发动群众,打倒封建,完成土改,提高生产。
  这个行政村既很分散,按地区的需要,共有六个农会小组。我们土改工作组同志,(当我们,包括老干部,在一个行政村住下来时,都被称为土改工作组同志,简称同志。)或两人合作或独当一面的负责访问一段地区及协助那一段地区的农会小组会。
  解放后不久,这村子中就有了农会的组织,中农贫农雇农大概都已加入了农会。在我们未到之前,在老干部和村干部的主持之下,各小组已在开会了,我们就参加进去。
  开会之所以在晚上,因白天,虽说是冬闲的期候,老乡们有的要出去捡肥料,有的要赶车做短工,还是不容易聚集起来。晚上的时间是比较合式些。
  当第三星期开始时,我们的启发和深入的工作已做得差不多了。农会中的群众觉悟已普遍提高,对阶级划分已充分明了,我们就进行选举代表了。在选举之前,先讨论了当代表的条件,像为人公正,爱劳动,肯为大家服务等,然后每一小组选出两个或三个代表。选举的方式,看客观情况的需要而定,各小组并不相同,有的推举候选人,有的不推举候选人,有的公开举手,有的秘密划票。
  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差不多每小组都选出了够人望的比较有能力的代表。这村子既分散,代表来自各方,第一次开代表会时,彼此间还有不相识的哩!经过几次的交换意见,报道各组情况,代表们不但相互熟悉,并且对整个村子,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这时,才从代表会中,产生出常务委员会——简称常委会,常委会是执行土改的机构。
  在有了代表会和常委会之后,农会小组就用不着每晚开了,工作已不似初期的呆板。我们有时和代表们谈谈实用间题,补足一些意见;有时和常委会讲讲政策原则,提议一些计划;有时做些青年或妇女工作。
  第四、第五两星期中,由常委会召集,开过三次群众大会。第一次在常委会产生的明天,主席向全村各阶级的群众,正式宣布土地改革,同时讲述土地的重要,及政策的主要内容,使来开会的人,对此举都有些认识。
  第二次是根据常委会的讨论结果,假定了本村某某几户够得上地富——地主富农简称——的,叫他们到大会上自报成份。通过这个自报,和群众在大会上的意见,就是第一榜。
  之后,农会小组根据此自报,作进一步的研究讨论,将意见反映到代表会,代表会归纳了这些公议,精密且郑重地重新划分了地富的阶级成份,让地富到代表会上,再自报一次,如此次自报和所公议的不合,就将代表会为什么这样决定告诉他们。
  同时以农业户为中心,和非农业户同开扩大小组会议,也采取自报公议方式,划定各户的阶级成份。这两项自报公议的结果,都在第三次群众大会上宣布。并且将前者抄写几份,分头公布,就是第二榜。
  第二榜出发的两天中,全村任何人如有意见,都可以向常委会提出。在第三天,就将地富名单及我们工作组所整理的材料和意见,送到区委会。
  区委会将名单批回来后,就出第三榜,这榜公布后两天全村如无意见,那就成为定案。
  三榜定案之后,在常务会和代表会主持之下,研究能分出的地富的土地房屋农具有多少,全村顶需要土地房屋农具的农户有多少,所谓分果实,一定要所需和所有两相配合的,分果实完毕,恰是我们工作的第六星期的末一天,依照学校预备的计划,在那天全体师生一同返校,我们就将填写土地证那项工作,完全留给老干部做了。

五 调查研究分析整理


  在我们刚到南蜂窝的时候,土改工作,在大道之南的几个村子已完成半月了。所以老乡们对于这件事,并不陌生,头两周访问和开小组会时,我们听到了不少关于邻村恶霸、地主富农的故事。以彼推此,本村哪个是地主,哪个是富农,大家心里早有了一些底子。但没有经过调查研究,分析整理的东西是靠不住的。这些都是我们的工作了。
  调查研究,需要极大的忍耐心,有时整整一天,我们所需的材料方面的收获一些也得不到,凭自己的脑力苦记着(由于老干部的指示,和老乡们谈话时,最好不要用笔当场记录)一个悲惨的或残酷的被剥削的故事,而最后一句话是这是光绪二十六年的事或这不是本村范围之内的事,本来以为全部可用的东西,变成一些也不能用,虽在了解农民的疾苦上是深了一层。
  今天得了些材料,你决不能踌躇满志,因明天所得,可能与这完全相反。有人说那家的当家的在城内当工人,第二个人说不是当工人是当经理,第三个人说不是经理是股东,他是资本家,甲说那个老头儿除了出租的三亩地外,还有一辆崭新的大车。乙说不对,那个老头儿和他的弟弟和种三亩地,有时还帮人家赶大车。他说那家的女人和男人一样上地耕种,她说完全错了,那家的女人只会做饭洗衣服,从没有看见她在田里做过活。某家有十四亩上好的菜园地,隔一天,变成十八亩了。原来在西头的四亩忘算了进去。这类事情,每天都有发生,并不是老百姓有意要骗你,完全因地域时间及所见所闻不同的关系,你决不能笼统地抱一斑可见全豹的态度,你得分析综合,以求得比较正确的材料。

六 急性病的药石


  对知识份子的急性病,农村工作是项定好的药石。访问时你决不能嫌农民说话的没有重心,此时此况,他是这样的,你急着又有什么用,你得坐下来,喝着水,慢慢儿听大爷大妈讲他们自己的家庭情况,以及街坊邻居的一切,某家的孩子,怎样小时候和他们的孩子打架,怎样踏了半年三轮车,怎样参加解放军了。从这里,你了解了那家军属的情况。某家的大姐,怎样由童养媳出身,结婚后,被婆婆分出家门,怎样在马路上睡过半年,摆过小摊,当过乳母,和她那本来贫雇农的丈夫撑起这份中农成份的家业,从这里,你明白了这个女人向她丈夫家庭“专政”的原因。那个家庭以土地占有而论,只可算在贫农阶级,但生活的水准相当高,原来有个小兄弟,在保定当铁路工人。那边有一个地主,然而从其所居附近,打听不出一些情况,侧击旁敲,才知道是个一贯道坛主,四邻还是受其蒙蔽的。
  开小组会出席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普通每户来一个人,但也有夫妇偕来,父子并至,祖母带来孙儿,哥哥同着弟弟的,每小组人数大概三十上下。当学习划分阶级时,决不能用教授上课时的方法,很快的讲第一章,接着就讲第二章。我们一定要反复的讲述什么叫做地主富农,什么叫做中农贫农,什么叫做雇农,今晚讲过的,明晚还得讲,隔三天五天必需再温习一遍。因为老乡们差不多都是不识字的,单凭记忆,讲一两次是不够的。并且,今天出席的人,昨天也许是他的太太到会,明天又可能让他的儿子来了,就是算每晚都到吧!听三五遍也不会厌烦的。

七 人民的言语


  (一)国民党军队与八路军的对比


  我们讲到共产党为劳动人民服务,国民党为地主官僚服务时,老乡们举的例子比我们举的有力得多。这个村是在北京解放时受过匪军骚扰的。一位老先生说:“同志,要是八路军晚到两天,我的家就完了。你看那边那堵墙就是被国民党军队烧坏的,解放军来了,一针一线不动的替我看守好了这个家园。”一位大妈说:“国民党军队,见猪一枪,见鸡一刀,看见木柴就烧,看见拉车的就连人带车拉去。我的当家的就是被国民党拉去的,那时好不可怕,外边枪炮霹雳拍响,我抱着这个孩子躲在那边地洞内,啃生老玉米吃,不敢拿出来煮啊!国民党军一见就要抢去的,国民党军队走过洞口,横着枪,大叫里面的人出来,不出来,要开枪了,我求着他说孩子怕火光不敢动,好不容易没有让我们出来就走了。八路军来了,走过洞口,说:“大妈,不要害怕,咱们穷人是一家人,国民党走了,可以回家了。”这样有血有肉的对比,使我们十分感动,我们学习到的,比我们讲述的多得多哩!

  (二)对劳动的认识


  我们在学校里学习了好久的劳动观点,好不容易在理论上及思想上打通了,一下乡,生活劳动人民中间,受实际教育,劳动观点在感情上巩固了。听!老百姓的话:“他捆几次小葡萄,可算劳动吗?我们星对着星,一天干的话,比他一年还多哩!”“他让别人赶大车,自己骑了自行车不费力,不流汗的跟在后面,也说参加过劳动的。”“地主是顶肮脏的,他搁着两只手吃饭;我们吃的是我们自己的汗珠流在泥土里,长出来的庄稼,我们是顶清白的。”“鸡不劳动,猪不劳动,还可以被人斩了吃了,地主不劳动,他白吃粮食,连鸡猪都不如。”

八 我们的语言与感情


  知识份子的语言,在今日的农村中,很多是行不通的。我们得随时随地,抓住机会,向农民学习,学他们的称呼,学他们的谈话资料,学他们的字眼,我们竭力避免咬文嚼字,但一说话时,我们习惯上的许多成语,自然而然的由意识中浮起来。像丰衣足食,吃苦耐劳,随机应变,袖手旁观,帝国主义,侵略者等等。一浮起来时,我们就得很费力的将这种话打击回去,换上老百姓能听懂的真正白话,要是我们遇到可以应用刚学会的当地习惯语时,我们立刻抓住机会用上去,像将“明白”变成“了然”,“微笑”化为“乐了”,几乎经过一星期的与自己的“词儿话”斗争时期。语言方面与老百姓的距离是没有了。
  在私人谈话和开会时,说得所有的人都能听得懂,是我们的提高一步,然而还是不够的。当我们感情上与群众打成一片,我们用群众给我们的本地风光的材料,经过融会贯通之后,联结政策,同群众讲述的时候,我们的言语是有力了,我们和群众的喜怒哀乐是交流了,咱们是一家人了,我明白了“从群众中来回到群众中去”那句话的道理。

九 剥削的故事


  不合理的土地占有关系,使地主可以不劳力而饱食终日,而农民则终岁勤劳,不得温饱,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但剥削到怎样狠毒及可怖的地步。那是在农村中生活了一段日子后,才深切了解,下面是三个例子。
  耕种时期,出卖劳力的短工们,徘徊在短工市场,等待人的雇用,眼看着一个个伙伴被雇走了,为自己今天的落空而焦急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地主慢吞吞的走上来了,一招手说:“要吃窝窝头的都跟我走。”几个短工就跟他走了。这个地主,在头一天晚上,已布置下他的妙计,就是请他家里的心腹长工,大吃大喝了一顿,当短工们参加入长工阵中做活的时候,长工特别卖力,特别做得快,可怜的短工,连早饭都没有吃,那里干得上,在白做二三小时之后,只好一个个都悄悄地回去了。要是再挣扎些时候,那长工们会发言了:“这种活可以卖钱吗?还不回家抱孩子去!”这样,短工们还好意思就着吗?百分之百的剥削了几小时的劳动。
  有一地主在市场旁边有一小方土地,未解放前,当农民挑着庄稼,穿过此地或在其旁边绕过的时候,一定要送些实物,或一些买路费给他,叫做“凭地取钱”。因他和保长有勾结,所以农民是怒而不敢言的。
  有个地主,常常叫他的媳妇,将饭做得半生不熟给雇工们吃,这种饭,不容易咽下去,当然吃不多了,这样他可以省下些粮食,增加些剥削,当雇工们诘问的时候,他就大骂他的儿媳妇,于是雇工被骗了。

十 群众大会与群众情绪


  当开群众大会工作组同志说着:“看看我们群众的力量,劳动人民聚在一起的力量,封建势力的代表者——地主还敢不老老实实吗?除非你带了你的土地,飞到台湾去,你是逃不了的。”的时候,群众拍手欢呼,在场的地主们低着头,人民力量是伟大的,人民已经站起来了。
  当地主说话,稍有吞吐,希望隐瞒一些果实时,群众立刻发表意见,提醒他。经过一年多的解放,劳动人民做主人的气魄,已表现出来了。
  一个地主自己没有来自报成份,派了他的太太来当代表。群众高呼了:“叫你的男人来。”“请主席派人把他叫来。”“我们大伙儿的意思叫他来。”“我们大伙儿的意思。”
  我们的情绪时常被群众高潮似的情绪所击动,因而卷入,因而溶在一起。

十一 阶级立场


  在劳动人民中间过了一些日子,眼看及体验到了他们的生活情况,听了不少过去地主官僚流氓欺侮人压迫人的故事。人的阶级性已十分明了,在一次代表会开到中间的时候,我更明确地感到自己有了阶级立场。那晚上,代表会在开会,让地主富农第二次来自报而代表告诉他们公议结果。我站在群众代表中,清楚地体验着我是和这些代表广大人民的人在一起,而面对着我的,是代表封建势力的地主,这是说明超越阶级立场观念不可能的活书本。

十二 信赖群众解决问题


  做实际工作是随时随地会遇到许多具体的问题,在谋解决时,经验告诉我们,必需走群众路线,必需依赖群众。
  我们预定了某个晚上,农会小组选出代表,我们自以为已肃清了会员们参加选举的顾虑,怕选了这个没有举那个人而得罪人,我们说本组是用不记名投票的。怕没有选村干部而引起他们不乐意,我们说本村五个干部都是当然代表但那晚开会时,出席的会员特别少。我们只有宣布延期,请群众帮助我们分析会员缺席的其他原因,归纳群众的意见,我们才恍然我们仅考虑了一半,就是选举方面,而忽视了另一半,就是被选举方面。他们怕被选上当代表后,就误生产,怕被选上当代表后,在分地的时候,因地的远近肥瘦关系,而引起麻烦。既了解了这些情况,我们就从这方面解释,根据客观情况,这村子在春耕前完成土改是有把握的,所以不致影响代表们的耕种。至于土地的分配是代表会根据各小组意见而决定的,一组的代表不能起主要作用,所以因此事而引起对他们个人的麻烦是不可能的。打消了这两个顾虑之后,我们才胜利地在差不多每人出席的会上完成了选举代表这项任务。
  这村子地富所占有的田地,因租出去的多而自己经营的少。按京郊土改政策,中农以下,租地富田地者,都原耕不动。所以可以分出的只有八十几亩,而需要土地,有权利提出要求分配到土地的贫雇农很多。对此大相径庭的求过于供,我们只有和群众商量,在各小组会上,群众互相提意见,公议哪几个人最需要土地,哪几个人可以生产得最好,土地就分给他们。加上有几个雇农,知道了实际情况时,自动放弃了土地的要求。这样,很容易的,很合理的,解决了供求问题。

十三 妇女与青年


  启发群众运动中的妇女与青年工作,是要在土改期间着手的。
  开农会小组时,虽然也有妇女参加,但数量上比男子少得多。而流动性则比男子大得多,有的仅因她丈夫不能来而出席听过两三次。实际上晚上开会对妇女是有困难的,青年中年妇女,普通都有需要母亲照顾的孩子。
  白天要抽出二三小时来开会,也是不容易的,妇女们都有一份家事,这个村子既分散,我们开妇女会时,只能采取分批的漫谈方式。找一个住户较集中的区域,用很快的时间请到了十来个大娘大嫂大姐们聚在一起,顶多化一小时的谈话,我们鼓励她们尽可能的去开农会小组,以了解政策和本村情况。那对自己,对丈夫,对家庭,对本村都有帮助,打破她们的自卑心理。农村妇女既与男子一样耕种干活,那就有和男子一样的说话和办事的权利。劳动人民不分男女都是新世界的主人,并且农村妇女的工作,是比男子更繁重的。大风大雨不能上地的日子,冬间不必上地的季节,男子们挂着烟袋聊天了,妇女们得抓紧这时间缝缝补补赶出一家一年的穿着,我们帮她们分析受苦受难的原因,消除她们的由于比男子受剥削得更多因而产生的更深的命定论的看法,这项工作是艰难的,当我们听到一位大嫂诚恳地沉着地说着:“同志,我开过几次会,慢慢地心里有点明白了我们为什么会这样穷苦。”一位大妈明朗地笑着说:“我开会闲出病来了”的时候,我们是得到收获的。
  和妇女工作相比,青年工作是客易做得多。青年人,有的是好奇心,邻村的青年集会和别的活动早已旁听或者参加过好几次,有的还是那里的青年团员的好朋友哩!并且和我们同学年龄方面都不相上下,彼此更容易熟悉,开青年会时,召集既很方便,过程又很热闹,他们勇敢爽直,没有顾虑,对于新事物认识得很快,当讲述了团的组织时,有的很快的决定预备加入。我们开会或漫谈的主要内容是鼓励他们发挥和他们不可分的优点,在土改期中及土改后对任何农村工作起带头作用。同时告诉他们切不可因自己的优点而傲,看不起别人,尽管政治认识胜于父兄,仍旧要努力,一点也不放松的学习年纪大的人的生产经验。
  我们的青年朋友,大部份都欢喜唱歌,学习得极快,在开会前后,我们常常一同唱着《年青人火热的心》。一片歌声中,是分不出工作组同志及群众的。

十四 父与子——墙上的草与世界的主人


  从青年人的特点上,使我想起这村子内文化程度很高的父子二人,父亲已七十二岁了,读过几年私塾,入世既深,生活态度是明哲保身,他每次出席农会小组,可是从不发言,暗示明邀都没有用,理由是怕得罪人,在个人谈话之时,他讲得却头头是道,小组会进行过程,他都明白。会员中哪人解释错了成份,拿人自私心,哪人好发脾气,他批判得都很得当,他有时很灵活应用的掉几句古文,像“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不迁怒,不贰过”等。对处分果实他是拥护的,他拿他的实际经验告诉我们:“过去雇农做廿年苦工,也不客易买一块土地,从黄毛到白发,总是吃人家的饭;现在分到了地,有了基础,起家就不难了。”对于整个社会本质的变化,他则不肯或许是没有能力去了解,一次他说:“我们老百姓是墙上的草,东风吹来向西倒。”
  当他说这种消极而旧时代适用的论调时,他那二十四五岁的儿子就发急了“爸爸又说这种话,我们劳动人民是世界的主人。”那儿子念过一年初中,城内有几个青年朋友,从抽屉中拿出几本旧的《中国青年》及《开明少年》这种刊物给我们看,他说他能读这些书,那天附近演白毛女,他因早已看过,就鼓励他父母及太太去瞧一遍,他自己留在家照顾孩子。他对于新时代的信心极高,十分要求进步,他将是这村上青年团员中坚分子之一。
  从他们父子身上,明显地看到新旧两代的不同。至于那个常常依在那老头儿膝下的小孙子呢,即将是更新的一代了。

十五 老干部


  在我们没有下乡时,我们对于老干部只有一些抽象的看法。以听来的材料,归纳之后,加些自己的幻想。老干部,可能坚强如铁,可能固执如牛,六星期的彼此在一起的生活,抽象变成具体,片面的想象变完整的了解。通过工作,我们从老干部方面学习了不少东西,尤其是我们的组长老孙同志,及我们年青的朋友老白同志,给我们的更多。
  老孙同志是雇农出身,现在能读政治经济学那类的书,出身与文化程度就可以看到他的奋斗与努力的精神。
  他原则把握得极稳,对客观情况了解得极清楚,作风民主,路线群众,一切和你商量,供给你意见,一切从打通思想着手,认清对象,别人还不能接受的批判,总是避免,你有问题,你请他帮助解决,你听了他的简洁而有力的一两句话,会立刻感到面对着你的是一个既通人情又面面顾到,对你起教育作用的好先生。
  我们预备参加本村一家婚礼,送一份礼,吃一顿饭,去和他商量。他说:“我们要凑一下热闹,看看新娘子,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送礼吃饭,则怕引起误会,过去农村中有喜庆大事时,保甲长去吃饭不送礼的,我们虽送了礼去,但群众是不会知道的,可能因此而引起对我们不良的印象,而给造谣者机会,所以这问题应郑重考虑。”我们了解了这情况,我们就不去了,我们佩服他思想的周密。
  当我们去点查登记可能分出的农具时,他反复叮嘱,不能喝地主家一杯水,以分清敌我,表示立场。
  一次,我们谈到那个说话很多自命态度积极的老太太虐待她的儿媳妇那件事,我们对于妇女工作表示失望的时候,老孙同志替我们打气了,他说:“要是有了十全十美的群众,才高兴工作,那群众工作是无法做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在现实的基础上,提高一步,农村中现阶段不合理的事多着哩!要是我们都要使之合理化,那今年还能谈得到春耕吗?我们一定要分先后,分轻重的慢慢儿来。”这种配合现实的话,将我们的唯理观念,急性病,医好不少。
  老白同志离开了学校,走向农村,仅有一年多的历史,但对农村的生活,农民性格,都已十分熟悉。当他和老乡们说话时,内容既丰富,说得又动听,真是文情并茂,有时吃过晚饭,没有会开,他在老百姓家里坐下来了,豆油灯下,他话匣子开了,听的人愈来愈多,参加谈话的也愈来愈多,二三小时很快的过去了,老百姓对他的批评是:“这位同志,什么事都了然,什么事都内行。”
  小孩子也喜欢他,“白同志,教我们唱个歌”“白同志你那天骂国民党真骂得好极了。”“白同志,你给我哥哥送银纸怎么不给我。”
  和我们同学在一起时,他完全是个学生了。他和我们一起唱祖国进行曲,演兄妹开荒,抢花生米吃,学俄文单字,讲未解放时的学生运动,讲他的十一岁的小妹妹,参加了革命,现在二野的文工团,又拿出那小女孩子穿着军服的照相给我们看。
  从他那儿,我们看到一个知识份子怎样投向劳动人民的行伍,怎样改造白己,使自己配合现阶段的农村生活而一点也不放松领导提高农民大众生活的责任。从他那儿,我们学到了知识份子怎样了解老干部的感情,怎样了解农民的感情,因为他是我们的同路人,不过先走了一步。

十六 满载而归


  在三月十日那天清晨,当我们坐着老百姓坚持着替我们预备好的大骡车,辞别了欢送我们的一群人,从广安门大街,直接回学校的时候,我们的情绪,是相当复杂的。离开这片我们感情发生了联系的土地,离开这许多给我思想转变十分大的朋友,那能不依依呢!四十多天,看着这片土地从旧世界跳入新世界,参加阶级斗争,体验了社会激流似的变质,内心是有在这非常的发展中,尽了些力的喜悦,但,自己做的一点工作,和丰富的收获相比,那真不足道了。劳动观点及阶级立场,都巩固了不少,民主作风和群众路线,已学到很多,与劳动人民水乳似的感情,更是值得宝贵。我们每个先生和同学,都听过类似这样的话:“同志,冬天你们来开冬学,好不好,我们全家——我,我儿子,儿媳妇,女儿,都可以入学,你什么都不要带来,住在我家,我们家宽敞得很。”“你再来的时候,到我们家吃饭,我们是朋友了,千万不要再给这些饭票。”——我工作组同志吃饭是派饭制,轮流在本村的中贫农家吃饭,每顿给一饭票,由村政府代我们发小米一斤!“同志,夏天你一定来,看看这里的一片庄稼。那时,老玉米结得累累的,我种的老玉米才甜哩,一定要让你尝尝。”
  在车上,我们就决定暑假以前,再一同去看我们刚分别的朋友,听他们讲今春大生产的故事。
  走进校门,和在门口欢迎我们的同学握手的时候,想到我们在欢送会的保证,我们骄傲地笑了。

(选自上海《新闻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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