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序

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英﹞巴托莫尔《法兰克福学派》（1984）

原序

　　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理论，在过去三、四十年间，曾对社会学造成不容忽视的影响。原先，在德国魏玛共和时期的初年，它是一个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中心。它的灵魂人物的著作也因而和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流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关系，自一九三〇年代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的前期作品以迄近年来哈贝马斯的著作，都有迹可循。然而，霍克海默与阿多诺（Theodor W.Adorno）所发展出来的别树一帜的「批判的社会理论」（critical theory of society），以及较为晚近的法兰克福理论家们所做的改装，已经形成了一股观念与思想的流向（即使有时不够顺畅〕，使得法兰克福学派在现代社会学的大趋势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尽管某些马克思主义的观念已经貌合神离地遭到许多法兰克福学派理论家的排拒，但它（指法兰克福学派）对一九六〇年代后期东山再起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却具有不可漠视的工具性作用。
　　在指出法兰克福学派与马克思主义的主流之间的差距之后，韦伯（Max Weber）社会学中强烈的文化悲观主义与霍克海默、阿多诺和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等人在三〇年代以迄六〇年代所形成的种种对布尔乔亚文化与学术思想的彻底批判之间的平行关系，也是相当耐人寻味的；特别是韦伯对现代社会的合理化过程（the rationalization process of modern societies）的看法与批判理论的关怀主题之间，互有明显的平行关系。诚如巴托莫尔（Tom Bottomore）对这一平行关系所做的说明，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乃是由于他们的悲观主义，而脱离了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理论，进而走向一个本质上具有哲学意味的新黑格尔主义的意识形态批判。霍克海默、马尔库塞与阿多诺等人，或许可以被喻为「失望的激进主义者」（radicals in despair），他们致力于建立一个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而这一理论又特别强调文化的表现优先于其它的层面。由于德国法西斯主义兴起的经验，关系着他们的文化迷失与没落的感受，因而这些人在这一时期所发展出来的「批判理论」，格外关心社会价值与文化价值日渐增加的非理性性格，以及对实证论（positivism）与科学主义（scientism）的观念之反省。马尔库塞的「批判理论」，就有不少的成分，具有从哲学沉思而不是从经验观察来从事「意识形态批判」（Ideologiekritik）的特质；虽然事实上，一九五〇年法兰克福学派结束流离岁月之后，马尔库塞选择永久定居美国，并且因此受到美国社会思想中势力庞大的经验主义传统的影响。他的《单向度的人》（One—Dimensional Man）一书（或许是他的代表作），确实还保持着法兰克福学派的思考脉络，对先进资本主义采取哲学性的批判（philosophical critique），这一特质或许可以说明为何它所造成的风尚，并未导致任何对它所涵盖的主题进行经验性的探讨与延伸之明显企图。
　　假如巴托莫尔这本书造成我们一个印象，认为法兰克福学派理论的著作，无论对马克思主义或社会学而言，大抵都是空洞不实的，则这也同时说明了某些深受学术界重视的思想观念之所以无法兑现它们的诺言的部分原因了。法兰克福学派的主要理论家的观念曾经造成一时的广泛兴趣，这确实有其值得留意的特殊意义，因为，在以哲学来解释马克思主义概念的风气如日中天之际，他们的著作显然激起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共鸣。一九六八年之后的英语世界之所以对法兰克福学派「升起」—这不是最好的字眼—兴趣，并非意外之事。因为，一个强调「思想化」（intellectualized）与文化理想的「拟似的马克思主义」（quasi-Marxism），其诺言实在具有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但是，如果说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自一九六〇年代以来逐渐演变为一个愈来愈疏远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理论，这一部分是因为一股回归结构主义与马克思主义自己的历史理论的趋势，已经和批判理论过多的哲学主张产生了冲突。诚如巴托莫尔在这本见解精辟的作品中指出，随着这一演变过程，年轻一辈的批判理论家诸如哈贝马斯，已有显著而逐渐增强的趋势，试图为他们的著作在哲学与社会学之间确立自己的位置。至于这一企图是否能够成功，则尚有疑间，特别因为它并未从更大的视野，从历史过程与经验的检证来展现批判理论。
　　巴托莫尔在这一本书中，对法兰克福学派的兴起与没落的主要特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精辟而可靠的轮廓。由于它对「批判理论」的灵魂人物的成果抱持的是批判的评价，因此在某些方面的结论不无争议。但是，在指陈法兰克福学派未能替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建立一个圆实的典范，而且它的主将未能从高来高去的哲学冥思落实到乌烟瘴气的历史现实与经验事实之时，不容否认的，巴托莫尔已经掌握到问题的核心了。

彼得·汉弥尔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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