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囚牢狱室里的歌声——一个国际流亡者的手记

中国和其他地方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的几次亚洲之行对我有很大的影响。在我去过的所有地方中,中国和印度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两个国家。重新发现非洲、和非洲人共同度过非洲大陆上重新出现的困难时期也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同时,我还必须说,我和拉丁美洲之间保持的联系,以及另外一些我认识、见过、重新认识的朋友,使我能坚定地前进。

  尽管如此,中国对我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发现,首先是因为我过去对这个国家几乎一无所知。从一九九三年开始,我几乎每年都要去一次中国。对我来说,去中国这个伟大的国家最有意思的事是,你可以见到和你完全不同的人、体验到完全不同事情。中国人说话、吃饭、穿衣都和我们非常不一样,他们的观念对我们来说也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观念,他们想问题的方式、玩的方式都和你认为很自然、很普通、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如此的那种方式完全不同。

  不过,尽管存在这各种大大小小的差别,你却可以和他们建立一种非常友好的关系。我可以说,尽管我一句中文也不会说,但我在中国有朋友,我可以和他们保持非常友好的关系。我把这种关系称为一种神秘的关系,像从我们之间通过的电流,使我们保持互相关照。和我联系最多的是陈嘉映,还有王毅、王炜、王焱、葛海滨、赵轶峰和其他几个人。每年,我都会有机会去聆听,特别是去观察他们,这个世界上人口最众多的民族。在这个千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正在努力地理解他们遇到的主要问题和他们面临的新的挑战。

  每当我想到中国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在十四世纪的时候,这个民族的人口,就和整个欧洲的人口差不多一样多(大约二亿到二亿五千万人口),他们怎么能够把粮食供应和卫生保健维持在一定的水平上,保证人口的不断增长?甚至在经历罪恶的暴政统治的时候也是如此?而欧洲却因为不断的宗教战争和百年战争而衰颓凋敝,人口比前几个世纪也锐减一半?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除了考虑物质和经济的基础之外,我们也很自然地应该考虑到他们的看待世界的方式。中国在本世纪初经历了连年战乱,废除了帝制,又经受了毛泽东领导的文化大革命的冲击,但他们从七十年代开始的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使社会获得了很大的发展。现在中国的人口已经增加到了十二亿。

  中国的疆土非常辽阔。我曾经去过长城好几次,每一次的印象都非常深刻。那些雄伟的城墙怎么可能是两千多年前建成的?长城的长度甚至比智利的南北长度还要长,你差不多要从阿里卡走到麦哲伦,然后再折回来走到普尔多·芒特,才算走完了长城的长度。

  中国也有很多宏伟的古代建筑和帝王陵寝,通常人们都认为只有像非洲北部的埃及或美洲的印加和阿兹特克才有这样的遗迹。中国有自己的宏伟建筑,最重要的可能就是代表帝王威权的紫禁城。西方人说:“城市不能是禁地,城市是人们享受言论自由和选举权的地方。”但中国人对人与人之间的权力关系的观念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的人与超越存在之间的关系也和我们不一样。

  中国人的神的观念和我们西方人的神的观念很不一样,特别是和基督教、犹太教和穆斯林等一神教的神的概念迥然不同。

  通过对中国和我们周围其他民族之间的差异的或多或少的了解,我发现了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一九九六年四月,我和法国社会学研究中心的西位社会学家,阿兰·德容凯尔和乔治·勒维克一起去中国,和于硕一起在北京一起组织了一系列的研讨会,让一些中国的男女老少来谈他们自己遇到的切身的问题,以及如何重新发现他们自身的价值。会议结束的时候,我们去一家餐馆吃饭,我们订了一个包间。吃饭的时候,发生了一次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我们点菜的时候,陈嘉映建议我尝尝蛇肉。

  “好吧,”我说,“为什么不试试?”

  几分钟之后,包间的门开了,厨师站在门口,胳膊上缠着一条蛇。他手捏着蛇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刀子,从蛇尾巴那里把蛇皮割开,女服务员蹲下去,拿着一个杯子接蛇血。她像在举行某种仪式似的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把蛇血分别滴进每人面前的小酒杯里,我们都端起杯来,把蛇血酒一饮而尽。然后,女服务员又用相同的仪式一样的动作,用蛇胆做成蛇胆酒,我们又都一饮而尽。

  我事先没有时间提醒阿兰和乔治,印象中他们两个好像都很吃惊,可能还不仅如此,但他们还是喝了。我们接着开始吃饭。汤就是刚才那条蛇做的蛇肉汤。应该说我没有觉得特别好吃,但据在座的几个中国人说,蛇的血和胆汁等可以益智、明目,所以吃了也算值得。对中国人来说,吃蛇会提高人的智力,使人耳聪目明,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令人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

  这件事似乎只是件趣闻逸事,我讲这件事也只是为了添点彩。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可以和中国的朋友进行交流,试着去理解他们的语言,他们看世界的方式,虽然我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但却有一种东西把我们联系起来。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印度,我去过印度北部的德尔顿,也去过南部的班加洛尔,在那里我遇到了悉达多,我和他的相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因为我因此能够理解(可能更多的是通过悉达多和他朋友的经历)当地和印度文化中一些又独特同时又普遍的东西。由于哥伦布到了美洲之后,错以为他到了印度,我们和印度变成了兄弟,因为我们也称自己是印度人——拉丁美洲的印度人(按:中文译作印第安人)。

  印度人看待世界、时间、和历史的关系、和他人的关系、和自己的关系的方式是复杂而令人着迷的,认识了悉达多之后,我才慢慢能理解他们那种的方式。比方说,我理解了为什么对他们来说,交流的最基本的方式之一是沉默,很多时候根本没有必要说什么东西,根本没有必要说出自己感情——言语不能表达最实质的东西。这就像狐狸告诉小公主的秘密:“实质性的东西是眼睛看不见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这本书中所讲的东西无法表达真正的实质,因为我总在试图表达某种感觉,某种思想。同时,我也试图理解为什么这些拥有伟大、深厚的智慧的古老的文明,也同样存在着不平等,在乡村,特别是在城市中存在着极端的贫穷。在中国、印度以及一些周边的国家都存在着这样的问题。

  人们有时候会想:这些文明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积累,产生了这么伟大的智慧,却怎么会仍旧被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所困扰,让一些人生活在非人的条件下,在极端贫穷的贫民窟里挣扎?

  例如德里就是个令人着迷的城市,你可以静静地站在街中的一角,然后突然会看到六只大象走过来,也会看到有人整天在那里卖一些小吃。在我们国家的城镇中看起来非常奇异的事情在他们那里却司空见惯。那里也有庙宇、神明和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这目前还是一个不太明确的想法,但我非常希望你们,我的孩子们,有一天能够亲自去这些地方看看,因为你们将学到很多东西。

  我觉得最让我保持旺盛的精神状态的事情是去世界各地旅行,去筹建我前文所说的联盟,我逐渐地认识了很多人,结识了很多朋友,并同他们保持联系·我继续为其他的项目努力工作,保持我从孩提时代就有的那种激情,正是那种激情让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跑到美国,具体地说是跑到了布鲁克林,独自生活了一年。同样也是那种激情促使我到智利南方为土地而奋斗,使我成为了一名左派革命组织的积极分子,使我忍受那些折磨、监禁、流放,又使我获得博士学位,使我成为一名体力劳动者,使我盖自己的房子,使我结婚,使我养育你们这些孩子。一句话,我不断地维护着这种激情的火焰,使它不至于熄灭。

  在未来的几年里,我们将继续在非洲、亚洲和美洲组织各种国际会议。在拉丁美洲,我们和一些巴西朋友在圣保罗共同组织了一次大型的国际会议·在那次会议上,我们重新提出了那个已经提出多年的希望:改善印第安人和黑人之间的关系。印第安人和黑人的关系因为西班牙殖民时期和奴隶制度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我们和亚洲、欧洲和非洲的朋友一起希望能通过这种活动为人类打开一扇新的泄洪闸门,现在这个闸门在剧烈地震动,而且这种情况在未来的若干年或若干世纪内将会继续下去。但在我们这个时代内,我们应该有毅力开辟新的道路,一条更为广阔的道路,去追求,怎么说呢,仁爱,人与人之间的兄弟般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