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日本“松川事件”被告佐藤一的狱中手记(1951)

吼叫的狼



  十月二日。昨天来的那个家伙,相对的坐在我的面前,表面上只有这一点不一样,其他概同往日,仍然是四个人坐在这个空洞的大房间里。但是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却完全改变了,是实足地充满着阴沉和凄惨。
  “暴风雨前的宁静”! ……正像这一句话所表现的沉静,支配在我们之间。他们个个满脸杀气,不停的盯着我,使我感觉到有件什么东西要压倒我。
  窗外秋风呜咽,一阵阵地吹进来,吹动着静坐在我面前的家伙们吸的香烟气,使得他们的面孔真切浮现。每次,从他们的眼睛都放散蛇目毒光,迫人不愿睁眼。
  他们装作沉着,静静地吸着香烟,几支烟之后,新来的家伙终于开口说:
  “我是国警搜查课的安齐,从今天起要和你交朋友了。”
  好个厉害的礼貌,声音伴随着动作,故作沉重,看起来,活像个说相声的。
  “像过去榎君和土屋君的办法是不成的。”
  他从什么地方拿出办法来呢?这完全是令人憎恨,坏人心情的话。他站起来继续说:
  “别人全承认了,滨畸说你和杉浦干的,你也招供吧!”
  撒谎的家伙在胡说八道啦!……我不示弱的瞪了他一眼。
  榎从旁边插嘴说:
  “杉浦和太田都要招供了。怎样?警察什么都知道吧,你想不说那是办不到的事!”
  说完,安齐又接过去说:
  “十六日半夜,你没在家睡觉。有人看见你从八阪神社的台阶走下来,跨过铁路在东侧走着。”
  铁路东侧是个什么地方?八阪神社的台阶又是什么地方?我从来到松川,连一次也未曾到过那里。尤其是十六日晚上,我的的确确是睡在家里。你们逮捕我就够了岂有此理,现在还血口喷人,更是岂有此理!“不去想这些吧,想也无用,……”我对自己这样说,继续仇视着他们,沉默着。
  安齐,大声吼叫起来说:
  “喂,说话呀!沉默着不开口是什么道理?不说话就是犯罪的证据。”
  从早晨到现在,估计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因为他们那样吼叫,使我感觉着时间过得特别慢,而且特别长。但是他依然继续吼叫还不算完:
  “这若是给从前的老警察,不消三天工夫就可结束了这件事。法律改变便宜了你,反而令人讨厌的死不开口……就这样吗?……你就是不开口也有证据。那天晚上你在现场,是有人亲眼看见的。”
  我对于这种胡说八道,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你刚才说的话,的确是个了不起的问题,请你赶快把它写在纸上,留作记录好了。”
  “我所说的话,没有写下来的必要!”
  “即使没有写下来的必要,自己说的话应该是事实吧?如果敢负责任的话,写下了是没有关系的。不肯写下来,就证明它不是事实。”
  “就是没有写下来的必要!”
  这样一问一答之后,我说:
  “好啦,我明白了,这是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不过,你可以肯定说这些话的时间吗?”
  我要求他承认说这些话的时间,他踌踌蹰蹰地看一看表,极不耐烦的说:
  “十点三十六分。”
  安齐从早晨到现在,已经叫唤了两个多钟头,他已经感觉到他们这样做法没有一点结果,便转过头去向榎和土屋说:
  “真是个顽固不开窍的家伙!”说着做出无可奈何的鬼脸。
  榎很得意,显示他好多天审问的经验正确,早就预料到不会得到丝毫结果的样子,苦笑了笑说:
  “善鼻善眼地对待他是不成的。”
  他们三个人重新的点了香烟吸着。一会儿,门上的暗玻璃映出了一个人影,土屋站起来推门走出去。在门后面同那人说了些什么,回来之后,又招呼他们俩咬了一阵耳朵。只听他们在谈话中有“自首”二字,是谁自首了呢?是想让我自首吗?
  到底说什么“自首“的事呢?只见回到了座位上的安齐,比从前更放大声音吼叫起来:
  “任你怎样耍花招,我们也都知道了。”
  我继续沉默着。他又叫唤道:
  “我可不是那样容易上你当的人。”脸上腾的现出杀气,好像立刻就要发作。
  “在满洲,老子干过特高(高等特务——译者),杀过很多匪贼的头(是指着中国抗日爱国志士和一般无辜的老百姓——译者)。就现在也能一气砍掉五个六个人的头。”
  榎和土屋在一旁咽着唾沫,瞪着眼睛,脸色发青。法西斯匪徒!——我从他的这种谈话中间,联想出他们的很多的罪恶,马上觉得有一股冷气从后背冲上来。
  ——抹杀一切真实的法西斯!任何惨虐的勾当都能干出来,疯狂吃人的法西斯匪徒!
  ……是的,示弱了反会惹起他们的发狂,好,只有斗争!用全力与法西斯斗争!
  不由的从心里涌起了斗志。我放开交叠着的脚,高挺胸膛,伸直上身,仇视着他们,和他们眼里迸出来的邪光尖锐地在空间里交叉着。……不能败给他们,我失败了就不是我自己的失败……阶级的责任感,异常饱满的涌现出来。
  “你瞒不过我!”他又吼叫起来。
  “你知道吗?老子在大陆(中国——译者)吃过人肉,恐怕你们连嗅也没嗅过吧!”
  我听了汗毛悚然起立,身上战栗起来。……这是我连想都不愿想的事,一想到人的尸体,就自然的把眼睛闭起来。现在他们谈这些残忍之极的话,我已经紧紧地把眼睛闭上了。
  在我的眼睛里他们都变成了狼。包围着尸体,贪婪的要争夺吃肉——其中一只狼倒拖着一具尸体……
  我实在忍耐不住,把眼睛又睁开——又看见了这只狼……
  继续沉默。一会儿,在他的脸上沾满了油汗,眼看着他又变成了无力的东西,咆哮和骂声也逐渐低微下来。
  ……初步的胜过了他们……这样一寻思,身上便泄了劲,这是在极度的紧张中被解放了出来的松弛,实际是困倦了。
  安齐终于无可奈何的摇摇脑袋,转过脸去和他的两个伙伴讲话去了。
  我望看远山,望看天空,那美丽的青空,和平而自由地流淌着白云,经过连日连夜斗争而疲倦了的身体,渺然如乘云飞去。
  这,只是幻想而已!太残酷了!想起了他们先前所说的残酷的话,都令人不敢相信。但这并不是错觉,也不是谎言。
  安齐不断的在和他的两个伙伴说话,尖锐地声音刺得我头鸣,深深地钻进我的心坎深处,又把我重新的带回了现实的世界。
  “吃人肉火锅是最好不过的,能壮阳补肾,听说还能治肺病呢。”
  他把这样的事津津有味的谈着,一个家伙像恶心似的点着头,一个家伙好像很得味的淡淡地笑着。
  以后,他又继续往下谈,他说:
  战时在满洲当高等特务。停战以后无事可做,便失掉了生财之道,在他认为出力做工是最傻的事,也就连想都不想。可是他是曾经当过特务的,他感觉生命是有危险的。因此白天躲在没有人住的空房子里,晚上再悄悄地走出来寻找死人的尸体,把死人的头颅打破,取下死人的金牙换饭吃,苟延残喘。——他说话的时候,声色活现的形容着拔金牙的咯咯的声音。最后他又补充的说:
  “危险是危险,但是是一种挺不坏的买卖呢!……非再来一次战争不行,你晓得,我真喜好那种紧张的空气。”
  另外的两个家伙,听得非常出神,也随声附和的说:
  “不战争,不再到中国去干一场,日本怎么也不能……。”
  法西斯匪徒!吸血鬼!为了掠夺,在亚洲大陆上疯狂一时的法西斯匪徒们应该是死绝了的。但是,事实上,还如此残存,逍遥在这里,用“公仆”的名义掩盖原形,伪装着。他们是只要一有机会,便要骑上人民的脖子逞凶,他们现在在砥磨着毒齿。
  ——非打倒这些法西斯匪徒不可!……
  这一夜一直熬到很晚。他们起先是疲倦了就换班。后来因为整天的吼叫,咒骂,到了实在无咒可念的时候,才带我回到监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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