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洛朗·若弗兰:《法国1968年五月风暴史》

前言



  1968年5月改变了法国。这场失败的革命给法国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变革。然而法国人总体会不到这一点。正是因为这个罕见的春天[1],才使他们的日常生活不再同于以往。从这个五月起,无论是他们的思维、感觉、谈吐、服装,或是对孩子的教育,还是夫妻生活,度假休闲都与以前不同了。在1968年5月里,政权之所以没有被推翻,是因为最古老的家长制社会和乡村式社会的束缚在起作用,正是这种社会束缚使在这场难以想象的造反运动推动下跳跃了一大步的青年一代感到窒息。如今这种社会束缚已经被国家的迅速工业化所削弱。
  诚然,自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个众所周知的历史时期结束以来,所有的西欧国家都领略了文化的重大改变,它们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社会准则被扰乱了20年。惟有法国把相当于20年的节目集中在五月这一个月里上演,如同一部史诗的序幕,惟有法国把无数个细微的变化集中在五月这一个运动里,这当然引起了社会学家们的注意。正如戴高乐将军在五月中所说的“法兰西一如既往,敞开了道路”,这不仅仅是戴高乐的爱国主义,而是共和国本来就到了一个纷繁的戏剧年代,法国人一如既往地对历史风尚的改变赋予了史诗般的色彩。总之,在这个那么热爱革命的国度里,一次试图改变一切的革命只是多了一次失败而已。
  当人们对近20年里所有最重要的事件进行审视时,1968年5月风暴无疑是第一个对象。舆论如此深刻地评论它,从而又掀起一场左右未来的认识革命,这是对这场迷人运动的最好纪念。舆论认为,一个充满发展的繁荣社会,一个具有稳定的享有盛名的差不多民主的制度,何以忽然欢迎骚乱,听任令人眼花缭乱的造反,经济中断整整一个月,疯狂地内战起来?实际上,这一代人比以往所有时代的人都生活得好。在大学第一次总动员的开端,求职的问题只是引起了小小的不安,接着就是向一切权威挑战,难以抑制的口头疯狂和无休止的街头事端。好在工人阶级被工会牢牢地框住,且缺乏某个“人民阵线”[2]的支持,更缺乏准备和命令,其活动只是在提高购买力和改善劳动条件的范围内合法地进展,即使投入规范之外的活动,仍未超出重温1936年大罢工[3]的范畴。法国是西欧中央权力最集中的国家,控制着电视,具有强有力的制度和按照自己的尺度建立起来的行政机构,即使在阿尔及利亚危机[4]上升到极点时也幸存了下来。这多亏奇迹般顽强的政府总理和在动荡中姗姗来迟的老首长[5]的天才领导。然而,这一切却在一个月里变了样!总之,五月逃过了一切范畴,驳斥了一切先例,在一切定义之外。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无法给这个运动命名,只有用一个平庸的中性名词“LES Evénements(事件)”来称呼它,直到我们选择了“Mai 68(1968年5月)”这个没有内容的年月名称。确实很难找到一个较准确的词来称呼它。
  人们经常议论这个运动,然而对于它的真实面貌,实际上是鲜为人知的。这首先是人口统计学的结果。现今半数的法国人在1968年处于12岁以下,或者没有出生。只有今天在30岁以上的人,才可能对这个过去的事件保持着记忆。人们可能并未注意到这一点。至于因1986年12月在大街上轰动而出名的新一代,他们中的大多数恰恰出生在1968年左右。1968年5月对这些新的不满现状者来说,只是发生在他们父母辈头上的一段久远的往事而已。
  其次是新书目的效应。尽管已有数不胜数的作品献给这场暴乱,然而至今仍未见到完全排开感情的,全面而客观地详尽描述它全程的东西问世。
  1968年5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了弄清1968年5月,必须同时对好些作品进行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比较补充、认真校正的研究。最新的叙述已经有10年了,最透彻的叙述也是在1968年的3年之后。但在那个时候,参与者们都还没说话,一切情节都没公开,所有的阴影都没驱散。比如说,必须等15年以上的时间,才能确切地弄清1968年5月29日戴高乐将军究竟干了什么。或许仅仅是个时间问题,或许10年以后,巴黎警察局局长、议员们和部长们道出了他们所知道的事,能正确评价政府和警察局的行为。真正值得分析、解剖、解释、争论并使这一切理智化的东西,恰恰是这些长期保守秘密的东西。
  由于上述原因,人们在认识这个运动的时候往往存在误区。一些人仅仅认为它是国家生活中一幕荒诞的心理剧[6],滑稽的题外语或令人不快的插科打诨。另一部分人,通常是青年人,认为它是由极左组织的头目们带入的一场充满疯狂的暴乱,一场飞舞着铺路石,对抗到白热化程度的街头战。还有一部分人,只是对这场危机的忽起忽落保持着有点神秘的凝固印象而模糊地回忆它、歪曲它。
  同样有些人,在五月之后乔装打扮,有意识地撰写回忆文章,歪曲事实。这首先是政治的原因,他们的观点可以理解为:在资产阶级大革命的历史名言和革命象征的启迪下,法国将走向革命派和守旧派对抗的边缘,人们将有充分的理由从五月事件中看到这种深刻的动荡已经开始,下次将在一种形势下或另一种形势下获得成功。而且在政府里,在领导阶层里,如同在极左组织和部分官方左派的狂热世界里一样,认为下一个年代将被空想和革命所控制。正如活动分子们在群众中所煽动的:1968年5月只是一次大革命的“全面演习”,同样的历史话剧将继续演出,旧世界将发抖。
  为了消除研究的障碍,人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析和错误将不可避免地产生,人们同样担忧这场运动会变得越来越模糊。那么,五月的另一特征将变得更加突出,即它在暴动时,可能被当时的争论所掩盖;它在五月之后,又被相当普遍的却是荒谬的北欧传说所掩盖。它的真实面貌就更难被人所认清了,即它并不是一场想用暴力推翻现存制度,改变现存政权的暴动,而是一场想使社会民主化的广泛的民主暴动,而且具有日常的平和气息。
  经过多年的争论,近两三年终于有了上述再发现,这将启发对1968年5月历史的重温。历史将从新的假设开始,结合五月的双重性重新研究,即除了对民主的憧憬,还有受救世主诱惑的重要因素。
  历史如此容纳20年来积累的顿悟,也高度重视能给今天提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有益东西,尤其是再现暴动者和他们的战斗经历,他们的真实活动、困惑、犹豫、内心冲突及至缺点和冲动。因为在这个历史剧里有一些经过历史考验的神奇角色,即便他们是从微不足道中涌现出来的。正是这个五月,给他们提供了历史的舞台和精彩的话剧并使他们活跃非凡。

  这就是我们将阅读的该书的意义,它以古老的方式和写作工具再现历史,启蒙更年轻的一代人。它十分重视事件的月、日、时,循日安排章节线索,配有鲜明的小标题。读者可以从中发现,该书是建立在现有文献资料和事实的基础上的,没有虚妄,并力求完整详尽和苛求两倍或三倍的容量,后附事件年月表和完整的资料提要,这将为寻找研究基准点,进行深入广泛的研究提供了方便。
  五月已被泛滥了,因此作者重视事件的口述形式。第一章写了5月3日这一天,一个意外的事件如同晴空霹雳开启了危机,使读者一头扎进学生政治和行动之中。第二章是叙述这次学生危机的双重原因,同时解释学生的赌注的性质和重要角色的个性及一些小派别的由来。
  通过对五月现实的严峻而曲折的情节概括,事件随着便自然系列起来,即经历了学生危机——社会危机——政治危机,直到最终的结局。第二阶段的开篇,关于法国社会近代史基础知识的概述是为了使读者理解大罢工和随后达到顶点的历史原因。对法国人认为的那可能改变政权的那令人晕眩的两天,叙述得尤为详细。
  最后,读者可以在本书的末尾,找到这段五彩缤纷的历史之后所涌现出来的主要作品的评介。总之,五月是一场民主的爆发,而不是一场革命。这个简单的感想首先来自开头的假设,其次来自事件平息之后才想起的一个极妙的已被五月进一步证实了的古老箴言:历史就是一部小说,尤其在法兰西。




[1] 法国春天为3—5月。——译者

[2] 1936年初,法国共产党、社会党、激进党等69个党派结成“人民战线”。工会号召举行总罢工,“人民战线”内的许多组织都参加了。罢工要求仅限于提高工资、改善劳动条件的范围。——译者

[3] 同上。

[4] 1958—1962年,法属殖民地阿尔及利亚掀起独立运动,法国国内也因此发生危机。——译者

[5] 由于阿尔及利亚危机的召唤,蛰居多年的戴高乐于1958年6月1日正式出任总理,1959年1月8日,正式就任第五共和国首任总统。——译者

[6] 心理剧:根据精神病人生活中的问题编写的,由本人参加演出,使精神得到发泄而起治疗作用的戏剧。——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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