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坎坷》李永爵〔李平〕回忆录

思想觉醒



  我辍学回乡大半年,约于1938年春一个人到香港去,在湾仔惠霖英文书院学英文。那年11月广州沦陷不久,哥哥和乡亲都逃难到香港去,挤住在油麻地庙街一个骑楼上,那时候父亲在国外,后来我也回到家里,起先在广大附中读初三,后来跳班到南華大学附中读高中二年级。1941年夏在岭东中学高中毕业。

中青学会


  我们附近弥顿道上新开一间小书店,有许多抗战书籍,很吸引我。参加那里的中青学会就可以任意借书看。那时候的香港,不管你组织什么学会团体,全不过问的。那间小书店是两个广西人搞的,名叫黄杰和凌家元,对人非常热情,介绍你看这本书那本书。他们要团结一些年青人,学习马克思主义。那时候我特别喜欢看两本书:邓初民的《社会发展史》和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我如饥如渴地学习了它。在学校的教科书里,历史时期的划分不外是上古、中古、近代、现代史之类,而这本《社会发展史》却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别开生面地把历史分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说得很有道理。书中讲到现代的资本主义社会,贫富悬殊,人剥削人很不合理,有钱的生活在天堂,无钱的冻死在路旁,这个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必须改变,经过全人类的革命,定能创建一个理想的、没有压迫和剥削的、自由平等的、丰衣足食的共产主义社会,我们要为之而奋斗啊!另一本《大众哲学》讲的是思想方法,过去我们往往想问题都是“唯心”的,只看到事物的外表,看不到问题的实质,只有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才可以看到问题的本质,了解事物的正反面和联系。读后使我的思想豁然开朗,心明眼亮。其实这两本书,都是马克思主义的通俗读物,它有着非凡的说服力,震憾我的心灵,使我混沌初开,认识了这个不合理的阶级社会,使我从孔老夫子的中庸之道摆脱出来,明白要做一个怎么样的人,
  要为实现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而奋斗!
  后来参加了中青学会的学习班,开始讨论青年恋爱问题、世界观等等,我都很感兴趣。参加的从几个人到十几个人,起先星期六晚上就在书店里讨论,后来借到小学的一个课室,就宽敞多了。不久,一下子来了许多中山青年人,我们这个中青学会更热闹了,除了参加学习班讨论之外,大家还唱歌,组织旅行,青年人朝气蓬勃,活动越来越多,原来的中青学会就适应不了,大家同意改为什么剧社更合适,后来便从小小的中青学会扩大成为西流剧社。
  原来这个中青学会,是香港托派的外围组织,虽然只存在了短短一两年时间,它团结了一批青年学生,为后来发展成为西流剧社,团结更多青年人,发展了香港的托派组织,作出了应有的贡献!中青学会结束后,两位创办的广西人黄杰、凌家元也不见了,几十年后一直都没有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西流剧社


  中青学会发展成为西流剧社后,一下子发展到有五六十个青年学生和工人参加,十分红火。在大批中山青年中有个名叫陆绩的,是个带头人,小圆脸大眼睛,他能歌善舞,组织大家唱歌、旅行、演戏。为什么叫“西流”呢?就是不随波逐流,而是逆流前进之意。我参加了西流剧社,表现得也很积极,大家竟然把我选为社长,后来剧社办了夜校,大家也选我为校长,我真是个风头人物!其实那时候我是什么也不会做的,剧社的全部工作,完全操纵在陆绩手里。排戏,他是导演;唱歌,他是指挥;旅行,他是领队;读书会,他是主持人……。陆绩以其出色的活动能力,成了许多青年人的偶像,使我学到了许多东西,对他真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剧社排演过不少宣传抗战的话剧,唱过许多救亡歌曲,都是在一些学校临时搭台演出,也曾在南华大学操场上演出过《放下你的鞭子》等街头剧,还到电影制造片厂参加苏联名剧《钦差大臣》的排演,有著名的电影演员参加,可惜后来因故没有演成。我也演过好几出戏,头一次上台时,看见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就心慌,连台词也忘记了,好在后台有人提词,才没有闹出笑话。我排演过几出戏后,逐渐对每部话剧的结构、故事矛盾的展开与解决,剧情从低潮到高潮的创作,以及如何导演等问题颇感兴趣,后来我在上海开办民校时,也曾创作过《有眼瞎子》等几个独幕剧。我也特别喜欢唱歌,后来当过中小学的音乐教师,指挥过大型合唱,这都是从小学音乐老师和西流剧社学来的,使我这一生乐观旷达,即使在最艰苦时刻,也勇往直前。
  西流剧社是香港托派的外围组织,核心工作是读书会,从一般的讨论青年问题到政治问题,介绍大家看马列的书,陆绩也就是我的带路人,一步一步的带我走上革命的道路。
  西流剧社有个女活动家,名叫黄凌希,是个进步青年,她有一段很不寻常的历史,在故乡中山, 听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结婚后整天围着锅台上转,丈夫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她痛苦极了,便毅然离家,到香港来工作,参加了西流剧社各种活动,大家热烈选举她为西方流副社长和民校副校长,与我在一起密切合作。后来战火纷飞,人各分散,几十年头后,我经香港再寻她时,听说她早已离开了人世!
  西流剧社还有个女活动名李展,后与陆绩结婚,香港沧陷后到大后方桂林去,日帝投降后回到香港,用父亲资金开了一间印刷厂,由陆绩编辑公开出版了《指南针》杂志。抗战胜利后,我在上海办民校,有一年陆绩到上海来,正好上海民校举办学生演讲比赛,我请陆绩导演一下我校参赛的一位女同学,他把修改了讲稿,增加一些感人的内容和逗人的词句,改变一些动作和表情,就这样,后来竟然得到全市比赛冠军,夺取了一个银鼎!可见陆绩是个非凡的艺术人才,可惜后来没有在这方面发展。陆绩后来不幸与李展一起在香港被驱逐出境,回国参加了土改,到1952年底,中国托派被“一网打尽”时也不可例外地被中共逮捕了!到七十年代陆绩不幸病死狱中,好一个天才的组织家、活动家就这样为革命牺牲了!李展57年释放后回到中山,听说如今还健在。
  六十几年前的事已记不清楚,西流的许多同志如冯秀义、冯秀仁、郑楚材、袁炳权、王永能、刘佳兴、黄炽坚等人,都已音讯杳然,那年我路过香港时,只见到郑昌和小彭,郑昌当年在西流时专演小孩子角色,听说如今已是个老板。

社会主义青年团


  从中青学会到西流剧社,都要是托派的外围组织,原来中国共产党有两派,就是陈独秀派和毛泽东派。当年苏联当权的斯大林操纵第三国际,指挥中共参加国民党,接受国民党的三个条件:1,不能反对三民主义;2,不能反对孙中山;3,不能反对国民党。托洛茨基坚决反对这右倾投降主义路线,认为这三个条件束缚了自己的手脚,不能开展工作,中国革命应该独立斗争,组织工农,夺取政权。但斯大林不接受这些意见,结果共产党帮助国民党壮大起来,苏联用金钱和大炮帮助国民党武装起来屠杀共产党人,致使1925-27年的中国大革命惨遭失败!陈独秀完全同意托洛茨基的观点,组织左派反对派进行斗争。这就是中国托派的由来,人们也称之为“托陈派”。当时中国托派还是个宣传马列主义的小团体,各地正在积极开展工作,准备建党。香港的中青学会和西流剧社也就是开展得很好的活动场地,用以宣传托派主张,吸收托派成员。中国托派(多数派)直到1948年才正式建立“中国革命共产党”。
  陆绩介绍我参加社会主义青年团,我经过认真的思考,下定决心,要做一个人生真正有意义的革命者,我是多么兴奋啊!我还记得参加青年团那一天,陆绩带我到郊野面临大海的地方,让我庄严地举手宣誓:终身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陆绩还再三的交代我,说社会主义青年团还是个秘密组织,要注意保密,不能公开宣传,不要告诉别人。我相信当时西流剧社也有一些人与我一样参加了组织的,我就知道黄凌希参加了,因为她与我同在一个支部学习。
  这期间,我如饥似喝地学习马列著作,;因为我从小一直受到孔夫子奴隶哲学的毒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孔子就教人处处要唯命是从,为臣为子为妻的都毫无自己的主意,只能是服从命令,做个革命者就要彻头彻尾地批判孔子的反动思想!
  支部会几乎跟小组学习会一个样,不过更多的研究时事,学习俄国和中国革命史,那年国际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墨西哥避难的托洛茨基被斯大林杀害了。托洛茨基是大独裁者斯大林的肉中钉、眼中剌,多次要暗杀他却没有成功。这次更挖空心思,指使特务混入托氏屋里,走近托氏身边,用斧头致命一击,把一个老革命家殺害,达到他消灭政敌,维护其独裁统治的卑鄙目的。几十年后,这个名叫“亚克松”的特务,出狱后去到苏联,死后被埋葬在革命公墓云!这件事使我们十分悲痛,开大会小会、散发传单来悼念这位世界天才的、卓绝的革命家。
  我参加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完全是自愿自觉的,托派不与任何权势相勾结,是马克思、列宁广义的忠实信徒。中国托派如陈独秀等人受尽中共的誣陷,长期被告关在国民党的监狱里。据2000年出版的《世界社会主义派别》一书的统计,全世界37个国家有120多个托派组织,全世界有托派七万多人云云。在第三国际的迫害下,虽然是个小组织,但是托派仍有所发展,最大的托派组织是法国和美国,有千把二千人,有一年的美国大选,总统候选人中第五名就是托派,虽然不可能当选,但在工人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如今世界上也有第四国际,听说在拉美一些国家发展得很快。
  中国托派在解放后被打成“反革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而在美国公然还能竞选总统,差距何其大也!据中国人民大学高放教授在《访美归来话托派》一文中认为,托派是无产阶级革命派,它代表贫苦工人的利益,反对资本主义,向往共产主义。在这四个基本点上与共产党是一致的。在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的基础上,认为各国共产党应该善于同托派求同存异,加强沟通,化解积怨,增进合作。这样才能促进国际工人运动和共产主义运动的新发展。(《陈独秀研究动态》2001年第23期)几十年来,托派领导革命没有取得成功,或者说它失败了,因而说它是“极左”派,是“乌托邦”(幻想主义),托派的主张是否正确,将来自有历史老人的公正评说。我为追求真理而参加托派,光明磊落,不管个人的遭遇如何坎坷,我是无怨无悔的。
  1941年夏我在香港高中毕业后,陆绩就积极鼓励我到上海去升大学,因为上海是托派中央的所在地,是革命的熔炉,学习革命理论的好地方,比留在香港念大学好得多,我被说服了。那时我父亲在澳洲工作,可以接济我学习费用,所以家人也都同意了。在离别香港前一天,西流剧社为我开了一个欢送会,祝愿我旅途愉快,学习进步!我真是依依不舍地离别这许多亲爱的同志。第二天陆绩和我的家人一起送我上船,情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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