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坎坷》李永爵〔李平〕回忆录

被日伪逮捕



  1944年初,上海小沙道路一间绸厂因老板无理开除工人,引起了工人罢工,我们的同志杨玉琼被捕,后来就此牺牲了,这就是敌伪时期发生的杨玉琼事件!杨玉琼,女,广东中山人,是印尼归国华侨,体格健壮,排球打得好,曾是广东女排队员,参加过全国运动会。后来在香港教书,参加了托派组织,这次到上海来学习,并积极响应组织号召:“到工人中去!”于是进了绸厂做工,才几个月,老板无理开除工人,引起工人不满,在厂做工的托派印秋同志,便走出机台,与罗真等工人一起找老板讲理,要求收回成命。老板眼看工人要闹事,立即打电话到巡捕房报警。那是在沦陷时期,在日本帝国主义法西斯统治的铁蹄下,听说工人闹罢工,那可得了!巡捕房立即派来警察,不分青红皂白,把印秋、罗真等几个工人头头抓去,关起来严加拷问!但她们都是厂里的老工人,是为工友去跟老板评理,怎样也拷问不出有谁指使她们闹罢工的。可是我们的杨玉琼同志,第一次参加罢工,兴奋异常,自告奋勇地每天送饭到巡捕房给被捕的工友吃,由于她操广东口音,又带了一付眼镜,知识分子的模样,顿时引起了“包打听”(警探)的注意,认为她是共产党派来的,便报告了日本主子,敌伪警察总局的“特高科”,立即把杨玉琼抓了去,严刑拷打,杨从未受过这种残酷的考验,一下子神经错乱,供出了刘家良和郑松的地址来。
  绸厂罢工,印秋和几个老工人被捕,印是托派的老同志,经得起考验,组织上认为不会怎么样,可是得知杨玉琼也被捕的消息,大家也就警觉起来,认为她是知识分子,未经过任何考验,何况她曾出席过市委会,情况更加复杂,所以凡是她知道的地址的人必须立即撤离!果然如此,敌伪去搜捕刘、梁两家时,幸而他们已经撤离。敌伪只好把刘家良的租房担保人高擎宇抓去,又在刘家良屋里搜出我替他办的体育馆洗澡卡,因而辗转抓到我和乃光。我们三个人(高擎宇、乃光和我)也被关在杨玉琼关的警察总局的大牢里,被敌伪看作“共产党要案”,由敌伪警察局的“特高科”审理。至此,巡捕房才把印秋、罗真等几个工人释放了。

两条好汉


  杨玉琼出事,刘家良一家趁船逃难到温州去,那天我正好把他护送到吴淞口,回来后就与乃光一起不幸被捕了。我们那时候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我被拳打脚踢,混身伤痛,被捆在长板凳上,从嘴巴、鼻孔上灌水,把人弄得死去活来!每次严刑拷打,一再追问刘家良的下落,这倒也不难对付,尽管肉体吃尽苦头,口里死也坚持一问三不知道,敌伪多次审讯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有一次审讯后在厕所里遇见乃光,他也被打得脸青鼻肿,几乎认不出来,他悄悄地问我:“走了吗?”我知道他问的是良叔,我说:“走了!”,大家微微一笑走开了。乃光后来告诉我,他被踢伤后,曾在狱中喝过自己的尿水来医治。高擎宇年纪比我们大,老成持重,一付商人模样,更是一问三不知道。因此我们被捕后再没有牵连其他人。后来陈碧云在她的《我的回忆》中也讲到:“刘、李两同志被捕后,在日帝宪兵指挥下的华籍侦探,要迫他们供出其他人的地址,使用严刑灌水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他们守口如瓶,紧紧地咬着牙齿,没有透出一句真话,甚至连进行迫供的人,也称他们为好汉。”敌伪抓高擎宇那天晚上,彭述之也住在那里,一听到查户口的敲门声知道要抓人,连忙从天台逃到隔壁天台上去躲藏,才逃过这次劫难,否则真是不堪设想!郑松也及时逃到崇明去,因此侥幸未被殃及。
  敌伪上海警察总局“特高科”的看守所,进去有几层铁门,阴深可怕,然后是一间间铁栏杆的牢房,每间约十平方米,水泥地板,除了一只马桶外,别无他物。走进黝黝的牢房,但见许多黑影在挪动,慢慢才看清里面关押着上十个“罪犯”,原以为这特高科关的都是政治犯,不对,除我们外,关的全是鸦片烟鬼,因为抓政治犯没有什么油水可捞,而抓烟鬼则可以大敲竹杠。敌伪绝不是为了禁毒,而是为了发财,这群汉奸,不想得罪共产党和国民党,只想发发洋财,混天度日,把我们抓去,确实捞不到分文,而在烟馆里抓到一个老板,就可以大敲竹杠。所以与我们关在一起的,全是垂头丧气的烟老板,见到我们这样正派的人,就伸出大姆指低声说:“抗日分子,好家伙!”
  我与高擎宇关在同一牢房,乃光关在隔壁牢房。高比我大好几岁,广东中山人,中学语文教师,对古典文学造诣颇深,我曾在日报上看到过他讨论《雷雨》剧本的文章,文笔流畅。我们在一起用广东话交谈,别人听不懂。他安慰我,说我们这样坚持下去,敌人一无所获,这个案就此结束,我们会很快恢复自由的。他的估计很正确,几个月后我们就交保释放了。这些日子,我们闲着无事,他讲解了许多诗词给我听,全是凭他的记忆力,讲得有声有色,情趣盎然,我最喜欢的是李后主和女词人李清照的诗词,留给我深刻的印象,至今还能背诵几篇出来。老高后来参与《求真杂志》的编辑工作,与彭述之日夕相处,同进同出,成了老彭的秘书。解放前夜听说他回到中山,后来再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这是我第一次被捕,自觉参加革命会有牺牲,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为革命坐牢是光荣,绝不是耻辱。坐牢虽苦,一天两餐吃的都是苞米糊,上面是两根咸菜。初到时闻到那股霉气,就想呕吐,怎样也吃不下去。隔壁乃光与他关在一起的有个苏州钱庄的老板,因抽鸦片被捕,看到乃光少年英俊,为人正派,对他不幸被捕,深表同情,于是关切地对乃光说:“出狱后如找不到工作,就到苏州来找我吧!”所以后来乃光出狱后就到苏州钱庄去工作。
  印秋、罗真等被释放后,知道杨玉琼经不起考验,牵连到三位同志,深感歉意与不安!多次设法到监狱探望,送去食品和衣物,关怀备至。虽然过去大家都不曾相识,如今却成了患难与共的同志,情真切切!她们到处奔走,想尽一切办法去营救我们。那时候,敌伪一无所获,杨玉琼又早已全疯了,天天大喊大叫,弄得监狱里日夜不得安宁,我们被关押大半年后便交保释放。疯颠了的杨玉琼则由罗真把她送去松江疯人院。那时候连老百姓都没有吃的,更何况疯人院,听说不久杨即逃出来,饿死在马路边云。好一位年青的托派女战士,为了追求革命而牺牲,日本帝国主义又欠下一笔血债!
  我们恢复自由后,彭述之即时约见,以示慰问。说我们受刑吃了很多苦头,经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革命者就应有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他分析了二次大战的形势,指出德意日法西斯已到了穷途末路,形势大好!战争结束后,我们将公开出版刊物,扩大宣传和组织工作,迎接新的革命高潮的到来。他的话使我们欢欣鼓舞。后来事态的发展说明他对形势的分析非常正确,再过几个月,法西斯大败,日帝投降,抗战胜利了!
  我们回到家里,印秋和罗真时常烧点小菜送来给我们吃,初时我们没有工作,她们还筹集了小本钱,让我们到江湾去贩米回来随街叫卖,可惜我和乃光都不是做小贩的料子,没几天连大米都被敌伪的关卡没收了。不久,我进了化工厂做工,乃光去了苏州钱庄学生意,直到抗战胜利后,我们才又重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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