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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ituary False consciousness

虚假意识──悼波普尔

﹝英国﹞艾力克斯·柯林尼可斯(Alex Callinicos)

移山 译、当值志愿者 校


  原载英国《社会主义评论》(Socialist Review)1994年10月号,总第179期


  哲学家卡尔·波普尔爵士(Sir Karl Popper, 1902.7.28-1994.9.17)于上个月去世,随后出现了一系列特别有误导性的讣告。他以前的学生之一戴维·米勒(David Miller)称他为“ 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但他当然不是。《激进哲学》(Radical Philosophy)杂志的主笔之一乔纳森·里(Jonathan Rée)本该心里有数,但他却把波普尔称为“第一个和最好的后现代主义者”,这个标签几乎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没有人就它的含义达成共识,或甚至该不该使用它。

  也许波普尔会因为一本书被铭记——《开放社会及其敌人》(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 ,1945)。例如,前两任德国总理——社会民主主义者赫尔穆特·施密特(Helmut Schmidt)和保守派赫尔穆特·科尔(Helmut Kohl)都称赞他是“开放社会”的哲学家。对波普尔来说,开放社会确实指的是现代自由资本主义社会。

  波普尔试图展示开放社会的敌人——尤其是柏拉图、黑格尔和马克思——在2000多年的历史中试图建立一个封闭的、压垮个人的极权主义社会。毫不奇怪,伴随着斯大林主义的瓦解,在受了自由市场权利思想的影响的俄罗斯和东欧知识分子中,波普尔广受欢迎。

  如果波普尔的声誉要依靠《开放社会》,那就太可惜了。很久以前,批评者们就驳倒了该书中关于柏拉图和黑格尔的部分。研究柏拉图和黑格尔的严肃学者们已有多年不再注意波普尔的批评。该书中关于马克思的部分是教条主义、混乱和偶然见识的奇怪混合。在波普尔对马克思的极权主义、历史主义和其它罪行的怨言中的;偶尔穿插着的,是他真正读懂了马克思的话以后,有些困惑地承认,马克思的观点常常与自己该书其余部分将这些问题归咎于马克思的观点正好相反。

  波普尔的真正重要性在于他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哲学家。他的《科学发现的逻辑》(Logic of Scientific Discovery , 1935)确实是开创性的。在其中,他驳倒了传统经验主义者对科学的看法,即科学是逐渐积累的可靠事实。波普尔首先证明,即使是最直接的观察也包含了不可还原的理论要素。其次,他认为科学是通过提出“大胆猜想”(bold conjectures)而发展的,“大胆猜想”可能不基于“事实”,但是可以进行某种实验性检验。而且,这个过程永远不会以达成某些最终真理而结束。

  这一解释为波普尔提供了将科学与非科学进行划界(demarcation)的标准——证伪(falsification)。他声称,某种理论科学与否,取决于它对潜在的证伪经验开放的程度。虽然波普尔试图对此主张进行严格的逻辑表述,但是他对划界标准的追求具有政治渊源。他认为,在他两次大战之间的青年时代,对他的故乡维也纳的知识分子影响最大的两种理论——马克思主义和精神分析学——都不是可证伪的。因此,两者都是伪科学。这是在冷战期间使波普尔出名的另一个观点。

  波普尔还试图在“方法论的个人主义”(methodological individualism)的基础上发展马克思主义以外的另一种社会科学。“方法论的个人主义”否认社会可以按照结构(如资本主义)来理解,而只能基于构成它的个人来理解。这种说法是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 Thatcher)臭名昭著的主张“社会不存在”之先驱。

  1960年代和1970年代,科学哲学家们进行了一系列重大辩论,结果证明,证伪科学理论比波普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最有天资的学生伊姆雷·拉卡托斯(Imre Lakatos)——他也曾受到伟大的匈牙利马克思主义者格奥尔格·卢卡奇(Georg Lukacs)的教导——提出了波普尔思想更加令人满意的版本。但是拉卡托斯还表明,以波普尔的原始形式(他特指的部分是,波普尔坚持认为理论永远不会被证明是真实的,而只能通过经验来证伪),这些思想很容易陷入怀疑主义的窠臼,即无法获得客观的世界知识。

  波普尔本人满足于对这些辩论保持冷漠,沐浴在政客和科学家的称赞中,而这些人并未意识到波普尔的观点所涉及的哲学上的问题。他晚年的作品有时带有狂妄自大的语气,因为他声称已彻底解决了哲学中的一个或多个基本问题。他大多数时候徒劳地试图证明思想和大脑之间存在根本的区别,追求一种古老的唯心主义幻想,即某种灵魂潜伏在人体中。

  波普尔的大多数批评家准备承认波普尔“反驳”了马克思主义。但是,这里有一个悖论。实际上,马克思主义者对于他们的理论是否得到经验证据的支持的问题远比主流社会科学家更为认真。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革命左派就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和斯大林主义社会的阶级性质进行了长时间的辩论。相比之下,正统的新古典经济学(波普将他的“方法论个人主义”基于其上)演变成一系列晦涩难解的数学形式,每种更迭版本已被具讽刺性的资本主义的实际行为荡除了。如果马克思主义者被证明是最好的波普尔主义者,那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即使这样,前者是将波普尔提供的关于科学本质的真知灼见与哲学和社会理论相融合,而这是与波普尔不断试图保卫的粗陋版本的自由主义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