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意大利法西斯的崛起(意大利勃兴中之慕沙里尼)(1918.10)

七 艺术家之言



  慕氏有一位知交,曾经说过慕氏生平一段事迹,以下所记,便是他所说的:「二十五年以前,我在佛利结识了慕氏,那时他还没有当「阶级斗争」报的主笔呢。在卜莱的咖啡店,许多艺术家以此为集合场所,我就在此地遇见了慕氏,而获与之订交。他的见解往往与人不同:以为小团体比大团体来得坚固,个人活动比小团体更来得切实些,话虽如此,他不反对别人的合群性;不过自己的交游选择得十分缜密罢了。他对于我那些同伴——就是一班少年气盛有作有为的艺术家,表示十分同情;我们群居谈论,不涉及政治范围,只谈些艺术界范围以内的雕刻,诗词,音乐,等类而已。他也嗜好音乐,遇着精神烦闷时,往往求助于凡亚林,从曲声咿哑中,可以窥出他的心事,好像把灵魂寄托在顿挫抑扬的音调上,我们都是很穷的,又是无名小卒,晚餐以后,一窝风跑到咖啡店里,有的时候甚至于晚饭也没有着落。我们都是一些放浪形骸的人物,没有人知道我们一腔心事。我们虽然艰苦,暗中却抱着无限欲望。天哪?那时和我们坐在一起的人,居然有一个人后来手握全国政柄,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然而大家也觉得这位先生仪表非俗,不怒而威,天然庄重,在他软帽底下,盖着一副绝顶聪明的脑袋;在破旧的衣裳中,隐藏着伟大的胸襟;短而且黑的胡子,装置在苍白色的脸上;再加上一双大而放光的眼睛,简直照耀得像一对灯笼一样。他说话的声音尖锐而清晰,不喜游戏和宴会,除政治集会以外,最恼的是黑压压挤上了一大堆人。他常常到政治集会中去,口才敏捷,使群众感受电力。每逢星期日,必到乡下去,有时非星期日也去,其目的在宣传政见。他唯一的消遣方法是进剧场,招待员请他坐在演员的椅子上,他不高兴,偏要坐在窗外走廊上。他在剧场中,任意发泄他的感触,趣剧登场,纵声大笑。有一次,因为狂笑无度,惹得値班警察干涉他,他岸然说:「我到剧场是专门来笑的」。于是尽量的笑,笑得前仰后合,不可开交,警察也无如之何。他所奏的凡亚林,表现他的性格主要的一部分。「观人于微」,这话确有至理,许多大人物,借着音乐抒写性情,这是断然无疑的。即如慕氏喜奏战胜之歌,似乎预言将来他要恢复罗马帝国的伟人气象。有一天下午,我在街上踱来踱去,想借此忘掉饥饿的痛苦,他坐在咖啡店内,一眼瞧见了我,招呼着进去,请我坐下。他正饮一杯牛奶,忽然察觉着我是从饿鬼道中放出来的,忙唤侍者再拿一杯牛奶。他说:「请哪!你吃了一定会要舒服些的」。我不同他再讲客气,一骨碌喝个精光大吉,他站了起来,把口袋里最后的铜屎都淘出来,算是会了钞。他说:「到我家里去;我弹一个好曲子给你听」。那时他的公馆是一条窄巷中的旧屋。他领导我登楼,陈设得十分简陋,我就坐在床沿上,他取了凡亚林在手,轻拢慢捻的弹了一支贝特文第九合奏乐,我虽不是音乐家,可也作怪,居然能够心领神会,大为感动。琴声在他青筋暴起的手指之下,吐出如怨如诉悱恻缠绵的音节,这那里是琴声,分明是落月乌啼,山深猿啸,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了。他在佛利的朋友很少,因为佛利人多半隶于共和党,他却是个社会党。虽然如此,他常说刑事犯所以逐年增加的原因,不外乎社会党假借劳工运动之美名,以行种种罪恶。这种话说得面面不讨好。警察注意他,同党也怀疑他,而他对于社会主义之神髓,终有曲高和寡之势。于是离群独居,落落寡合,静中以私授法文为生活,更觉得拮据不堪,难以度日。他父亲深切的爱他,常对他说:「你只怕有些浮而不实罢」!他直率的回答:「有一天你会晓得你的儿子是甚么样人」!他常常一钱莫名,有一次合起我们二人的家当;不能在街头买一醉。但是他听得我要到附近某城镇演讲,他跑来看我,问我要不要钱?我说这倒不算一回事,虽然我没有钱,可以步行前去,况且那边我有朋友,多少可以打点招呼的。他义形于色的送来一辆自由车,另外接济十个法郎。他说:「你最好不可过信你的朋友」。他平常的容态好像罩了一重霜,其实心里是慈善的。平常只吃些咖啡牛奶,但遇了焦躁的时侯,也许喝酒。我俩离开咖啡店时,往往手牵手逛逛街道,直到深夜才止。虽然他的倾向,孤独而高傲,究竟觉得诚恳的朋友,也是人生的需要,他的鉴别力极强,宁肯在艺术界物色朋友,不肯和腐化的政客往来。有一次,我们在星光下散步,风动林梢,野香扑鼻,我们走到意皇爱墨柳得胜门的门口,他大发感慨说:「我很想做一位音乐家,把宇宙间的声浪和动作,融合成为一个简单的调子」。一面说,一面目光炯炯如岩下电,这是好大的口气!简直想要囊括四海呢!!我心中暗暗吃惊,知道他抱负不凡。到了现在,也不知道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事造英雄?他居然以青年之狂热,为祖国而流血了。他对于祖国的热诚,在心坎中燃烧着,从前他虽是社会党,而常常自己以为做了意大利国民,是很荣耀的事,由这一点看来,早已看透他是诚意的力争国权者。他常对我说,他在特伦脱发扬意大利精神,演说的效果,很足以使他满意。在那时他很反对以演说涂饰天下耳目的卑劣政治家;他喜的是扶植正义,耀扬国徽。后来不利达披阿农人罢工运动,他又犯了嫌疑被捕。当警察光顾的时候,他正危坐读书,安然无事的说:「让我读完了这一章,再跟你去」。这时约摸是黄昏时候,我正坐在咖啡店,打听得他要走经店门,迳直入狱,我真痛心极了。果不其然,他带了镣铐,形像和普通犯人无异,(因为政治犯不应有此待遇)有两个警察夹着他走,一队骑兵如临大敌的紧紧监视着;然而他的态度兀自镇静,挺着胸脯,步法非常敏捷,高傲而严肃,一如平日,使人油然生钦敬之心。那时他的朋友们忧愤交集,着实捏一把汗;判决以后,他在狱中数月释放出来,我才见着他。他出狱时,一根手杖丢在法官房内,他回转身去寻着,因为他爱手杖,和爱老朋友一样。后来他在佛利和他父亲同住,他的父亲在城外开着一爿小旅店,他住在一间很小的房子,灯光惨淡之下,手不释卷,绝不顾及周围嘈杂之声。他又消磨光阴于危楼一角,有时冥索遐思,有时研究社会学,政治学,文学,一类的书籍。他和现在的夫人,就在这店中邂逅;一见倾心,良缘缔结,二人结褵以后,就离开父亲移居塞登伯街,仍旧度着一贫如洗的生活,不久,他的女儿呱呱坠地,这一来可就大费事了;他倾囊买了一个摇篮,很快乐的背在肩上回来,博得小宝贝第一次的微笑,算是报酬了她父亲重大的解囊。他家中人口既然渐渐殷盛,开销自然渐渐增加,夫人劝他要求加薪,他回答说:「不!我工作的对象是意志,不是报酬」。但是事实上不容他如此潇洒,经济的压迫达于极点,他一筹莫展,单单抱了凡亚林走到木楼上,把一腔幽恨发泄在琴声中。一天他来对我说:「来到我的房中,我带你看点好把戏」。我好奇心动,随着他走到婴孩的摇篮边,他把凡亚林抱着,我惊问:「干什么」?他说:「我预备把小孩子唤醒来」。他于是大弹而特弹,一阵极忙乱的欢乐声从琴中表现出来,果然那婴孩好像理会得,睁开了瞇瞇小眼,对着胡子爹爹一笑。夫人蓦地里怒冲冲走了进来,想哄着孩子睡,已不可能;她一面抱着孩子走,一面恶狠狠骂道:「你们这两个该死的胡涂虫」!这句话分明连我也骂在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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