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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胡绳《论发展生产力》

(读者论坛)
守敬

(《新旗》第9期,1946年10月10日)


  本文是对1946年胡绳的一篇文章的点评。胡绳曾就读北大哲学系,抗战后是中共理论、媒体领域的重要作者之一。1946年解放战争初期,胡绳写文章批判国民党发动内战,呼吁和平,本文针对胡文,进行了系统的批驳,作者守敬,生平不详。关于本文和胡文的内容,我就不谈了,因为该说的,守敬在文章里都写了。
  我想说点别的。在20年代末,苏军与中国东北军围绕中东铁路,爆发冲突。托洛茨基写了长文《论中东路事件》,对各色“反斯大林主义”左翼的相关表态,进行了电闪雷鸣式的分析,是马克思主义作为阶级分析工具的范文。遗憾的是,托同志的文字估计并未触及那些“激进左翼”的灵魂,因为……他们基本看不懂。
  守敬对胡绳文章的剖析,也带有类似的特点,劈砍刺切,酣畅淋漓。但是对当时的读者来说,守敬的马克思主义分析并没有什么蛋用……守敬怒斥说:胡绳先生尽管把唯物证法的公式背得透熟,但是一遇着具体问题,总是弄得离开唯物辩证法。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胡先生的唯物辩证法是背公式学来的,不足为用,同时更可能是因为胡先生遇事不知多用自己头脑,一味做人家应声虫所致。
  胡绳是应声虫吗?如果他是,他就不会投身共产主义。胡绳遇事不知用自己头脑吗?那他离开北大后,本该像大批同学那样,凭着趋利避害的社会本能,进入体制,成为国民党的文化工具。胡绳的弱点,在于他加入的是一个有诸多局限的阶级运动,而这种局限在思想上尤其明显。这是那个时代主流共产主义的矛盾:参与者往往是被颠覆资本主义的动力所驱使,但头脑却被资产阶级炮制的政治偏见所束缚,而这种束缚,却被包装为社会主义的成功经验。
  托洛茨基也好,守敬也好,虽然他们能在抽象层次上把阶级真理掰开揉碎讲的明明白白,仍然完全不足以促使人们摆脱偏见的束缚,因为那需要有一股强大动力,去改变斗争格局的现状,让人们重新开始接近阶级的真理。而这股动力,在守敬的时代,到底还是没有出现……
  归根到底,并不存在按钮式的“唯物辩证法”,一按就有正确答案;正如人们不可能抽象地“独立思考”。守敬怒斥胡绳放弃唯物辩证法而采取经验论,但他真正应该指出的,是为何青年革命者胡绳如此的糊涂?!但这对守敬也太苛求了,这需要他具有穿透整整一个历史时期的强大洞察力,共产主义斗争奋起与挫败的历史时期。

(李星)



评胡绳《论发展生产力》




  胡绳先生之为时髦的马克斯主义理论家,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不仅谈论唯物辩证法更不断在谈论各种实际问题。本来唯物辩证法是和实际问题分不开的,我不但不反对唯物辩证论者谈论实际问题,而且极力主张想把握唯物辩证法的人必须就实际问题来把握。马克斯是唯物辩证法的创立者,他的唯物辩证法的思想都渗透在各种具体问题的著作中。胡绳先生尽管把唯物证法的公式背得透熟,但是一遇着具体问题,总是弄得离开唯物辩证法。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胡先生的唯物辩证法是背公式学来的,不足为用,同时更可能是因为胡先生遇事不知多用自己头脑,一味做人家应声虫所致。在若干年前,我曾看见胡先生对于某项问题大闹笑话。这些年来我因埋头研究某项专门学问,平时不大涉猎一般读物,所以不知道胡先生的情况。可是前几天偶一翻阅《理论与现实》复刊号,拜读了胡先生的《论发展生产力》,又发见胡先生遇到实际问题就离开了唯物辩证法。
  胡先生在文章的开端就揭出他的总纲领:要有和平与民主,中国的生产力才能得着解放,才能自甶发展,因此他主张:“内战必须坚决无条件的停止”,因为“内战是破坏生产力的恶魔”。他说:“实现民主的最高意义就是打碎束缚生产力的恶魔,使生产力发展,使人民能够丰足,国家能够富强”。胡先生在提出了这样的纲领之后,七扯八拉的写了几千字把国民党政府大骂特骂。国民党政府当然是该骂的,我并没有左袒国民党政府的意思。问题是胡先生在痛骂国民党政府的文章中没有指示出生产力如何解放。胡先生不但在骂国民党政府的文章中处处表示出他忘记了马克斯主义,而且在一开端就把问题提错了。
  马克斯谈到“生产力”与“发展生产力”的时候,曾拿它来和“和平”“民主”并提过吗?我虽浅学无识,未能多读马克斯的著作,但只凭我所晓得的马克斯的基本学说,我敢断言马克斯决没有这样提过。马克斯提到“发展生产力”总是与“生产关系”来并接的。马克斯明言当生产关系束缚生产力,阻碍生产力向前发展的时候,必须用革命的方法,摧残旧的生产关系,才能为生产力开辟新的发展道路。所谓革命,当然也是战争的一种,而且是国内战争的一种,可见得战争并不一定都是破坏生产力的,反过来说,和平也不一定都是发展生产力的。照马克斯的观点,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革命战争倒是解放生产力的必要条件,没有革命战争,不但生产力无由发展,而且整个社会都将萎缩乃至灭亡。
  既然革命战争是解放生产力的必要条件,那么,说“实现民主的最高意义就是打碎束缚生产力的镣铐”也就毫无意义了。因为在革命战争中,只有阶级的专政和阶级的民主,没有所谓一般的民主或抽象的民主。正因为这个原故,马克斯,恩格思和列宁在任何时候也未曾把生产力与和平民主拉在一块来谈。也许胡先生的理论是马克斯列宁主义之斯达林时代的发展吧。然而,希望和平民主能“起解放生产力的作用”,能“使人人有吃有穿,丰衣足食”,岂不正和美国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所散布的幻想一样么!


  胡绳先生骂国民党专政是中国贫穷灾荒和生产不能发达的根源,当然没有骂错。但是怎样才能消灭国民党专政呢?是用革命手段迫得国民党交出政权呢?还是用妥协手段请求国民党开放政权呢?胡先生走的是第二条道路。他主张劳资协调劳资合作的原则,他主张联合民族资本家来反对官僚资本家。
  当资本主义还在向上发展阶段的时候,马克斯也没有主张过劳资协调,而胡先生在资本主义己烂熟,资本主义矛盾发展到极点,资产阶级拼命向无产阶级进攻的今日,却表示赞成劳资协调,我真不知道胡先生预备要叫劳工大众如何协起。胡先生要劳资双方让歩吗,那么,不仅资本家非经斗争不会让步,而且工人们的生活已苦到无步可让,即使胡先生赞成用强制仲裁方法迫得劳资双方都让步了,问题仍没有解决。因为胡先生所提出的并不是一部分在业工人的生活问题,而是整个解放生产力的问题。从解放生产力的观点来说,则失业现象不消除,工厂停工现象不消除,一切人力物力得不着合理的使用而发挥其可能发挥的效率,则生产力并未得着解放。这些问题都不是劳资协调所能解决的。
  把民族资本家和官僚资本家对立起来,更是大大的笑话。官僚资本就不是民族资本么?这是那里来的逻辑?也许胡先生要说官僚资本虽不是外国资本但是它依靠外国吧,其实所谓民族资本果真能不依靠外国么?整个中国在国民党统治之下已实质殖民地化了,民族资本那能不依靠外国?民族资本家和官僚资本家在依靠外国一点上只有间接与直接之分,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官僚资本家比民族资本家实力雄厚,且有政治力量的帮助,都无法与帝国主义的金融支配相对抗,难道民族资本家能希望和帝国主义相对抗么?中国民族资本家(本文中的“民族资本家”,都是照着胡绳先生原意的“民族资本家”,即不包括官僚资本家的民族资本家。)在经营上那个能脱离了外国的关系?他们用的机器是外国来的固不待说,就是原料,此刻也很多仰给于外国。那个产业资本家不兼做囤积生意,囤积大批的舶来品?他们周转资金的时候虽非直接从洋大人手里周转,但他们能逃过胡先生所反对的与外国有关系的“官僚资本”的罗网吗?其实一部分“民族资本家”所以反对“官僚资本家”,正因为“官僚资本家”垄断了对外关系,他们反对这种垄断,而希望自己能直接和外国金融资本发生关系,直接从外国获得物资资本,直接从事对外贸易。
  胡先生的意思,要发展中国生产力就必须帮助民族资本家反对官僚资本家,或者联合民族资本家反对官僚本家。姑毋论胡先生的希望,照胡先生的办法能否实现,即使实现了,中国的生产力是否就得着解放了呢?不会的,不会的。官僚资本固需仰赖外国金融资本,民族资本也需仰赖外国金融资本的。结果虽把寄生于中间的官僚资本排除了,并不能求得中国经济的独立,也不能求得中国生产力的解放。这情形正和合作社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只能排除寄生的商人,并不能解决社会根本矛盾是一样的。
  金融资本统制产业资本乃是资本主义的必然规律,而资本主义发展到金融资本阶段,金融统制与政治统制相结合也是必然的现象。中国金融资本虽因先天不足而采取了稍与西洋金融资本不同的发展途径,成了外国金融资本的附庸,虽然由于中国的特殊情况而与政治发生高度的结合呈现为官僚资本的形态,但是它的金融资本的本质并不因此而改变的。胡先生不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而站在产业资本家的立场来反对这变态的金融资本家,不但要碰壁,而且是开倒车的。胡先生既未明提到以革命的手段来没收这部分官僚资本,而且从整个文章的调子推测,他宁是希望道部分官僚资本能从寄生性的投机资本变为生产性的产业资本。胡先生不了解在整个世界关系中,中国的金融资本已注定了只有走向投机而无法走向生产的运命。这正和中国的政治在全世界的关系中只有走向独裁而无民主可能是一样的。中国是全世界的矛盾的集结点之一,只有从世界革命的观点才能解决中国问题。发展生产力问题也好,和平问题也好,民主问题也好,都必须从世界革命的观点才能得着真正的解决。


  我在上面所讲的道理本极浅显,胡绳先生当然不会不懂,可是以顶刮刮的马克斯主义理论家闻名的胡绳先生,为什么居然会弄出“和平民主”与“生产力”相连,明白主张“劳资协调”,要联合民族资本家来反对官僚资本家这些笑话来呢?一切的灾难都根源于胡绳先生不用自己的头脑,遇事不深思,只知道追随斯达林的人民阵线和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人民阵线和新民主主义的罪恶不限于它把革命领导到错误路上,使革命日渐失利,他更大的罪恶是在用似是而非的理论欺骗了广大的革命青年放下了思想上的武器,大批的向敌人投降。战斗的唯物论到处为经验论所侵蚀,机械的方法代替了辩证的方法。可是,他们却偏偏要挂着唯物辩证法的幌子。这一个倾向决不限于胡绳先生一个人,而是领袖追随者们的一致现象。不过胡绳先生《论发展生产力》那篇文章却为我们供给了在思想上投降的典型的例子,所以我特别提出来请自命为马克斯主义者的人们反省反省。
  为保卫我们的思想武器,以下再从方法论方面对胡绳先生的文章重作一番检讨。
  战争破坏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战争使许多工业停顿,战争使许多生产事业从建设性的生产变为破坏性的生产,战争使交通阻塞,农村荒废……从这些地方想来,“和平”的确似乎是发展“生产力”的必要条件,可是马克斯为什么不拿“和平”与“生产力”并提,反倒说只有革命战争才能解放生产力呢?难道马克斯的意见错了么?不履高山,不见平地。不把真正马克斯主义的见解提出,则胡绳先生的“和平”论调确实是最能获得庸夫俗子们同意的。战争能破坏生产而和平能增加生产,的确是合乎众人直接经验的说法。可是由经验得来的真理通常总是随伴着很小[疑为“很不小”或“很大”——录入者注]的局限性,一超过这个限度就要失其效用。拿胡绳先生的见解和马克斯的见解相比,很显然的是胡绳先生的真理得自一时的表面的经验,而马克斯的真理则得自长期历史的概观和社会内部的分析。胡先生在这时候却完全忘记“唯物辩证法要求我们要在历史发展中去认识事物,要在内在矛盾中去认识事物”。
  胡绳先生随着中共向国民党要求和平民主,要求国民党开放政权,组织联合政府,主张联合民族资本家以反对官僚资本家,来发展自由资本主义,他所根据的是“自由资本主义时代在中国并没有过时,不但没有过时,而且还没有真正开始”。自由资本主义时代在中国果真没有过时么?国民党果真会开放政权实行民主么?在我看来,胡先生所希望的都未免要落空。胡先生所以有上面这些主张,不外是把中国从世界关系中抽象出来,机械的和若干先进的国家的发展历史对比而得的结论。中国的资本主义诚然未得着通畅的自由发展,但如果因此就以为自由资本主义时代在中国并未过时,却是非马克斯主义的看法。从整个世界关系下来看中国,自由资本主义时代在中国确已过时了。中国决不会再有什么自由资本主义时代,也不会有什么和平民主。中国可能有的前途只有两种:如果革命能够胜利,则资本主义经济在无产阶级专政下必然一开始就带有若干社会主义的性质,如果革命不能胜利,在国民党统治下,不管能否脱离半殖民地的地位,中国就只会日渐走向法西斯化的道路,也不会再有什么自由资本主义时代。法西斯化是资本主义没落期的一般倾向,何况中国是整个资本主义的矛盾集结点。胡绳先生在这里又把唯物辩证法的重要定律忘记了,他不在全体关系中去认识部分,而要把中国问题当作中国问题来研究。在列宁时代已经说到少数金融巨头宰割世界,现在离列宁时代又已二三十年,美国不仅以经济优越统制世界,甚至在世界各处布置军事根据地,准备独霸全球,而我们的胡先生却仍要梦想中国问题能脱离外国影响让我们独自来解决!
  总之放弃唯物辩证法而采取经验论就只有从革命家变成和平主义者,放弃唯物辩证法而采取机械论就只有从革命家变成协调论者,变成资产阶级的尾巴。一切有良心的马克斯主义信徒们,请看看马克斯主义被虚伪欺骗家们引得堕落到什么程度!起来,为保卫思想斗争的武器而战!猛省,检查我们自己是否仍紧紧抓住这思想斗争的武器!



感谢 吴季 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