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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与国民大会

本刊读者作者编者第一次座谈会

来源:《青年与妇女》1946年第4期



  赤坂羽按:今天的键政讨论和一百年前的座谈会的内容似乎相差无几,让人感觉仿佛兜兜转转一百年,一觉回到解放前。“全权普选,普选全权”是一个潜在的可以被应用的口号,“全权普选”意味着无论种族性别年龄地域全部拥有选举和被选举的权利,而“普选全权”意味着选举产生的国民大会将统括一切权力。不得不说,超阶级的“国民大会”是一种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政治想象,他也迎合着困苦时期的人民。但我们必须明白的是,“国民大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甚至它的召开都会是一种泡影,能够解决问题的是“朝国民大会努力的这一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左翼必须抛弃浪漫的,人道的,温和的瓶瓶罐罐,用一种实用主义的进攻性策略来保护自己和锻炼群众,国民大会是不可能召开的,最终召开的只能是一场内战,但是这不意味左翼要从一开始就抛弃这种“国民大会”,至少,它是一种足够吸引人的表面话。以上只是我个人的观点。

  李星按:这是解放前中国托派彭述之一方的某次讨论记录,比较难得,虽然明显经过刊物的整理。本文内容多数是讲解关于民主政治的历史变迁,属于“读书会”的普及性质,比较粗浅。最近六七十年,资本主义演进史的世界范围研究,包括中国国内的研究,有了相当的发展,许多史实及其分析,都比20世纪中期以前的旧观念,要更丰富与深刻了。回头去看这份记录,它的很多理解可能是片面的。但这也没关系,它至少能让我们看到那个年月相关参与者的思想水平。
  对今天的现实有启发意义的,是后半部分,谈到当时的内战、民主、社会主义问题。篇幅较长,不做点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先琢磨琢磨。


日期 六月九日
出席者 庶明等二十六人
主席 庶明
记录 稽山 卫星 唯康

讨论提要


A民主是什么
B民主的历史根源——西欧的民主内容及其实现方式
C中国的民主任务及其历史教训
(1)对外民族独立问题
(2)农民的土地问题
(3)劳工改善待遇问题
(4)国内民族自决问题
D如何实现民主任务——召开普选与全权的国民大会
E召开国大的必要前提——言论出版集会结社信仰等完全自由
F结论


  主席 抗战胜利以来,民主的呼声,震天价响(录入注:价响:不停地发出声响)。这问题,在目前中国可算是最重要的。因此,我们今天来讨论这个问题,就是希望能够对它有一个正确而深刻的了解。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时分成两部分:一是西方民主运动的经验;一是我们本国的民主问题。现在先开始讨论的,是“民主是什么”。

  华贝 一般的说:民主就是以人民大众为主体之意,不论在政治、经济或者文化各方面,都应该以人民的福利为前提。

  稽山 “人民”一语太空泛,似乎应该加说一句:被压迫阶级的人民。

  蓝天 倡民主论者,如卢梭的民约论,法兰西著名的人权宣言中,都是以不分阶级而以全体人民为主的。但深刻地说,民主的内容都有其一定的阶级性为基础:例如在奴隶社会中是奴隶主与自由民的民主,资本主义社会中是资产阶级的民主,而社会主义社会的民主则是工人及贫农内部的民主,所以民主的内容是随着时代的转变而不同的。

  华贝 一般的民主,乃是被压迫阶级反抗其统治者的表现。而特殊的民主,则指每一阶级有其本身的利益,要求尽可能达到其经济的目的,获得一种可靠的民主,以维护本阶级的利益。例如:封建时代被压迫的资产阶级,要求商业上的自由。在资本主义发展以后,一般的资产阶级国家,过去曾经用民主推翻封建制度的,一旦政权到手,便形成了反动,只要自己的专政,不要别人的民主。最近美国的罢工,“民主的”政府也要干涉它了,但罢工却是人民的民主权利之一呀:而中国的官僚地主所了解的民主更是简单,他们只愿制定对自己有利的选举法。农民则希望民主给他们带来一些东西。今天,中国各阶级对民主的了解史各不相同的:有产阶级希望那使得自己透不过气来的独裁政府能够松弛一点;而被压迫的工农大众则希望民主能够改善现状,给他们以生活和工作。

  卫星 民主内容虽因阶级性而不同,但最后说起来,工农所要求的民主,才算是真正的民主,而目前很多人所高唱的民主论调,只是由于统治者压制得太紧,所以借用人民的力量来威胁统治着放松一些,将来“一朝权在手”,便很有可能反过来压制民众的。

  蓝天 那到底哪一种民主才是我们所需要的呢?我认为:能够解决中国的出路,解放与提高中国生产力的,就是真正的进步的民主。

  小桥 在私有财产制度底下,不会有真正的民主。

  群音 今天所讨论的民主,一般的说是资产阶级性的。它在西方最初的发生,原是要求打倒封建的特权。这种民主在反抗封建制度时是进步的。但在资本主义发展到最高度时(如西欧及美国),不走向新的社会主义的道路,便是走法西斯的道路了。民主是有历史性和阶级性的,不是超历史超阶级的。

  曹坚 谈民主要从该国的历史要求和哪一阶级担负谈起,有许多人所谈的民主,大都是有名无实。

  苏涛 要打破他们的欺骗性,必须规定民主的历史内容。

  晓东 资产阶级对现状予以若干的改良,那是狭义的民主,全世界被压迫阶级起来所争取的,才是广义的(真正的)民主。

  旭东 我们要明白民主是什么,首先就要明白:民主是怎样发生的?一般的民主,从资本主义开始发芽时起就已经存在了。在政治学上说,民主就是要对抗某一阶级的专制。西欧的民主,就是对抗封建君主专制而发生的。每一民主都有其阶级内容。资产阶级的民主有两种基本作用:第一是对抗封建残余势力、地主官僚,以及殖民地对抗帝国主义。如满清时是对抗地主官僚。反抗帝国主义以求民族自主,也是民主任务之一,是民主主义的变形。
  第二,在本阶级内也要有民主。资产阶级发展本身就需要一种民主,所谓“法律面前平等”,就是要反对本阶级某层人的特权,在自阶级内部要互有法律的平等权,且包括相互间的批评和争论等。如果它内部没有这种民主,那它本阶级便不能发展。议会制是资产阶级成长的必需条件。资本主义所要求的是资产阶级性的民主。它虽然往往与下层群众一起去争取民主,但得到政权时就要独裁了,不给下层群众以民主了。不管什么议会制或者共和国之类,在本质上任然是对民众的专政,不同的只是带上某种假面具罢了。国家的一切权力操在他们手里,下层却没有充分权利发表意见。这就是谈民主者所必须了解的。而在另一方面,即专政的无产阶级内部也是需要民主,对农民也应给与民主。因为后者是可能拥护前者的。但它对旧统治者没有民主,他不戴什么假面具。他是过度性的,最后将根本否定了民主。有民主就有不民主存在,在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经济完全平等的时候,阶级界限消灭,国家机关也消灭了,因而有阶级性的民主也不能存在。所以民主是一种历史的范畴,将来终究要消灭的。
  今天中国所要求的民主,其进步性在于:对内反抗一党的官僚专政,对外反抗帝国主义。不过,它必须有一定的经济内容,不能抽象化。
  但这种民主发展到最高度时也只是小资产阶级性的,发展到高度时就经由量变而至质变,即走到社会主义的民主了。

  子耀 我们知道民主的历史根源是发生于古代的希腊,但当时的民主究竟是怎样的呢?

  旭东 希腊从纪元前十世纪时开始发展为奴隶制,在这以前是族长诸侯的联盟,而以后的城市因商业的发展,产生了自由民(其中也有兼为奴隶主的)。这些自由民之中,含有世袭贵族与新兴商业家,他们经商获得了利润,不断地与旧的族长斗争,因而得到召开市民大会的权力。所以希腊的民主,是自由民奴隶主所要求的民主。

  建平 商业资本主义的发展,收到了封建制度的阻碍,如关卡障碍商品的流通,各种封建特权束缚农民的自由劳动力,削弱它们的购买力以至于零——因而当时的民主内容以反封建为出发点。封建的最高表现是皇朝,所以民主斗争的对象大多是反对皇朝(如英皇查理第一被判处死刑,法皇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等)。但在今天落后国家的民主斗争已经不是反皇朝的了(但也反对封建残余),而温和的改良也没有用了,它将由另一阶级领导广大群众,经过艰苦的斗争来实现。

  华贝 资产阶级的民主斗争,第一发生与十六世纪的尼德兰,那是反对西班牙专制统治的独立战争。结果使荷兰有利地发展了资本主义。第二次是在十七世纪的英国,但克林威尔不能解决农民和手工业者的问题,所以到十九世纪大宪章运动以后,英国才谈得上有正规的民主。第三次是发过的一七八九年大革命。正因为它用大规模的流血内战,才能成为最有内容的完成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在被压迫阶级联合推翻皇朝的过程中,与贵族有血统关系的资产阶级,开始了分化:一部分变成反动,而下层则以城市手工业者、贫民和农民为基础,由资产阶级的民主发展为小资产阶级的专政。后者又分化为极端派,产生了巴贝夫的共产主义的萌芽思想,当时教皇的权力几乎遍达全世界,同时反动的天主教又限制着人民的思想和信仰,因而这改革是要争取宗教信仰自由的。

  蓝天 文艺复兴运动,是企图打破中世纪的绝对专制及迷信的宗教束缚的一种启蒙运动,是企图将古希腊的科学与艺术作更光辉发扬的一种文化运动,从根本来说,它是资产阶级民主运动的一种形态,所以研究文艺复兴时代的民主运动的意义,是很需要的。

  应澜 跟着黑暗时代来的文艺复兴,使民众的意识形态重新得到了解放。

  旭东 西欧近代的政治史,完全是一部民主斗争史。思想的解放,是民主的第一步。民主不能离开思想。资产阶级在对封建势力的统治下是一个有教养的阶级,所以在当时思想较清醒。文艺复兴就是资产阶级的思想解放运动,是对中世纪的背叛,背叛它的传统,思想和艺术。希腊有很高的手工业基础,所以回想古代希腊的文化,并不是偶然的。意大利的资产阶级,在商业城市中长大起来,要从封建思想下解放出来,从封建领主束缚下独立出来,不受封建领主的干涉,成立独立的城市共和国,这固然是为了经济的目的,但对农民解放却没有注意到。后来资产阶级的阶级利益逐渐形成了,才感觉得解放农民,可以获得后者的劳动力和购买力。所以文艺复兴有三种潮流:(一)文学的,(二)宗教的(路德,加尔文等代表资产阶级的宗教,反对天主教),以及(三)乡村农民和城市民众的暴动。几十万的农民,到处暴动了。他们对农奴制再也不能忍受,因为商业的发展,使高利贷更加吸吮了农民的血,使农奴主人的欲望提高因而更加紧剥削农民。农民暴动往往举着最左的宗教旗帜,充满了十五、六世纪,要求解放的呼声,惊醒了城市的资产阶级,使他们知道农民是有力的,对自己有利的,需要解放他们。农民暴动虽然是失败了,但结果却迫使统治者让步,像英法的农奴制都取消了。此外,在十六、七世纪,法国城市的手工业者也不断以暴动起来反对行会的束缚。
  资产阶级的曙光时期,配合着这三种潮流,发展资本主义的生产。但资产阶级是有自觉的,普遍感觉到农民和手工业者所受之束缚,商品不能流通,货币和度量衡不能统一,要解决这些难题,只有一个统一集中的国家才有可能。这种国家最初建立在国王之手,资产阶级扶植他来压服封建诸侯,因而形成了君主专制。但这专制反过来又压迫资产阶级,从前地方封建的贵族又变成了君主专制的宫廷贵族,于是资产阶级的目标便转到国王身上。在十七世纪英国革命之初,资产阶级在长期国会里用拒绝加税来反对国王。手工业者和农民赞成他。英国革命是要把英国变成资产阶级的共和国。荷兰起初是西班牙的殖民地,革命的发生是为了反对西班牙国王菲腓利普的横暴和加税,同时带有对外要求国家独立的进步性。
  法国大革命最初是借助与资产阶级思想的启蒙运动的推动,近因也是财政经济问题。资产阶级在象征自己的强大的三级会议中,拒绝加税而要求由贵族僧侣来负担,而且要求废止封建特权和行规的束缚。他们提出意见书,内容全是经济的,要求国王让步,网球场宣言,则视国王为障碍物。政治斗争乃是经济斗争的集中表现,当国王不答应他们的要求时候,首先就给他们攻下了巴士底狱,接着,废除了各种特权。在这一革命斗争过程中,阶级阵营起分化了。资产阶级逐渐离开革命造成小资产阶级(甲可宾党)专政,他把资产阶级革命发展到登峰造极的高度,解决了土地问题。但没有这种独裁就不能解决这人物。最民主的共和国本身就是独裁的(对国王,贵族和官僚的独裁)。它毁灭了,因为此时资本主义不很发展,而小资产阶级则缺乏经济基础,没有原始累积资本。所以即在资本主义初期也不能容许有小资产阶级专政长期存在,拿破仑代替他,结果又回到路易十八的君主复辟,想恢复土地的特权,资产阶级不能忍受,于是发生了一八三零年和一八四八年的政治革命。这里告诉我们:资产阶级的革命,并不是顺利进行的。革命后,反动势力虽可能抬头,但只是暂时的,而且不能回复那已逝的特权。法国经过革命后才能享有改良,没有革命则改良主义也不能实行。但地主贵族等都害怕革命,所以德国的改良并不彻底,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德国的矛盾保留到最后,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才爆发开来,成为一九一八年的革命。
  最后,总结起来说:
  一.所有民主革命都是资产阶级在经济上从封建残余底下解放出来,发展资本主义的生产。
  二.经济上要求新的生产力从旧的财产关系下解放,要用政治斗争来解决,经济的改良不能解决它,用革命来解决是最彻底的。
  三.从尼德兰革命起,到俄国十月革命和战后各国的革命止,其经济的内容在基本上是一致的:中心是土地问题。解决的方式,在英国是中等阶级;法国是小资产阶级;俄国资产阶级则更可怜,更害怕,更无力。所以民主革命的任务,结果由无产阶级来解决。

  唯康 小资产阶级在法国革命当年之能够起决定性的领导作用,是因为有巴黎的手工业者和贫民而靠山,但由于资本主义的发展,经济的日益集中化,使中间地位的阶级也开始向两极端分化,日益动摇起来。这从五十年后的一八四八年法国革命中可得到证明:他们中有一部分甚至成了反革命的助手(如当时的小商人手工业者所组成的游击队和保卫军之解散和压迫工人群众等)。到了俄国一九一七年的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这种动摇性更大。小资产阶级已绝不能像当年的甲可宾专政那样起独立作用了,他只能跟着现社会的两大阶级中的一个走。

  小桥 中国的阶级像一只橄榄,两头小而中间大,所以小资产阶级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不过不能起决定性的作用罢了。

  主席 对于西欧的民主内容及其实现方式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很详细地讨论过了。现在我们要进一步讨论中国的民主任务及其历史教训。

  小桥 从戊戌康梁变法开始,中国人才打破了过去以中国固有的精神文化自尊的观念,不但对西欧的船尖兵利感到羡慕,而且对西欧的文化也开始自叹不如了。所谓民主的观念,就是从此逐渐滋长起来的。
  戊戌维新运动在客观是因为外国资本主义的输入,于是发生了与这种基础相配合的民主改良主义。这个运动的领导者,便是新兴资产阶级最初的代表。本来这个民主运动的任务,是对外反对帝国主义,建立和保护国内市场;对内则是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改善他们的生活,提高他们的购买力,走上资本主义的道路。但因为中国软弱的有产者,一方面是从买办蜕化而来的,对外不能坚决的反对帝国主义;另一方面又是从地主转化而来,对内也不愿解决土地问题。所以中国的民主任务便不能靠有产者来负担了。

  群音 中国自从鸦片战争之后,就逐渐成了半殖民地。但对着帝国主义的侵略,西方的资本主义文化也逐渐输入,于是资产阶级也起来要求民主了。戊戌维新就是这种要求民主改革的第一次表现,不过这只是上层代表资本主义倾向的新官僚和知识分子的改良运动,和群众是完全脱离的。辛亥革命比较戊戌政变虽然是大踏步地走近了一步,但它既没有反帝的口号,又没有解决土地问题,平均地权成了一句空话,所以他仍然没有解决民主的历史任务。五四运动对外反抗帝国主义,对内反对官僚专政,无疑又是一个进步。不过这运动的领导层完全是一些知识分子,又没有一个政党从中领导,所以只是做到思想上的民主启蒙运动为止。直到五卅运动,才第一次有了反对帝国主义废除不平等跳跃的口号和直接的行动。这时是由无产阶级来领导的。所以它比五四又升高到一个更高的阶段,以后的一九二五至二七年的大革命,便是由五卅运动发展起来的。在这运动起初时,不但学生、工农及一般小资产者都普遍参加,即有产阶级也有参加的。但运动继续向前发展时,因为各阶层的利害不同,有产阶级就逐渐被帝国主义收买而倒退了。这次运动虽有无产阶级领导的政党,并且有广大的农民群众参加,本来可以解决中国那个延迟未决的民主任务的。但因为当时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的错误,过分迁就了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的利益,在工农提出他们的迫切要求时,它恐怕妨害了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的利益,于是认为群众的行动是过火的,要加以阻止。结果,革命流产了。这次东方破天荒的最进步的大革命,终于成为了历史上的悲剧。现在我们中国虽然名义上是“四强”或“五强”之一,但实际上还谈不上独立勒!香港澳门既没有收回,旅顺大连的主权又重新丧失了。在雅尔塔秘密协定中任人支配,不是表现自处于半殖民地地位的证据吗?八年来在日本帝国主义的凶猛侵略底下,再加上天灾内战,农村经济都崩溃了,工业也差不多全部破产了。这种情形,只有经过大大的民主改革才能救得了中国。但现在一般小布尔乔亚及其政治代表,都把他们的希望寄托在了上层的拉拢谈判上面。这不是完全忘记了数十年血泪写成的历史教训,而快要重演第二次大悲剧吗?

  小桥 大革命的失败,并不在工农大众本身的过火行动,它完全是在于领导者的幼稚和错误。

  唯康 第二次大革命的教训是最丰富的。凡是一个革命的政党,必须具有独立的纲领和旗帜。但当时代表工农的政党却没有提供过革命的纲领出来。假如当时能够解决了土地问题,那就可以得到占全国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农民的拥护,这样一来,即使有上层阶级的背叛,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地让人屠杀。所以土地问题对于革命的成败,是有决定的意义的。至于太平天国暴动,乃是南方农民的民主革命。它在当时虽然几乎占领了长江流域,但和中外历史上所有的农民战争一样,如果没有城市阶级的领导,农民本身是不能起决定作用的。所以加上帝国主义军队(以戈登将军为代表的)联合地主阶级(以曾国藩为代表)结果把这运动扑灭了。这里可看出,地主官僚和帝国主义是狼狈为奸的,所以对外民族不能独立,对内的民主任务也无法进行。戊戌政变以后,义和团事件发生了。他是北方农民的一个自发的排满反帝运动。但同样由于不能独立领导自己,也得不到别阶级的正确领导,结果却被慈禧太后所代表的的反动集团利用了,改旗易帜为“扶清灭洋”,于是引出了八国联军的战祸。由这些运动中可知农民暴动必须由进步阶级领导,才能得到胜利。这都是供给我们解决目前问题时的最宝贵资料。

  华贝 中国农民暴动发生了很多次,但都不能解决农民本身的问题,也不能建立代表他们利益的政权。因为农民在经济上不起领导作用,所以在政治上也不能起领导作用,若果不由资产阶级来领导就不能解决它自己的问题。但中国资产阶级现已日趋倒退,不能再担负这个历史的任务了。除了对外民族独立对内解决农民问题外,还有劳工问题。现在一般人多攻击工资太高,实际上这不过是农村购买力太低才显得他太高罢了。洋货成本之减低,是机器大量生产的结果。但是我们的民族资本家,大多并非自己生产,只是将洋货改头换面,另立新名而已。它一面是买办性的,一面又是商业资本性,很少工业资本性的,又怎能建立独立的经济体系呢?此外,对于对于国内少数民族,应任其独立,不应用武力去镇压,不应一面进行反帝国主义,另一面却又模仿帝国主义的行为。

  主席 现在,我们要谈到怎样实现民主任务的问题了。

  唯康 为了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在我国历史上曾经试过很多次的改良主义(像王莽、王安石等所提出的)。但没有一次解决了问题。这些历史经验教训了我们:绝不要要相信自上而下的改良主义。只有群众的行动,经过普选全权的国民大会,才能实现这些民主任务。

  蓝天 站在极左边的人,以为召集普选全权的国民大会是不可能的,根本是幻想的,机会主义的,因为它与群众的直接行动相矛盾。其实,这两者并不矛盾,反而是辩证的。因为如果没有广大的民主运动,就没有轰轰烈烈的国民大会运动。只有在群众的干涉之下,方能获得某些的改良,钦赐的民主,历史上是没有的。同时,也只有在取得部分改良的斗争中,方能加强群众的认识与决心,直至最后解放为止。

  萤火 要召集真正的国民大会,必须先争取言论、出版、集会、结社、及信仰等基本自由。没有这些基本自由,那召开的国大一定是给少数人包办了的。

  华贝 我们需要一个全民的政权来解决各种困难的问题,这政权必须是全国人民所拥护而确能代表最大多数民众的利益的。我们要为一个能解决民主任务的国民大会而奋斗,不能为一个空洞的口号而革命。今日由政府圈定代表的国民大会固不必说,即由各党派互派代表组成的国民大会也没有能力解决上面的任务。一个政党在未取得政权时就以分赃的勾结为能事,怎样能希望他来反帝和解决土地问题呢?

  卫星 在一党专政底下,便不能召开真正的国大,而所谓四项的诺言也就成了食言。要召集真正的国大,只有民众觉醒起来,组织起来进行斗争才有可能。

  小桥 在这种民主运动中,工农大众虽然应该和小市民联合,但必须保持自身的独立行动才不致受骗。

  苏涛 召开国民大会的口号,必须与民主的任务联系起来,与社会主义的前途联系起来。

  康溪 这种民主运动,虽然不是由工农单独完成,但工农必须站在主要的地位,尤其是工人必须站在领导的地位。

  秋心 以我的看法,中国的民主改革运动是走上社会主义的一个桥梁。

  秋燕 教育群众,一面使他们能够了解民主,一面使民主与他们的经济利益相配合,不至被领导的政客们所欺骗。民主一面是向统治阶级要求,一面必须自己争取。但具体的民主,必须先从自己团体内部获得民主自由,才能向统治层争取民主。换句话说,必须脱离少数别有企图者所把持的民众团体。

  卫星 中国群众对于民主观念很模糊,我们应使其目光不仅限于政治,而在各种团体内各种生活中都要获取民主。不但向统治阶级争取民主,而且必须在一切团体生活内争取民主,必须同时在一切在野的政治集团内争取民主,彻底打击那种在野候补的官僚们,这样,民主才不致成为抽象的概念。

  华贝 假民主绝争不到真民主。在这群在野候补的官僚集团里面,下层群众未曾没有要求民主的,只是害怕上层的压力,不敢挺身而出而已。

  秋燕 这一群人一方面因为认识不足,陷入歧路,一方面是被上层有系统地利用,使他们缺乏了真正的民主精神。我们要提出口号,“要有真正的民主精神,才挣到真正的民主”。

  旭东 现在我将今天所讨论的做个结束吧,要解决中国的民主问题,不但要研究西方的历史教训,同时也要研究中国本身的经济结构和阶级关系。中国究竟将循着怎样的道路走呢?是西欧的或者英法的道路,还是东欧俄国的道路呢?统治层都希望中国能走上西欧或者美国的道路,但究竟能不能这样,并不单凭人们的主观的希望,而且要由客观的环境去决定。就中国的历史发展及其阶级关系看来,对于统治者的希望是否定的。因为中国的资产阶级是由旧商业资本家、官僚、地主及买办等转变而来;他始终没有用民主方式来彻底解决民主任务的企图。虽然统治者里面的某些分子主观上想改善农民的地位,摆脱帝国主义的束缚,但因为受他所代表的阶级利益的限制,终于无法实现。至于小市民的上层分子,他们对帝国主义虽然表示憎恶,对农民表示同情,而在口头上要求民主,但他们所要求的民主是空泛的,没有真实的内容的。实际上他们是希望向上爬,能占得一官半职来剥削大众。现在许多高唱民主的英雄们,对于民主的具体内容从不提及,只是空洞地要求民主,要求政府让多少席位给他们,但没有一句话提及土地问题及大众经济生活的改善。中国人民现在已经陷于最困苦的地位,陷于绝境之中了,这是谁的责任?这并不是像某些人所说的,是由于人民的愚蠢无知。实际上这完全是统治层过度剥削和压迫的结果,统治层是应该负完全责任的。但他们直到今天还啃住政权,死也不放,却推说人民太愚蠢无知了,不懂得什么民主。那么,需要设立国民小学来教育大众吗?这样,恐怕一百年也不能实现民主吧!像中国这样落后国家的群众,只有在广大的民主运动的进程中,在运用民主精神来讨论问题的当中,才能学得民主的知识。群众如果有民主的运动去发挥其活动力和创造力,他们的成就是无可限量的。真正的民主运动,是给下层群众以政治教育的最好机会。中国必须经过一个狂风暴雨的民主运动潮流,广大的下层群众才能觉醒过来,站立起来,自做主人。统治的专制者,所以要用种种方法来压抑,来阻碍它的实现。某些小市民的政派,虽然好像很表同情于民众,但它本身是动摇的,畏缩的,不彻底的,只要遭到统治层的严重压力,就会沉默无声。他们现时高喊争取民主,固然是多少反映了民众的一些愿望,但在骨子里却是另藏有投机的作用的。如果站在真正民众的立场上,便必须提出真实的民主内容的纲领,如对外争取完全的民族独立;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使国内一切弱小民族自主;普遍的实行八小时工作制,订立劳工法,以改善工人的地位;以及立刻召集一个普选而有全权的国民大会等,来与统治的专制者斗争,来与政客们的妥协纲领对抗,用它来号召城乡一切民众起来,打破他们的幻想。假使中国经过相当时期的这种民主运动,群众是大有可能觉悟过来,认识谁是真正拥护他们利益的朋友,谁是欺骗他们的敌人的、现在少数人提倡真正民主的理论,只有到那时候才能获得群众的信任而便成为不可藐视的力量。这就叫做“理论一旦把握了群众,便成为力量”了。
  至关于普选全权的国民会议,在中国究竟能够实现的问题,是无需事先加以预断的。这将由群众的斗争来决定。但必须明白:像中国这样落后的国家,既没有高度发展的资本主义,农民占全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人们不应闭着眼睛妄想一下子飞跃到社会主义。如果放弃了民主运动,便无法走上社会主义的前途。要彻底解决中国民主历史任务问题,固然不是单凭民主运动所能解决,但必须经过这样的运动,以提高群众的觉悟力和组织力,才能走上彻底解放的道路,那是无疑的。自然民众所要求的国民会议,绝不是各党各派的分赃大会,而是一个真正普选而具有全部权力能解决一切国家重大问题的国民会议。在这样的国民大会的要求上,可以测验各党各派对于民主所抱有的态度的真伪。当然,投机取巧的政客们是不愿也不敢这样的提出国民大会,并为实现它而奋斗的。但站在民众的立场上,必须为实现这样的国民大会而奋斗,必须为解决中国延迟未决的民主历史任务而奋斗,因为这是中国民众,特别是工农大众走上彻底解放的必经的桥梁。

  主席 今天是青年与妇女社的第一次座谈会。所讨论的又是目前我国极其重要而且最为迫切的民主问题。方才承各位发表了许多有价值的意见,使在座诸位对于民主问题都有了一个较为广泛而深刻的了解,这在目前是很有意义的。希望我们以后仍能本着青年的精神,用研究和批评的态度来继续探讨其他的重要问题吧!今天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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