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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夜袭(上)



  风起来了,天气冷得要命,谣传空军的轰炸五点半要开始了。五点二十分,我们守营的看见一队容克机从北飞来。

  命令传遍了全营。

  我们这几个必要的守兵被留在防线内,我们尽自己的能力巧妙地分散开来,躲藏在大岩石的背后。其余弟兄奉令四散到小小营地的边际,伏卧着,要是可能的话,还得躲在演示和漂石的背后,这里原是散满了漂石的。

  这样躲藏着,蜷伏着,你看不见任何别的弟兄,你感到极度的孤寂,觉得世界上别无所有,除了那些前进的飞机的刻刻增高的,带着威胁的轰轰声。

  这是对于这些从农庄工场来的孩子们的胆气和持久力的一种严重的试验,他们仅仅受过十四天的军事训练,其中有许多在三星期前还没有见识过飞机。

  几分钟过去了,于是来了第一个德国炸弹的尖叫声。它刚刚落在营地的外边,使松林重又燃烧起来。当炸弹落下的时候,它们的尖叫声和爆炸声仿佛撕裂了空气,而所有漂石都震动起来。

  在一个炸弹降落之后,而在另一个炸弹降落以前的两秒钟内,我能够听见受伤人们的低叫和偶发的呻吟。在最初几分钟内,斐得禄·山车斯被一个炸弹炸得粉碎了,他在我们离开夫兰科斯·洛得里革斯街的时候,曾从货车里喊出“我万岁”的口号。

  他终于短命死了(他只有十八岁),但他是为着西班牙共和国而死,死得非常光荣的。

  轰炸停止了,一时间我们以为德机已经去了。接着,我们听见它们扑下低空,知道机关枪要开始射击了。

  在可怕的几分钟内,我们躺着,听着靠近我们头上的飞机的野蛮的吼声,听着机关枪弹的连续不断的响亮的劈啪声,当它们打在我们周围的岩石上的时候。

  我们绝对不能有所动作,只能紧贴地坐在地上,准备着在飞机里的机关枪停止射击的时候,冲出躲藏所,抵抗步兵的进攻,而同时我们又思索着这个世界的奇异的动态:拥护民主主义的人们竟让自己前线的战士们带着旧式来福枪,躲在岩石背后,而同时却允许民主政治的最恶毒的敌人使用现代战争最新式的武器。

  在机关枪停止扫射时冲出躲藏所去迎击敌人,这原是有相当把握的事情,但那一天终于没有步兵来攻击。

  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故。我们的民军有一部分已经向左边法西斯蒂的阵地进攻,而敌人却不像他们应该做的一样,利用空炸的掩护,向我们进逼,他们依旧留在小山上。

  太阳落下去了,迅捷的南方的黑暗降临了。天气冷得更厉害。我们倦得要命。我们决定:让半数弟兄带着全副武装睡觉,而其余弟兄站着守卫到半夜。

  我们爬进我们的壕沟,立刻就睡着了。

  一刻钟后,排长从一道壕沟跑到另一道壕沟,把我们喊出来。大家立刻在中央空地上排起队来。

  空前未有的寒冷。刺骨的风阵透过你的全身。

  顷刻间,低声的命令传遍了队伍,我们要向两哩路外高出我们的小山顶上的敌人阵地实行夜袭。

  队长用急促的颤抖的低语解释当前情势。“在双方战斗力相等的时候”,他说,“我们是比他们更占优势的,即使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一二倍。我坦白地告诉你们,他们的确有那么多人。

  “但我们是为自由而战的,而他们却不是,因此我们有伟大的主义和伟大的精神可以制胜敌人,所以当双方的战斗力差不多的时候,就是说,当他们不能使用德国飞机的时候,我们必须利用每一个机会跟他们接战。

  “如果我们此刻不去进攻,明天早晨那些飞机又要来了。这一次,敌方的步兵一定要来攻击,我们抵抗了半个钟头,就会统统被杀死。所以我们此刻要去袭击。前进!”

  我们默默地走出营地,不时有人跌在狭窄山路上的刺棘中和凹凸不平的漂石堆中,发出声音,刺破了静寂。我们走下隔在敌我之间的峡谷的这一边的斜面,开始向那一边山顶爬过长长的距离,法西斯蒂的队伍就躺在那山顶的壕沟里。

  我们知道他们有许多德国机关枪和手提机关枪,但我们以为,即使仅仅带着来福枪的我们不能攻陷敌人的阵地,但我们也许能扰乱他们的队伍,使他们放弃了明天进攻的全部计划。这个企图的确被实现了。

  我们在岩石弄中艰难地爬了很久,才爬到一片稍稍有点倾斜的空地的底边,它一直往上伸展到敌人的阵地,约有一百五十码的距离。在上边有些小小的漂石和几株松树。

  我们小心翼翼地爬着,爬到离敌人阵地一百码的地方。没有一点声息,除了重炮弹掠过我们头上的声息,在我们左右的两方队伍正在炮战。

  我们在岩石弄中躺了十五分钟。

  后来,经过一番低声的讨论,我们都同意试验敌人阵地的时候已经到了。我们离他们很近了,我们能够很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和他们守兵的谈话声。

  我们放了两枪,等待着动静。

  几秒钟的静寂,接着响起一排先后不齐的来福枪声。我们就开火了。

  我们都没有手榴弹,这使得近身的袭击非常困难。几秒钟后,我们听见他们要手榴弹的喊声。我们等待着,沉着地放着枪,稍稍爬近一些。

  手榴弹掷过来了。他们接连掷过半打手榴弹。

  稍稍比我前一点躺在右边的弟兄们中,有一个刚刚在背上中了手榴弹,被炸成许多血淋淋的肉块和蓝布片。我回想起他就是那个问过国联开会事情的人。我们继续放着枪。

  来福枪砰砰地响着,子弹在黑暗中嗤嗤地乱飞,从斜坡高处的敌人阵地掷过来的手榴弹,带着不规则的间歇,大声爆炸着,这样约莫过了十分或十五分钟。

  于是他们把机关枪架在新阵地上,俯临着我们所在的斜坡。要是他们能够沉静地准确地瞄准的话,那么这机关枪对着斜坡扫下来,在两分钟内,就可以把一切胆敢透露到护身的漂石上边看一看或回一两枪的人扫得精光。

  过了一息,来福枪弹的孤单的悲鸣跟机关枪弹的声音混成一种呼啸的合奏,而当瞄准瞄得比较准确的枪弹打中掩护着我们的岩石时,又有一种响亮的爆裂声。

  幸得敌人被我们搅扰得很慌乱了,大多数机关枪弹都扫过我们的头上。我们大家都同意尽可能继续打下去,尽可能地惊扰敌人的队伍,使敌方在明天早晨不能用步兵来支助他们的空炸。

  于是我们在漂石弄中,在发狂似的机关枪弹的扫射下,弯着身子退到离这里两百码的地点,此处山面倾斜得很厉害,可以躲避枪弹的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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