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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诗人

儒勒·米什莱


  [工人读书不多,但是却往往比资产者更能了解,领略书中的意义。他们自己能写出很好的作品,不像文人着了迷似的追求陈词滥调。]


  工人正因为书籍少,所以爱书。有时他只有一本,但如果他好学,他就能更好地去阅读它。仅仅就这一本书,但是他把它读了又读,反复地琢磨、研习,这常常比那种囫囵吞枣、食而不化的泛读更有收获。从前许多年我只有一本维吉尔的书,我觉得从中得益匪浅。从码头上偶然购得的一本残缺不全的拉辛著作就曾经培育过土伦的一位诗人。[1]
  一切心灵丰赡的人必然具有足够的才华去加以表现。这些发展了他们的天赋,丰富了他们的思想,使之更趋于无限宽广。对于浊世他们毫不艳羡,他们给自己创造出一个光明璀璨的新天地。他们对人说:“你珍藏着的被你看作财富的那份东西,实际上只是贫穷,而我的内心世界却更加丰富。”
  最近一个时期,工人们所写的大部分诗歌抒发了一种独特的忧思和温馨的气息。这些诗歌使我常想起他们的祖先,那些中世纪的工人。当然其中有些作品难免生硬粗涩,但那只是一小部分。如果说他们在形式上难免过于恭谨地追随了贵族的范本的话,那么他们的高尚情愫却使这些真正的诗人的作品更臻完美。
  不管成功与否,他必将走上康庄大道,充满思想和痛苦的道路。“他追求光明(我心爱的维吉尔曾经说过),他看见它了,他大声呼叫!……”他大声呼叫着,努力去追求光明。谁能看见了它,又会将它舍弃呢?
  平民在写作时往往会离开自己的心灵(这正是他的力量所在)去向社会上层阶级借来抽象的、概括性的东西,这实在是错误的。他拥有一大优点,但却毫不加以重视,这个优点就是不说套话,不像我们,着了迷似地追求那些腐词滥调,古老模式,偶一动笔,则陈言满纸,联袂而至。这可正是那些工人文学家们最羡慕我们,尽力想得到的东西。他们衣冠整齐地戴上手套去写作,不知道这样却恰恰失去了那粗大的手和坚强有力的胳臂所给予平民的优势(如果他懂得怎样使用它们)。
  这又有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去问这些敏于行动的人他们曾写过什么呢?天才的平民他们真正产生的并不是书,而是勇敢的行为,而偶有灵感,即妙语如珠,就像我每天在大街小巷所听到的那些话,平民的嘴里仿佛不加思索、随口说出的那些话。这个人,尽管他俚俗到令人却步,可是你只要脱掉他的旧衣裳,给他着上制服,挎上军刀、枪、配上铜鼓旗帜,开步走……这一下大家都认不出来了,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么以前的那个人呢,哪儿去了呢?无影无踪。
  衰颓、退化的只是外表,而本质依然存在。在这个种族的血液里永远蕴含着烈酒,在这些看上去好像早已寂灭了的灵魂里,你会发现一点闪烁的火星。他们有的永远是军人的充沛精力,永远是那份满不在乎的英勇模样,一种独立不羁的伟岸气派。这种无法掩藏的、遗世独立的风度,仿佛处处被束缚住,他们过多的时候把它置于罪恶之中,然而却总以还不太坏自豪。这方面跟英国人完全相反。
  外表虽然受到束缚,但强烈的生命却在内心里大声祈求,于是,这种对峙状态就产生了许多失误的动作,一眼即可看出,在行为和言语上全不一致。它也使得欧洲的贵族社会总喜欢把法国的平民和那些富于想象力、又爱手舞足蹈的民族,如意大利人、爱尔兰人、威尔士人等混同起来。其实最足以明确地区分他们的就是在它最大的差距中,在它想象力的跃动中,在人们爱把它的这种冲动称之为唐吉诃德作风的精神之中,他依然保持着理性。即使在最激动的时候,一句坚定而冷静的话就表明了他并未丧失理智,他并未为自己的兴奋激昂所支配。
  我们称之为“下等”的、紧紧遵循本能的那些阶级,他们最杰出的是敏于行动,随时准备着实干一番。而我们呢,我们这些具有文化教养的人,只不过是喋喋不休地整天清谈,无穷无尽地争论,我们的全部精力都化作了空洞的语言。由于精神涣散,徒然留连于书卷之间,或争议辩难以为雅趣,我们已经变得多么软弱无力。我们会为一些琐事大发雷霆,这就是我们行动的障碍……总之,我们什么也不做,我们没有行动……一波甫平,我们又转入了什么其他的争论。
  他们呢,他们从不夸夸其谈,也不像学者和老人那样高声嚷嚷,纠缠不已。可是,机会来了,他们却一声不响毅然干起来。沉默有利于果断有力的行动。




[1] 指法国十九世纪诗人奥特朗(Autr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