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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 地 ★

〔海地〕让·布里埃尔


· 我同你在一起,哈列姆!
· 黑灵魂


资料来源:《世界文学》第1期 总第79期,1960年1月)
作者简介:让·布里埃尔(Jean F. de Brierre,1910—)是当代海地杰出的诗人、作家,去年九月被海地政府非法逮捕刑讯,至今生死不明。关于诗人的生平和创作及被捕情况,请参看本期刊载的法国作家阿拉贡的政论,和本刊1959年11月号世界文学动态栏。海地是拉丁美洲唯一使用法语的国家,《黑灵魂》原诗也是法文,题目却用的是英文《Black Soul》,译诗是根据1959年10月7日《法兰西文学报》。原诗也是自由体。



 我同你在一起,哈列姆!


  ——悼念被乔治亚州的法西斯主义白人残杀的黑人。


我的黑皮肤的弟兄,你看,
我跟你同样贫穷,
同样忧郁,
  连个子的高矮也几乎一个样,我的弟兄。
我,是千千万万送殡人中的一个无名的人;
我,是墓前人海中的
  一滴黑色的水珠。
你瞧,甚至咱们的手都一样的黑。
咱们的步伐声就如送殡的声音,
冲破了数世纪来的贫穷。
  这声音随着你我的影子,
沿着
  咱们痛苦曲折的道路飘浮。
我的弟兄,咱们曾不止一次
  肩并肩地战斗。
我跌倒了,你就
    举起我的武器,
用你那被繁重的劳动雕塑成的
  魁伟的身躯
掩护我,还含着泪向我微笑。
突然,一声凄厉的号叫
打破了密林中长年的寂静。
我赶紧在发涩的血腥中抬起了脸,
看到了你的
  巨大的面庞——
         遮住了半边天。
咱们俩成了人口贩子的商品。
多少世纪以来,
  咱们的痛苦重复了又重复。
让刽子手的时代也打咱俩的头上飞走吧,
累累的伤痕
  一直在流着血。
在十六世纪
  咱们被迫分离。
临别时咱们相对而视——
  在咱们的瞳孔里
镌刻着浴血的搏斗。
  我仍然以为
你在酣战,手中执着武器。
后来,你的音讯消失在哈得孙河。
而我呢,郁郁地栖身在
圣多米哥。
红种人的命运象一首奇特的歌子
传到了我的耳际——他们的命运也就是我的命运。
但是圣多米哥
  挣断了镣铐和锁链。
那些白人——种植园主,再也无法作威作福。
燃起了烽火,熊熊的烈焰
何等的凶猛:
  这是我
     高擎着
        这面被鲜血染得火红的大旗。
哈列姆,咱们重又在一起!这也是你的大旗!
那自豪的
  痛苦的、光荣的誓言如铁一般坚定。
从今往后,你将世世代代同我们在一起。
那厚实的沉默的尸衣
  已裂成了碎片。
套在你脖子上的颈圈,也同样使我窒息。
我从恶臭的货仓里
    望着世界。
穿过监狱的铁栅栏,
    你的呼唤越来越低,
            越来越低……
我听到了你临终前嘶哑的声音,
  我心痛得象刀割。
黑非洲的晤言
  我同你都已忘记。
你用英语歌唱
  我们的朝霞,
在你的歌声里,
  包含着我的痛苦,
         也包含着我的希冀。
我用法语
  谈论着你。
他们侮辱你——我的脸就气得通红。
在美国被残杀的黑人的灵魂,
  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那一堆堆在法律的庇护下
    烧灼着你身躯的
篝火,
  也烧灼着我的身躯。
当你
  在佛罗里达
       遭到毒打时,
一刹那间
    我的头巾也同样浸透了鲜血。
咱们之间虽然隔着关山重重,
    但是咱们有共同的爱,
也有共同的恨。



译自苏联《外国文学》杂志,1960年第1期


注:圣多米哥系海地岛之旧称。十六世纪起,非洲黑人被当作奴隶大量贩入海地。黑人不堪压迫,不时进行暴动。在1790—1803年海地黑人曾大规模的起义,先后驱逐了英法侵略者。诗人在这一段中所叙说的,即是指这一历史时期。




 黑灵魂



在巴黎,
在电梯上,我遇见过你们,
自称是塞内加尔人,安的列斯人。

波涛汹涌的大海
在你们的牙齿间翻腾,
在你们微笑中出没,
在你们的声音里歌唱,
象在岩洞中一样。

大白天的游乐场上,
我突然发现你们满面凄伤。

几百年的痛苦辛酸,
反映在你们的脸上。
在布尔勃朗歇
或是蒙特马特的阳光下,
欢乐渗透着
你们的声音,
你们的呼吸
和你们整个身心,
你们就是音乐,就是舞蹈;
而苦难的黑蛇,
固执地钻进了你们歌唱的嘴唇,
缠上了你们舞蹈的身躯。

在小船边,我曾经和你们交谈;
你们熟悉全世界窄小的房舍。

你们知道怎样同讲各种语言的人
相亲相爱;各色种族的人
在你们双手的紧握下多么欢快。

只是为了想睡得香甜,
你们不拒绝哥卡因和鸦片;
你们肌肉上布满皮鞭的印痕,
屈辱的姿势磨损了你们的膝盖,
在你们的心底——
无言的悲哀!

你们走出厨房,
向大海投去开朗的笑,
好象一串珍珠般的献礼。

当那些小船,
在穷奢极欲的欢笑中颤动——

你们的双肩却由于日间的负荷
更加疲乏沉重;
你们在后仓的一角为自己唱歌,
用班卓琴的辛酸的鸣咽,
奏出孤独与爱的音乐。

吸着脏污的烟蒂头,你们在烟雾里
建造自己的绿洲;
烟味有如古巴的泥土。

夜里,你们给惊呆的
迷失在浓雾中的海鸥
指引道路,
两眼噙着泪,
倾听深渊的岸边
它临终的悲伤的告别。
有时你们如铜铸的神象在船头屹立,
宝石般的眼中映照着月亮的清辉,
你们的梦幻飞入群星。
你们手持武器经历了整五个世纪,
你们把自由的热情
教给被奴役的人民。

在多米尼加,
你们用自我牺牲来标明,
用无名的石子来铺筑
那曲折的道路;
在一个早晨,那条路
通到了独立的胜利。
你们一手握着维尔蒂耶的火炬,
一手扭断奴隶的锁链,
从洗礼盆中
保证了全拉丁美洲的
自由的诞生。

唱着忧郁的歌
建成了芝加哥,
合着赞美歌的节奏,
建成了合众国——
你们的鲜血沸腾在
星条旗的红色条纹里。

刚刚走出深渊
就跳上了角斗场,
世界的优胜者呵,
你们在每次胜利中,
把代表民族呼声的铜锣敲响。

在芝加哥,
在几内亚,
你们挺身反对过帝国主义,
同帝国主义进行过斗争,
用鼓,
用奇异的歌曲;
那无所不在的诅咒里
响着你们永世的仇恨的合唱。

你们的火光
照亮了全世界——
当埃塞俄比亚苦难的日子,
你们从全世界每个角落跑来,
切齿地吐出同样辛酸的歌曲,
同样的愤怒,
同样的呼号。

在法兰西,
在比利时,
在意大利,
在希腊,
你们冒过艰险与死亡……

当胜利的日子到来,
在巴黎的咖啡馆,
你们同雷内·马朗一起,
被一群美国兵驱逐。

你们回来了,
回到了船上;在那里,
人们已经给你们派定了地方:
把你们赶回厨房,
让你们重新拿起
锅碗和扫帚,
重新尝到痛苦辛酸。

人们到处解除你们的武装:
在巴黎,
在纽约,
在阿尔及尔,
在特克萨斯,
在世界各国的
野蛮残酷的界限后边;
但黑人的心他们如何能征服!

尽管你们脱去军装,
反正身上还留着弹痕和枪伤,
它们还会用紧闭的嘴唇发出一阵阵嘟囔,
你们等侍着下一次征召——
等待着总动员,
因为你们所理解的战争只为了停战,
因为没有一块土地不曾流过你们的血,
没有一种语言不曾用来
侮辱你们皮肤的黑颜色。

你微笑,呵,黑人青年,
你歌唱,
你舞蹈,
你抚慰着一代又一代,
他们每时每刻
走上劳动与苦难的战线。
明天这些人将起来攻破所有的监牢,
将登上那未来的城堡,
在天下最光辉的篇页上
用各种语言宣告
你们被忽视了五个多世纪的权利:
在几内亚,
在摩洛哥,
在刚果
和所有你们黑色的手
曾经在文明的墙壁上
刻下爱、美德与光明的地方。



蓝冰 译
——译自《法兰西文学报》1959年10月7日


注:
蒙特马特:巴黎近郊的小山。
班卓琴(Banjo):南美黑人所用的一种吉他琴。
雷内·马朗,一位黑人作家。
特克萨斯(即德克萨斯),美国南部的一个州。
“界限”原诗用的是英文Mason Dixon Line,意为美国南北战争前南北部的分界线。南部黑奴多,因此,这个界线也有种族界限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