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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村隆一


  《荒地》派诗人。从诗中看,带有一点左翼倾向,或者说,一度试图从左翼的角度来批判现实社会,但始终是个彷徨的知识份子形象。《贺年信(其二)》摘引朋友抄录的奥登诗《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奥登原诗正好是在他经历了自己所不理解的西班牙内战之后,放弃了左翼以至政治立场,退守“诗”和“语言”之国并且同衣修午德一同赴美的转折时期所作(更典型地表现其立场或内心矛盾的当然是奥登悼叶芝的诗)。奥登也因此成为“中立”的诗人们的楷模(即一方面对资本主义的现实不满,一方面退回个人主义和怀疑主义。早期则是左翼诗人的灵感)。田村隆一将之摘引到诗里(“肯定的火焰”云云),可以表露其心态。


贺年信(其二)



你好
每年你总是寄来“贺年信”
所以这次由我来寄给你
你的“贺年信”上每次都有誊写版的奥登①的
长诗片断
所以每次都非常愉快 提到奥登
《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这首诗我特别喜欢
结尾大概是这样
“在夜色里毫无防备地
我们的世界在昏睡中横躺竖卧。
然而反讽的光点
到处散落,
把“正确者们”交换信息的场所
照射出来。
和他们一样由性爱和灰构成的我,
被同样的否定和绝望
苦恼着的这个我假如能够,
那么我愿意给你看,
那肯定的火焰”
在纳粹德国侵入波兰的夜晚
在纽约五十二号大街的大众酒吧
奥登一边喝着鸡尾酒
一边悄悄写下的“信”当它到了我们
手上的时候
我们的国家早已化为灰烬
早已被政治的“正确者们”的信息
占领
三十年代的欧洲的“正确者们”
在深深的沉默中
然而我们的国家的近代
数不尽的“信息”的变貌的历史 换了面丑
登场
自我绝对化的“正确者们”不会缺乏
而我们因为看不见散落的反讽
的光
所以捕捉不到“信息”的真意
除夕之夜听过材木座②光明寺的钟声
我要去黑暗的海岸走走 一定是漂亮的
落潮!
朝着海不停地走下去不论去向哪里!
也许
在我的眼睛的光点上
可以看到那“肯定的火焰”
就写到这儿


① 奥登(wystan Hugh Auden 1907—1973)英国诗人。
20世纪三十年代新诗运动的指导者。代表作有《不安的
时代》等。诗中所引奥登诗部分,据诗作者注释引自
中桐雅夫的日译——译注
② 材木座,位于与横滨市南部邻接的湘南海岸——译注


铜版画



 在德国看到的铜版画中的风景 现在在他的眼前既像是从
黄昏走进夜晚的古代都市的俯瞰图 又像是摹写了从深夜走向
黎明前的近代悬崖的写实画

  这个男人 也就是我开始叙述的他 年轻时杀死了父亲
那年秋天母亲美丽地疯了


四千个日夜



为了一首诗的诞生,
我们必须杀戮
必须把许许多多的东西杀掉
把许多爱射杀暗杀毒杀
看吧,
只是为了从四千个日与夜的天空
贪求一只小鸟的颤抖的舌头
我们射杀了
四千个夜的沉默和四千个白白的逆光线

听吧,
只是为了从雨中的所有的城市、熔炉、
盛夏的码头和煤矿
贪求只有一个饥饿的小孩的眼泪
我们暗杀了
四千个白日的爱和四千个夜的怜悯

记住吧,
只是为了渴求看我们所不见
听我们所不闻的
一条野狗的恐怖
我们毒杀了
四千个夜的想像力和四千个白日的冰冷的记忆

为了写一首诗
我们必须杀死我们的怀念
这是唤醒死者的惟一的路
我们不能不走这条路


——《日本当代诗选》(诗苑译林)译者:孙钿



我的帝国主义


◎田村隆一/原作‧李敏勇/译



我埋首入床
在圣灵降临日后第一个星期天
并且为自己祈祷
即使我不是基督徒

然而我的耳朵漂泊在天空
我的耳朵继续探听地下水
而我的双手捧一本小书
记述现代白人社会的丑陋
在从非白人世界注视下来时
我的手指有一截香烟──
我希望它是幻觉
虽然我厌倦紊乱的狂喜

透过北半球的一面窗
光慢慢从早晨移动到日午
在我能发现红色阳光之前,它消失了:
黑暗

我的针灸师是这个星期天来的吗?
一个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毕业生,说他改变
医学以帮助人性,动物类的动物,拖引
 自己和平地到死亡之时
四十年的苏格兰威士忌暖和我的肝脏
并且使我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的手
我想问他关于帝国主义,一个课题──
  霍布森十九世纪末在南非看到什么
也许仍未推我离床
即使你想赞美帝国主义
国王和原始左派不够多
生产过剩的奴隶必须变成白人

只有指甲生长
死者的指甲也生长
所以,像猫群,我们必须持续地
激昂我们自己以维生存
只有指甲生长──不是一则坏的墓志铭
当K死掉他的妻子在富士山墓园焚烧他
而且必须有一个妇人在他的墓碑雕刻
真实,那是他书籍里的一则标题
但她尝试拥有他的方式只是
对她而言几乎让我哭泣
即使N,他创办了现代主义者杂志Luna
在日本准备侵略中国
他走到公寓屋顶之后有些感伤;
F,沮丧
S,狂热,建造房子又建造房子
A有腹部帝国主义:他的胃被腿殖民
M是聋子,他能抑止最噪大的声音;
有些人只有他们的阴影生长
其它人比他们实际的更小
我们的旧宣言犯了错误:我们只向上看
假使我们真的想写诗
我们必须匍匐在四季的地面
当爱尔兰威廉,他写幻想女郎,死了
哀悼的人只是股票掮客
莫扎特的妻子没有出席他的丧礼

当我阅读时我的脚更温暖地生长
幸德秋水的帝国主义,二十世纪的怪物
  1901年已写成
当他年轻时N写「我说奇怪之事」
但他老迈眼睛里汩汩流出眼泪是怪物吗?

诗是无须兑换价值的商品
但我们被迫侵略新的地方
以诗人的生产过剩叫喊
我们必须以我们的诗奴役土著
所有六十岁以下未受教育的文盲
感染衣服和食物过剩的疫病
当你过了六十岁
你既不是商品
也不是人类


转自:联合文学(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