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志愿军——在西班牙与法西斯作战的经历

修道院



  我们从一个长长的,乱石嶙峋的山坡上冲了下去;我们的膝头因为爬山而用力过度,到下山的时候就不能把我们撑住。人们屡屡跌倒下去,然后爬起来再跑,一面大笑着,因为勃鲁姆和勃鲁姆的警察此刻已经落在我们的后面,我们到了西班牙了。
  一座像是农庄一样的红屋顶的建筑物高踞在山坡的一个宽阔的崖面上。建筑物的外面围了一圈石墙,墙上开了一扇宽大的门,门口站了两个年轻人,尽管两个人的腮帮子上都堆起一卷卷乌黑的络腮胡子,但他们实际上是非常年轻的。他们穿着蓝色的工人工作服,扛着步枪,枪上插有长而尖的刺刀,他们都是兵士。他们是真正的西班牙兵士,政府军的兵士,志愿军呆呆地朝他们身上望了又望。
  “Salud!”(敬礼!)那两个兵士喊着,把他们右手握紧的拳头向上一甩,说:“Salud,camaradas!”(敬礼,同志们!)回答他们的是一片混乱的、快乐的叫喊:“Salud!Viva la republica Espana!Viva!Hooray!”(敬礼!西班牙共和国万岁!万岁!乌拉!)那两个兵士快乐得咧开嘴角来笑着。两颗大眼泪从荷兰人的脸蛋上滚了下来。
  那两个兵士把一扇厚厚的橡木门打开,这扇门的手工做成的铰链吱呀地响了一声,志愿军们便蜂拥地走进一间天花板很高的房间里。砖地的中央燃起一堆火,没有炉子,只是在砖地上烧起火来的,烟弥漫了整个屋子,最后才从屋顶上的一个方洞里透了出去。屋子很暖和,充满了烟味、汗味和脚气味混在一起的臭味。
  我脱去了鞋,把脚放在火上摆来摆去地烤着,然后睡着了。兵士们扛进一个火铜锅来时把我惊醒。他们用拴在屋顶上的一根链子把那口锅吊在火上。后来我又睡去,醒来时闻到一股新鲜的刺鼻的香味,这是咖啡的香味。一个兵士递给我一小杯滚烫的咖啡。他紧紧地望着我,说:“Nordamericano?”(北美洲人吗?)
  “Si,si.”(是的,是的。)
  “啊!Bueno!(好!)”那一个兵士跑到另一间屋子去,回来时脸上露出眉飞色舞的样子,一只手藏在背后,睁大了两只眼睛眨着,然后猛地伸出了他的手,把手里一罐炼乳拿给我们看。罐头上印有铁锤和镰刀的标志。
  “Crema!”(奶油!)那个兵士得意地喊着。他的手指头轻轻地敲着那个浮雕的标志,说:“Unico Sovetico,si?Si!Crema!”(苏联的,是吧?是的!奶油!)
  在西班牙,凡是我的足迹所到的地方,我都看到那一个标志;因为在苏联送给被围攻的共和国的一切物品上都印有铁锤和镰刀的标志——在罐头物品上,食品盒上,面粉袋上,枪炮上,卡车上,坦克车上和飞机上。
  我喝了加奶油的咖啡,又睡去了。
  一口大钟敲响了起来,像是学校的钟,又像是教堂的钟——这是在红屋顶的农庄的场上的一口钟。一个英国人的声音喊着:“来,伙伴们!卡车在等着哩!”我们跌跌爬爬地走到场上,眼睛一眨一眨地对着白亮亮的耀眼的日光。在大门外面的路上看不见一辆卡车。一个兵士向另外一个方向打着手势,指着下面一层一层没有尽头的台阶,这些台阶一直伸入峻峭的山峦内。
  柳伊斯解释说:“这个地方是属于一个神父的。他把这里当作消夏的别墅,你们打瞌睡的时候我曾经看了他的酒窖。好家伙!……他有一辆马力强大的汽车可以往上坡路驶来,我们的卡车可不成。”
  巴黎的冬天还没有过去,可是这里由于山峦挡住了寒冷的北风,土地上已经是草色青青,美丽极了!一阵微风从草上轻轻拂过,这里那里,草丛中点缀着像星星一般辉映的花。在遥远的高空,在没有半点儿云彩的蓝天里,一只鹰在飞翔着,翅膀儿一动也不动的。在下面,一条白茫茫的道路在山峦起伏的田野间弯弯曲曲地折转过去,葡萄园、果园、草地,像是棋盘格子一样远远地伸展到蔚蓝的天边。在左方,我一眼看到了海面——地中海的海面一晃一晃地闪耀着灿烂的阳光。我再回过头去看时,白雪皑皑的山峰不再显得教人心惊胆战了,从西班牙这边看去,他们露出友好的庇护人的神色。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台阶都在那一个山坡上首尾相接地堆积起来了。一条梯级有三里长,走下这条梯级要费去三个钟头;当我们最后走到大路上的时候,那儿一辆卡车也没有。于是我们等待着;一会儿一辆轻便的,欧洲式的“福特牌”,叫做“马德福特”的卡车,从一团白色灰尘中轰轰隆隆地开来。我们一伙儿三十人蜂拥地挤进车里,在车里只有站的地方。当那个年轻的司机蹬排挡的时候,拍档吱呀地发出一声讨厌的叫喊。接着卡车开动,沿着陡险而曲折的道路飞驰下去。司机是一个性急的家伙,他固执地不肯沿着公路上应走的一边开车。也许是为了节省车台吧,很多时候只有两个轮子着地。在他的拥挤不堪的乘客上面,扬起了万丈的尘土;人们缩着头,屏住呼吸,一面哼哼地骂着,一面用他们集体意志的力量叫车子不翻。
  一座城镇出现在我们前面了。一个扛着一支长步枪的小个儿跳到大路上来站在我们的前面。在我们背后,是一扇安在石柱上面带铁栓的大门,石柱给苔藓盖住,石柱的裂缝里长满了青草。司机把通行证拿出来给查验。“Trienta hombres.”(三十人。)于是那位警卫把手一挥,大门便哗啦一声打开,卡车向前滚滚地驶去,我们已经走进埋在山腰里面的一座城市,踏在迂回曲折的街道上了。这些街道被三十尺高的石墙掩蔽着,砖石建筑物因年代悠久变成了灰白色,滋长了苔藓。
  当我们下车的时候,司机站在车后门旁边向大伙儿咧开嘴来笑着。他说得相当详细,由一个人翻译:“他说他很抱歉他把车子开得这样野,因为他今天要开好几趟车子哪。别的外国同志们也在等着他;有的人要在路旁边等上一整天,恐怕连吃的东西都没有。”我们对司机鼓掌欢呼,卡车便一阵旋风似地飞驶而去。
  忽然有两只大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弄了一个团团转。
  “乔比!你这个老家伙!”——“史迪夫!你到底到达目的地啦!”
  乔比的脸现出像是旧小提琴那种深褐色。他的样子看去是胜任、愉快、又有信心。我说:“假若我不认识你,我还会把你当做一个大兵哩。”
  乔比笑了起来说道:“可不是。你也会像个兵的。一穿上了军服就大大不同了呢。”
  “乔埃跟别的伙伴们都在什么地方?”
  “他们随时会来到。……你呀,你这家伙比别人的运气好啊!我在这儿已经呆了三个星期了。”
  “在做些什么事?”
  “训练大伙儿们。向左转哪,等等。……我说,你和大伙儿一块儿去吧。他们把你们吃的东西都安排好啦。过一会儿我来看你,我们好好谈一下。”
  一个矮小的、眼睛阴暗的西班牙人引导我们进入一所房屋内,走下一条很陡的螺旋梯,沿着一道宽大的走廊,从又一条石梯上走了下去。我知道我们到了一座堡垒里面了。这时候我想起了上面高大的石墙上蔽满的青草。
  水从安在走廊墙上的龙头内喷出来。我们来了一次飞快的盥洗;排了队等待分发盘子、刀、叉、汤匙;炖牛肉——随便取食的炖牛肉、面包,一杯葡萄酒……我懒洋洋地向乔比眨着眼。
  “东西够吃吗?”
  “够啦。”
  “是的。伙食并不坏,只要你吃得惯橄榄油和洋葱。……他们还要给你分配床铺哩。”他略现出沉思似地望着我。“我料想你一定很疲倦了。我料想你恐怕马上就想睡觉了,是不是?”
  “不。我可以过一会儿再睡。”我说。乔比的脸上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我很费劲地站起身,说:“我们到一个能够谈话的地方去吧。告诉我目前遭遇的事情。”
  “好的!上面就有一个咖啡馆。……首先我要告诉你顶要紧的新闻。我们整个一伙儿的老朋友——纽约的比尔和艾德,我们的同乡萨米、乔治和维克多都神里神气地到了。”
  “他们在哪儿?”
  “在基地上。在阿尔巴塞特。……听着,史迪夫,你是要到那里去的,我猜你就要坐明天早上的火车去。喂,要是可能的话,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把我从这儿调开!他们叫我在这儿训练小队。照这样情形下去,我永远也不会到前线去啊!”
  “你当然会去的。我们不会把你丢在后方。”
  “那可好啊,”乔比得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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