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志愿军——在西班牙与法西斯作战的经历

通天塔


【这里有国际纵队因语言混乱而遭受困难的意思——译者】



  当弗朗哥对西班牙人民发动战争的时候,世界上每个角落的人民都到这里来加入反法西斯主义的战争。他们自个儿来,结伴儿来,或者十人一队、二十人一队地来到。他们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外,什么东西也没有携带。他们都是反法西斯主义者。除此以外,他们在一切方面都是不同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正如他们来自的各国那样的不同。在战争的全部过程中间,国际纵队的人数总计有一万五千人到两万人。阿尔巴塞特是一座约有一万五千人的城市,它已经变成基地和训练中心。国际纵队的最初几个大队,就是从阿尔巴塞特开上去参加马德里的保卫战的。

  比尔和哈利两人看见我都很高兴。他们从卡车里爬出来,动作很不灵活,像是两腿累乏的人,他们把拳头朝我的背上乱捶,一面在骂我。
  “现在情况怎样?”我问道。哈利回答说:“我们的任务是要在通天塔内匆匆编成一支军队,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无论你要看什么地方,看到以后都会叫你头痛。”
  “最大的问题是领导人的问题,”比尔说。“你瞧,我们大部分同志都在雅拉玛,在马德里城外。他们已经在那里打了三次大仗——二月二十二日,二月二十七日,四月五日。麦里曼和托普逊两人都是在二十七日受伤的。史考脱阵亡了,此外还伤亡了几十人。帕克斯和另外三十人被俘。这对士气发生了不好的影响。他们甚至还举行了一个剩余者的会议去选举军官呢。政治委员不能够应付这种局面。”
  “是这样——?”
  “是的,局面就是这样。现在,总司令部要我们在一起商量,决定如何分配领导力量、提议任命。”
  “听起来倒很对。”
  “当然很对,”哈利说,“可是此刻我们就没有充分的情报,来根据这些情报行事。我们不晓得这儿有多少美国人;记录是没有的。我们不晓得受伤的人在什么地方,他们的伤势多重,他们需要什么治疗,得到什么治疗。我们的一群伙伴们分散在各处,他们开救护车,驾驶坦克,在化学实验室工作,做医院技术人员。”
  “还有一件事情,”哈利接着说,“我们有一支部队在南线科尔多巴城,跟我们完全隔绝了。应该有人到那里去看一看他们在做什么才好。”
  “是的,由于来到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必须以领导人员供给新的部队。一件合理的事情,就是选拔在火线上经过考验的人们,把他们送到军官学校里受特别训练。可是在我们了解他们、知道他们适于什么工作以前,我们是不能分配他们工作的。……你明白整个情况了,”他说,“现在我们的建议是:我们这些人都不要马上到前线去担负长期的任务——当然,除非是战局发生变化。除了紧急事件以外,我们都在这儿花费十天的工夫。这样我们也许会了解我们应该怎样做了。”
  “对的,”我说。
  比尔提到的“通天塔”这个字眼,到第二天早上我参加基地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时就显出意义来了。这种会议定期举行,传达国际纵队的决议。军官们按照语言分成许多小组,每一小组对着一个译员。发言的人和十来个译员同时说话,每一小组有一种语言,房间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嘈杂。
  要是主要发言的人是法国人、德国人、英国人或者西班牙人,情形已经够糟了,虽然大多数译员都可以翻译其中任何一种语言。可是如果主要发言的人碰巧是,比方说,一个罗马尼亚人,那么必须首先把他的演说译成西班牙语言,各国的译员们才能听懂。
  一个人正在纵队司令部里等着要见我。这一个人将近三十岁,身材肥胖,肤色微黑,说话的声音很粗鲁,态度严厉到野蛮的程度。
  “我叫麦克,”他说,“是正在亚尔曼萨受训的美国炮兵中队的副指挥员。”他接着说,“我说的是:在编制上它应该要成为一个炮兵中队。我们正在设法把它组织成为一个炮兵中队。我现在被派到这里来领取我们做这件事情所必需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切东西。”麦克把两手摊开做了一个手势。“喂,你知道我们现在有了些什么东西吗?我们已经有三尊大炮了。把它们叫做大炮罢了。实际上是从博物馆里拿出来的。它们是克虏伯兵工厂在一八七〇年制造的。这三尊大炮有七尺高,就只是安放在一副直径六尺长的木轮上面的一个长长的大筒罢了。你用一只手把螺旋钻在炮铳后面一钻,就可以把炮身抬高。你抓住了炮架的尾巴就可以转动它,把整个儿炮身子转来转去。你压根儿就不要瞄准它,它是没有什么照尺的。当你发炮的时候,连炮带架子要跳到半空里三尺高,然后往后一坐,一种斜面的东西便会拦住了它;那就是后坐的机件。”
  麦克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一张单子。“我们需要测远器,”他说,“以及望远镜。我们还是军官哩——哼,连手枪都没有。我们需要一辆牵引车来拖这些东西——把这些怪物拖来拖去。他们要我们利用属于训练学校的卡车,可是三次倒有两次找不到的。……军用电话机,” 他按照着单子念下去,“联接观测哨和炮位之间的电线、滑尺、罗盘针……像食物、衣服等等事情,我也不提了。”
  “我要去跟国际纵队司令部商量这一个问题,看看他们能够给你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来 这里不久,还不能对你说得很淸楚,”我说。
  “那么什么时候你跟他们商量这一个问题呢?”
  “就是现在。”我拿起电话筒来。司令员正在忙碌着,他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会见我。麦克很倔强地说:“得不到一个答复我是不回到炮兵中队去的。我要留在这里等到明天。”
  电话铃响了。我接了电话。电话里面说:“我是国际纵队医院院的戴尔哲酱生。我想和美国部队的政委谈几句话。”
  “他到乡下去啦,出了什么事吗,医生?”
  “出了很大的事!很大的事!昨天晚上,先生,你们部队的两个人丢掉了一辆卡车和价値六千丕塞他【西班牙币名——译者】的食物!”
  “这两个人是谁?”
  “迈克和乔治。”
  “他们此刻在哪儿?”
  “在这里。被捕啦。我已经检举他们玩忽政府财产和玩忽职守。我要审问他们。欢迎你来旁听——因为是你们的机关推荐他们,说他们可靠的。真可靠呀!”
  你不能怪那位医生发脾气。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替医院弄来一辆卡车;卡车比钻石还要稀少。现在他又得到政府那里去要求另一辆卡车了,那么他将要用什么话对政府讲呢?政府会对他说,“两三天以前我们刚给你一辆卡车。怎么搞的呢?……丢掉了!谁把它丢掉的?……国际纵队的人,真的吗?两个美国人?……”啊,妙得很。普里托是陆军部长,他对国际纵队原来就没有好感,这样—件小事情就会给他一个发脾气的机会啦。
  迈克和乔治这两个卑劣而害臊的人站在我的对面。我问他们:“你们怎样把一辆卡车弄丢的?”
  他们驾驶了这辆卡车到巴塞罗那去买供应品——替医院买食品杂货。迈克是司机,乔治是采买。在回到阿尔巴塞特的路上,他们停下来买点东西吃。当他们回来时,卡车不见了。
  “那么你们一定是不想法看守就把车子丢下了,”我说。“你们晓得,第五纵队【第五纵队是西班牙内战期间,佛朗哥率领四个纵队试探进攻马德里时,他埋伏在城内的特务便衣队。为别于正规军的四个纵队故称为第五纵队。从此以后成了法西斯派往敌国潜伏,从事情报及破坏工作间谍的泛称,——译者】破坏掉一辆卡车来是多么容易,一个捣乱的人偷起一辆卡车来是多么容易。你们晓得,卡车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他们两人一句话也不说了。我又接着说:“我们得找几个比你们会照顾车子的同志。你们准备到训练营去吧。”
  “你要为了这件事情把我派到前线去吗?”乔治说。
  “可是同志,你正是为了上前线才来到西班牙的呀,是不是?”
  “好啊,上帝,”乔治冋答说。“我还以为你的任务是替我们辩护。却不料你不但不替我们辩护,反而和起诉人站在一边了。”
  迈克至少还是有点骨气的人。“住嘴,”他恶狠狠地对乔治说。“不要装蒜!”他用一双失望的眼睛望着我。
  戴尔哲医生说:“你觉得应该怎样处置他们?我们不能把他们留在这儿,特别是因为他们一想到要上前线就非常不高兴似的。”·
  “马上把他们送到训练营去。”
  “应该这样,”医生点了点头说。
  每一个美国人都自信他可以驾驶和修理一辆汽车,一辆卡车,一切东西。许多美国人都被选拔出来担任卡车和救护车的司机。比美国人先来到的法国人设立了国际纵队的最初的修理厂和车辆配件厂——这些工厂是“新”的修理零件的来源。
  十多个美国人被派到修理厂去。马上就发生了一些埋怨——埋怨有些修理人员“不晓得怎样经营这些工厂,做出的一切事情都落后”。
  他们向领导方面提出他们的控诉和他们的小小的争吵,非常激烈地历数他们的牢骚。他们埋怨法国人、英国人、比利时人。小小的事情会酿成麻烦透顶的严重的局势,往往会有这样的话:“你瞧,那一个主持训练学校的冒牌少校,我老实告诉你,他不过是一个混账的社会主义者罢了!他拣出了这些家伙们,叫他们来指挥我们的部队,他们的用意是好的,可是他妈的他们就是不懂得怎样办事!所以我们经常跑到那个少校那里去,而他却老是付之一笑。他觉得这样来收拾我们使他开心极了!”
  这样一直继续到半夜一两点钟的时候。可是你常常不能很快地作决定,因为很可能总有些事情不对劲。当人们这样激动的时候,负责的人们就不能不多多地“听着”。
  有些指责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你必须判断得正确,并且决定适当的做法。真是伤透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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