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志愿军——在西班牙与法西斯作战的经历

夜间图书馆



  我把我的司令部驻扎在“图书馆”内,这是从坚硬的黄土上挖成的一个洞,上面盖着帆布。这个洞离我们的战壕不过五十码,被用作图书馆、俱乐部和娱乐室。这里面放着稀少的书报,还有象棋、乒乓球和网球拍子。在这里负责的是一个身体太弱、不可能担任繁重的工作的人,但是他又不愿离开前线。“打仗我是行的,”他坚持说。“我做不了锄头和铁铲的事儿,可是我却会使一杆步枪。”他对他的圆书馆工作勤奋负责,极力设法使书报保持流通。他让我用一卷“工人日报”当枕头用。
  帕特·米德到我这儿来。他说:“工人同志,我要来向你诉苦啦。”帕特是世界产业工人联合会的会员,在我们这个部队里面他大槪是仅有的一个会员,他自己也有点意识到这一层。他的帽子佩带了一个圆形的小徽章,称呼每一个人“工人同志”,在他的政治信仰方面多少表现出狂妄的样子。
  “好,你说吧,”我说。
  “我没有收到《产业工人报》;这个报没有寄到。这是世界产业工人联合会的报纸啊。”他郑重地说:“我猜想在后方基地有些家伙故意把报纸扣下啦。”
  “我想不致于,”我说。“大概只是因为邮政局办事糟糕的缘故。当我离开基地的时候,邮局正在改组,邮务现在应该改善了。再过几天看看,要是你的报纸还不能寄到的话,请告诉我。”
  一大捆报纸寄到了。这时帕特高兴起来。他一交了班便伸直了身子很舒服地躺在图书馆的外面,开始读着报。
  但是,当他读报的时候,他的快乐渐渐消失了。他嘴里咕哝着。一会儿他乱骂起来,把报纸揉成一团,跟着把它们拿走了。
  夜间,图书馆是没有灯光的。不但没有灯光,就连一枝蜡烛也没有。可是人们依旧聚拢在那里,在黑暗里斜躺着,闲谈着。他们把这叫做“胡扯”,叫做“吹牛”。这一晚上帕特进来时,图书管理员立刻欢迎他,说:“帕特,你今天收到一些报纸,为什么不拿来让别人看一看呢?”
  帕特说:“啊,我不知道把报纸弄到哪儿去了。这是谁的脚呀?还有一个人可以坐下的地方吗?”
  “到这儿来,”奥列佛说。
  图书馆管理员不让他借故把话题扯开,接着就说:“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不知这报纸在什么地方吗?你并没有把它们丢掉,是不是?真是活作孽,帕特,报纸这样的稀少——”
  “管他妈的!”帕特愤愤地说,他这一句话带来的沉默,须得由他自己来打破了。“这些报纸横竖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他说。“我不晓得到底为了什么,世界产业工人联合会对我们的支持并不比以前好些。我们世界产业工人联合会会员在这里不过两三个人,国内的同志们好像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似的。嘿,那一份报纸——”他骂着说。“上面有一篇文章,说我们打仗的目的是替资本家大老板们守住西班牙。”
  “他们把我们跟佛朗哥混在一起啦,”奥列佛说。
  “写一封信给他们,帕特,”鲁比建议说。“对他们说:他们都很愚蠢。”
  帕特自己批评世界产业工人联合会的报纸是一回事情,但是如果鲁比要来批评,那又是另—回事情了。帕特说:“不错,不过我自己对于这次战争中的许多事情也不喜欢呀。你要问我为什么不喜欢,那么我就可以告诉你,因为西班牙政府里面渗入的资本家太多啦!”
  “第五纵队,”鲁比说。“政府应该把他们查出来,抢毙掉。”
  “一旦捉到他们,政府就会马上把他们枪毙,”奥列佛说。
  “可是政府做得不够快。”
  “这也不单是第五纵队的问题,”帕特说。“我说的是另一些人。那些人或许不是真正的卖国贼。他们也许真正拥护政府。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拥护政府呢?当然是因为他们可以从这上面得到好处。一旦战争结束,他们就要伸出两只手来夺取眼前的每一件东西啦。这就是教我感到苦恼的事情。”
  我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嬴得战争,但要丧失革命吗?”
  马上大伙儿沉默起来;他们都认识西班牙托洛茨基匪帮的口号,他们从长期的经验中知道托洛茨基匪帮所能做出来的只有谎话和出卖。但是帕特却执拗地说:“是的,史迪夫,你看一看吧,这就叫做革命吗?从这一件事情上面到底能得到什么结果呢?我们不要求为社会主义而作战,甚至共产党员也不作这样的要求。实际上他们也认为我们不是为社会主义而作战的。拿阿采纳这类人做个例子吧。你不能说像那样的人要求实行社会主义,或者要求类此的任何东西。”
  “是的,”我表示同意说,“我并不是预言家。然而却有一些显明的事实,谁都可以看得见的。”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把烟斗里装满了烟,人们都在一旁等着,这时法西斯阵线那边的机关枪简短地响了一发,司令部战壕内的留声机正在唱着:“……我不晓得你在哪一方,你的近况怎样,你是不是也很寂寞凄凉。”
  “拿西班牙工业方面的情形来作个比方吧。工厂、矿山、铁路、自来水、银行等等。这一切一向是私人所有的。佛朗哥发动了战争以后,那些老板们都怎么样了呢?”
  “他们跑掉啦,”帕特马上说。“他们跑到佛朗哥那边去啦。”
  “许多重要的经理们都和他们一道跑啦,”奥列佛接着说。
  “确实的,”我说。“他们抛弃了他们的工厂,跑到佛朗哥那边去啦。好吧,让他们跑吧。可是工厂必须继续开工,铁路、银行,等等都必须继续举办。政府必须使它们继续营业,以便抵抗佛朗哥的进攻。所以政府把它们接收过来。这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否则不经过斗争就要让给佛朗哥了。”
  “只要老板们依旧留在工作岗位上,依旧对国家效忠,政府并没有接收任何东西,”奥列佛说。
  “一点也不错。政府接收被老板们丢弃的东西。请注意,政府不得不接收过来的,是最大的工厂,最大的矿山,最大的田庄。继续效忠国家的多半是小商人们——店主啊,工匠们等等,有像汝恩·马奇这一类的家伙。……好,这些巨头们都变成了叛徒,跑到佛朗哥那边去啦。可是,当佛朗哥被打败而跑掉的时候,这些家伙们还到哪里去呢?”
  “和佛朗哥一道——不管他到哪里,”奥列佛说。
  “我希望他们跑到坟墓里去,”鲁比说。
  “当然他们是要和佛朗哥在一道的!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他们已经把他们自己捆在佛朗哥的身上啦;不管怎样,他们也是挣扎不掉的。你能想象他们还会跑回到这里来,要求被他们打过的政府把他们的财产交还给他们吗?当然是不会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鲁比说。“甚至在佛朗哥失败以后,政府还必须继续开办这些大工业。”
  “政府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不能把那些工业交还给原来的老板们,那样做简直是荒谬的。制造一个新的老板阶级吗?怎样制造呢?根据什么呢?而且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说。“战争逼迫政府把西班牙工业的主要部门收归国有。战后政府没有办法放手不管,顾不得有人‘愿意’这样或者不愿意这样。”
  奥列佛吃吃地笑了起来,他说:“而且那也是一种奇怪的事情。倘若法西斯匪徒不动手,也许不会发生多大的变化。汝恩·马奇和那一群人仍旧会保持他们的财产,保持他们的收入和漂亮的房子。可是法西斯匪徒不会不动手的。他们永远不会放手不管的。他们势必继续不断地伸出手来,掠夺的东西越来越多,偷窃、屠杀、抢劫,什么都干。法西斯主义不会静止不动的;它势必扩张,不然就要灭亡。他们极力阻止进步,要把时钟的针扭转回去。他们不这样做还好,这样做就逼得人民更要往前大踏一步。”
  这时壕堑里有点骚动,有的人擦起火柴,慢慢走动着;有的人打呵欠;有的人摸到门口去,碰着摆在中央的桌子。谈话结束了。“怎么样,帕特?”我问道。“那样能够回答你的问题吗?”
  “是的,大多数问题已经回答了,我想……可是,管理这些工业的依旧是政府,工人得到什么保证,日子能够过得比在资本家大老板下面好些呢?玫府!政府是什么?说穿了不过是警察呀!那些戴着徽章的警察光是把棍棒打在穷工人的头上!请问,有哪个警察不是工人的敌人!”
  鲁比说道:“帕特,你真是傻瓜。警察不是政府。警察是工具,是武力——”
  “你有一杆枪,”奥列佛说,“可是枪不是你……这些日子里,要在这里做一个警察,你就非得首先上前线不可。”
  “被你说到要点啦,”托姆·蒙机关枪中队的队长西德热烈地说。“在以前的西班牙,政府只是一小撮有钱的工业家和地主们。他们雇了警察,警察遵守他们的命令。可是在今天,这是一个人民的政府,一个民主的政府,警察是人民的一部分,从他们保卫人民的这件事上,他们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忠诚了。你不觉得一个政府跟另一个政府,或者一国的警察部队跟另一国的警察部队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我想还是会有不同的。”
  “你说得对啦,”鲁比说。“真的,我就知道这样的警察,我曾经在阿尔巴塞特的咖啡店里碰到过一个。他的脖子上被马刀砍了一个八寸长的伤口。……比方说,有一个离乡地主回来了,看见他的田地都被分给了农民,他便要到警察那里去,要警察把那些农民赶跑,把他的田地要回来。喂,你想那位地主先生会碰到什么情形呢?”
  查理说话的声音从战壕的后面发出来。他说:“史迪夫,你说把工业收归国有。我觉得完全是对的。这就是社会主义吗?”
  “不是的。始终效忠政府的老板照样经营他们的实业,不成问题,他们还是可以继续经营下去的。不过,听我说,重工业、银行、矿山、铁路,都要归人民政府来经营,在我看来,那是走向社会主义前进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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