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美〕威廉·韩丁《深翻——中国一个村庄的继续革命纪实》(1983)

第三部 大跃进——大摔跤



二十四 泛滥的洪水和封建主义



  我与张庄的农民干部们座谈,试图用几天时间了解张庄几十年的历史情况的同时,天一直下着雨,雨水灌满了低凹地,漳泽水库大坝的危机加重了。如果你到村东的公路上,不管什么时间,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你都会看到小股的军人两人一列向北急行去增援已经派到大坝上的人。成千上万的人们不分昼夜地奋战在大坝工地上,试图修补大坝主体的裂缝,他们正在往尚未完工的溢洪道上的小围堰上增加重量。
  我问李司令,我们是否能去看一下出毛病的现场,他很快就批准了,并在一个天空布满阴云的下午亲自带了一辆北京吉普来陪同我们。我们对大坝的印象是很高高很长,有一里多长,并且很直。它把整个山谷分成了两个世界,南边是水的世界,阴沉灰暗,满是淤泥,到处可见破碎的船只和被水冲上来的杂物,北边的世界有低地田、果园、鱼塘和采沙场,都笼罩在云雾中,被雨水冲刷着。透过云雾我们朦朦胧胧地看到水库里的水离大坝顶部只有1—2尺远,离为保护溢洪边,东北角上用土和沙袋没置的障碍物顶只有几寸远了。在那儿;一些解放军战士、民兵和老百姓正臂挽着臂排在一起,另一些则正扛着新的沙袋向前跑去,去加固处在危机中的围堰,他们跑的虽然很快,但从整体来看却比一般的大工程混乱。
  几周以前,我就在海沙下游的地方看过人们挖土,他们把土从河沟搬到河岸。站在公路大桥上我可以把300,000人一揽眼底,我看到了不同走向的稳健而平缓移动着的手推车和人们肩挑着的扁担,来来往往,前前后后,编织成了一台广大无边的有秩序的舞蹈表演,这种舞蹈也只有在亚洲的大平原上才能构思出来。现在,我却看到了紊乱的没有计划的行为,人们以为水涨一尺围堰不加高一尺,就会带来空前的灾难。
   “能保住吗?”我问李司令。
   “看来今晚情况好一些,”他说,“我已接到通知老天不再下了,要是今晚不下或下小点,我们的大坝就保住了。”
  在回张庄的路上,我们径直穿过了一路上被洪水淹没的村庄,泥水中的土路变的难以行走,泥泞不堪,马厂变成了一个周围满是雨水的小岛。我们从北边过来接迈马厂时,看到一群人已开始加宽加深排水沟,这样,能把这里水引到大坝下的河里去。
  这一切有多奇怪,上党这个华北的高原,干旱的故乡,现在却遇到了洪灾。这样一个地方遭了洪灾从习惯上讲似乎是矛盾的,可我们周围全是水,无边无际的水,无法预料的充满危机的水。十年以后谁来承担没有完成溢洪边的责任?那天晚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没有完工的溢洪边是一个充满罪恶的疏忽,一个不能原谅的错误。
  李英奎说:“我们的错误就是忘了给水留一条出路,我们违背了毛泽东思想。毛主席常说,要给自己的对立面,包括阶级敌人一条出路,即使是地主也应该让他们有地种,有机会劳动,不要逼任何人走投无路,可我们却忘了给水一条出路。”
  这种思想勾起了司令员一段内战末期的异乎寻常的回忆,他大声笑了起来。当我们问他为什么笑时,他给我们讲了一段关于“出路”的故事。
  有一个年轻的营长叫谢铁蛋,只有23岁,他在一次精心安排的夜袭中包围了敌人,并与之展开了英勇的战斗,打败了这个国民党营,俘虏了敌人并缴获了敌人全部的枪支弹药、炊具等用具,在被俘虏的人员中有一个国民党指挥官,也很年轻、很傲慢。
  这个指挥官抗议说铁蛋用的战术不公平,趁天黑搞偷袭算什么本事?公平的战斗应该是白天拉开阵势,明火执仗,如果这样交战也能赢,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这翻话激怒了铁蛋:“你的意思是说白天头并头打仗我赢不了你?我肯定能赢。”
  为了证明他的本事,他把那位被俘虏的军官,连同他的军队和武器放了回去,然后双方在光天化日下又一次交战,最后铁蛋又赢了,他又一次打败了敌人,活捉了那位军官。但是,在战斗中他手下的士兵却多人受伤,还有几位牺牲了。为了一个指挥官的傲慢,战士们负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个故事象一道闪电,照亮了现实。在一场残酷的阶级战役中,两位贵族骑士参加了决斗。
  骑士精神万岁!
  最后我们上了公路,在两排密集的加拿大杨树之间驱车南行。我们看到路两边的排水沟都受到了洪水的威胁,这时天黑了下来。司机打开了车灯,趁着电光我们看到了闪光的雨点。上帝救救我们吧!上帝救救华北吧!我发出了内心的祈祷,可雨又开始踏踏实实地下了起来。
  当返回张庄时,我们发现宣传队的干部们正坐在屋里闲聊。这天晚上的话题大部分是有关应该早已根除了的封建主义的。
   “人们常说,要是你崇拜孔圣人,你就能学会读书,”王腊肉说,“可我崇拜了孔老夫子好长时间,一个词也没学会,根本不管用。”
   “那你是小学毕业?”王京和问。
   “谁?我?不,我小学都没毕业,”王腊肉说。
   “我在学校那会儿,”王京和若有所思地说“我老师教我打算盘,要我背那么多口诀,什么‘二一添作五’这一类的东西。我问老师这是什么意思?老师回答说:‘笨蛋,难道还二一能添作四吗?’他从来不给讲道理,光是骂,让我死记。”
   “那么多班没一个孩子愿意学习,纪律太严了,我们都烦死了。为什么?就是上厕所也得得到‘牌子’(一块木头牌子,有了这块牌子就可以出教室,就象一张通行证)。当然,拿到‘牌子’的孩子常常把它‘掉’到茅坑里,然后,另外那个孩子就得去帮他把它捞上来,这常常得用好长时间。这是逃避上课的最好的理由。”
   “那些先生根本没有奉献精神,他们尽可能少做了。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个老师让我们在午饭前背一篇范文,然后就到教室后面去抽大烟了。太阳照到头顶时,他走到前面让大家背诵,那些不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的学生要受罚,老师拿一头宽一送窄的戒尺打他们的手。”
   “这是教育上的教条主义,最容易助长先验论。”
   “先验论”对他们来说很熟悉,因为他们正在学习哲学和唯物主义辩证法。
   “说到先验论,”高队长说,“过去我们总认为天才是有的,是上帝给的。有的人好象确实有天才。就拿现在正在张庄修纪念碑的老木匠来说吧,他是个文盲,也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但他却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决定修这个纪念碑后,只去长治看了一眼旧建筑的纪念碑,回来后就修成了这个象一座小庙式的纪念碑。如果说有什么不足的地方,那就是顶角不算太翘,还有,碑应该立在一个平台上,应该再立高一点,好让人不用附在上面就能看清上面的名字。不过,这不算什么大毛病。总的来说,他干得很漂亮。”
   “是大队干部们把事情搞乱了。他们把自己的名字都刻在了石碑上,就象古时的绅士,为了纪念12位烈士,他们加上了20多个干部的名字,谁也不想拉掉,所以问题出来了——该记念谁呀?”
   “过去象这样的庙是供奉‘老爷’的”王腊肉说“从我小的时候就记得,每件东西都有‘老爷’,城里有‘城隍爷’,村里有‘土地爷’,道路穿过村中央的地方有‘五道庙’,每个院都有‘门神’,院里有‘天地爷’,屋里有‘灶王爷’负责炉、火、锅与炊事有关的事情。”
   “每年阴历腊月二十三,所有的都要到天上去向玉皇大帝汇报每个家庭一年中的所作所为,为了保证让他上天不说我们的坏话,我们就做祭灶糖。如果他们吃掉了这种东西,嘴巴就会被糊起来,这样,他们就不能说我们的坏话了。”
   “小孩总想知道天离我们有多远,大人们说‘算一算,神仙初九上天,十五回来’。所以我们便开始数,上天一趟来回只需要7天,就是说单程只需3天半,当然,再除去汇报的时间,就只需3天时间。”
  我不禁想象起了这个“天”很象过去的皇都,也象现在的北京的古皇都,还有北京多象这个 “天”。地方上的干部每年向最高层汇报工作时从较远的地方坐火车到北京也得2—3天,这儿有人们常说的“天”。所以才有了“天高皇帝远”的说法。
  这些故事使王京和想起了他自己年轻时的一段经历。
   “我参加解放军时才13岁。当时党支部吸收党员是秘密的。有一天,我在司令员门口站岗,透过门缝我看见有几个人站在一盏油灯前,墙上有一面旗,旗上有一个弯弯的图案(因为中国的镰刀是直的,没有弯,所以旗上的镰刀图案对这个农民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旗的旁边是一张毛泽东画像。”
   “我跑去问炊事员,‘那些人站在勾勾旗前面前着拳头干什么?’他们是在给什么老爷烧香吗?”
   “炊事员问我,‘你在哪儿看见的?’”
   “我说,‘从门缝看见的’。”
   “后来司令员来找我,问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共产党员。”
   “我说‘没有’。”
   “‘共产党很可怕’,他警告我说,‘他们是青面獠牙’。他想让我忘掉看到的一切,‘记住,以后不要再从门缝往里看了。’”
   “所以,我再也没敢偷看过。”
   “当然后来我了解了共产党,可是有好长时间,它是非常神秘的。”
  张庄的共产党走出地下是在1948年。这年6个月前,刘伯承的部队胜利地穿过河南向新的根据地大别山挺进,迫使国民党走上了防御阶段。不再害怕国民党军事反攻太行,党才从地下转为公开,以便接受人民的监督。对干部们的公开批评削弱了封建思想的基础,但党的领导们发现很难动员人们讲实话。因为,只要当官的一掌权就要对批评过他的人进行报复,谁能保证将来的事情?1971年进驻村庄的宣传队又一次着手解除这些顾虑。再没有人相信共产党是青面了,至于有没有獠牙,那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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