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美〕威廉·韩丁《深翻——中国一个村庄的继续革命纪实》(1983)

第四部 什么是社会主义道路?



三十七 急救



  1971年9月14日,东方刚刚发白,礼堂屋顶的大高音喇叭就开始活跃起来,开始只是辟辟啪啪地响,告诉人们已经通上电了,然后突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东方红”乐曲,刺耳且狂欢的声音反全村人都吵醒了。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即使只奏曲子,歌词也早已自动跳出每个听众的脑海,一次次的重复已经成了唤醒人们的号角:“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
  张庄所有的人,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被唤醒了。因为关掉这个声音是不可能的,许多家的门角都安装一个小喇叭,小喇叭与大队的播音室是连着的,只要大队一放音,家里的喇叭就响,因此,这支歌便成了催人起床的号角。不过也有许多家没有安小喇叭,所以大队每天早晨都要放“东方红”,提醒人们注意新的一天开始了,该起床了。
  为了向全村播放“东方红”,大队会计每天早晨都要比其它人早起一会儿,把频道定在指定的位置上,放好扩音器。“东方红”之后就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上党地区,甚至每个大队都天天如此。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总是以一两条毛主席语录开头,1971年秋天最常播的是“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人民解放军”。语录念完后常常是一些关于党的整风运动的指示,最常见的是毛泽东关于党的性质的语录:“我们的党应该是由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所组成,能够领导无产阶级与阶级敌人进行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先锋队组织。”接着继续报道一些省市成立了新党委的消息,工农业生产方面的伟大成就,国家最近的体育运动情况和最新的世界形势的重要发展,如越南人民的胜利,尼克松即将访华等等。
  9月14日,高音喇叭比平常更早地把我们吵醒了,在没有播放“东方红”之前,我们听到了大队医生的声音,秦三姜广播了一个紧急情况。
  “喂,注意了,大家都注意了。张庄有两个小孩得了脑炎,昨天晚上已送进了医院。这种病是蚊子传播的,我们要发动群众开展一次灭蚊运动,要清除、清扫所有能生蚊子的地方。所有的小孩都要打预防针。我们希望大家都出来,消灭你看见的所有的蚊子。屋子都要喷打敌敌畏,茅房都要撒六六六,池塘里要放漂白粉,垃圾废物都要清除掉,水坑都要填起来。请大家6点以前带小孩来医疗所。如果发现有可疑的症状请马上告诉我。”
  “脑炎的症状是头痛的厉害,呕吐、高烧、脖子四肢发硬。如果发现这些症状马上向我报告。大家出来吧,我们开始干吧。”
  这个通知使我浑身直打寒战。我妹妹寒春和妹夫阳早昨天刚好从大寨来到张庄,还带着我的3个孩子,一个10岁,一个8岁,一个6岁。脑炎一旦流行,不仅对我的全家而且还整个张庄都将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卡玛和我从床上一跃而起,顾不上洗脸、刷牙、梳头就直奔大队部。街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拿着铁锨、扫帚、萝筐等一切可以用来打扫街道和院子、清除垃圾和废物的工具。
  受大队监督的地富的老婆、过去的国民党分子和从外迁移来的更农正在张庄治安主任李来全的监视下忙着清理街右边的排水沟。
  李来全喊着:“把张庄打扫得干干净净,保证张庄人民的健康!”接着又骂那些“坏分子”:“要求这些人每天早晨出来打扫街道,可如果你不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他们就不干。这可好,今天非干不可了。快干!快干!郭老太,你能不能快点?不许拉下一片树叶,要打扫得干干净净。”郭老太是富农郭春旺的老婆。
  李来全看上去确实很凶,大概是为了显示他治安主任的威风,他的肩上还背了一支步枪。

  民兵陆安和手里拿着步枪站在郭老太身边,接李来全的话补充说:“今天我们要检查,谁干得不好要返工重干。你们平时要是把街扫得干干净净,今天不就少麻烦了。你们这些狗日的,什么时候能学得老实点儿。”
  有两个小脚妇女也在踉踉跄跄地跟着大伙一块干,她们走起路来就象踩高跷,好象根本挥不动那专门为扫街巷、院子制作的特别大的扫帚。男人们把树叶扫在一起,装进柳条筐里,在晨风中他们有些发抖,好象也拿不动手里的铁锹,这是一个非常凄惨的场面,一个非常悲惨的团体。这些“坏分子”和旧的统治阶级的残余分子不再能威胁任何人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唯一的反抗办法就是磨蹭。
  幸好,全村的大扫除没有依靠这一帮监督之下的“杂牌军”,秦医生的话已经发动了起了所有的劳动力,人们齐心协力,不多时就完成了大扫除的任务。
  我们在大队医疗所看到了秦医生,他正忙着准备给孩子们打预防针。他说,这个月早些时候,马厂就发现了好几例脑里炎患者。张庄染上这个病的两个孩子中有一个是铁路工人的儿子,他曾去马厂找朋友玩,在那被蚊子叮了一口。他被送到了长北铁路医院,这个医院在张庄向北约3里处。另一个患儿是大队电工李忠禄的儿子,忠禄最近往家里接电线,把门窗都打开了,于是蚊子便趁机而入,咬了他的孩子,不过一发现有脑炎的症状这孩子就被送到了长治市医院。
  秦医生不仅备有预防脑炎的药,而且有预防破伤风、百日咳和麻疹的药。几天前他就储备了一个鲜血浆,为急救作准备,以保证所有的孩子都能得到及时的治疗。同时,他还要求各家各户喷打敌敌畏,茅房撒666,粪坑用漂白粉处理。他说,成年人喝上中药“贯众草”汤就可获得脑炎的免疫力。他正在给我们作解释的时候,一位身穿白大挂、头戴白帽子的年轻妇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血浆,她是贾淑仙医生,36岁,张庄人,是秦医生的徒弟。
  秦三姜医生个子不高,精力充沛,脸上总挂着微笑,他是张庄最值得注意的人物之一。他是当年总跟在我屁股后那一帮小家伙中的一员,当时他才6岁,他跟我学手指游戏,还记了几个英语单词。有一天,跟他闹着玩的时候,我把他放在个一个小矮屋的顶上,他自己下不来了,就一个劲地喊,后来我才把他抱下来。他喜欢音乐、诗歌、戏曲和庆祝活动,庆祝活动中他常放焰火。他搜集了许多民间歌曲,进行曲和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的革命战斗歌曲,并且大部分仍能记得。当他发现我也能记得一些歌曲时,很愿意同我一起唱:

  太行山高又高, 百万民兵呈英豪,
  年青的庄稼汉, 不怕敌人枪和刀,
  每一枪都消灭一个敌人。


  在所有的爱好中最突出的是,他是一名好医生。他不仅精通跟他父亲秦丙逵学会的中医,而且对现代西医的基础知识和技术也很精通,他在公社和市里几个训练班里学过西医。
  “我是跟父亲学的,”秦医生说,“他是搞中医的,搞了许多年,医术高超。1958年公社开了一个诊所,邀请我父亲去诊所工作,但他觉得自己已上了年纪就让我替他去了,那年我才17岁。我们在那里学的干的也都是中医,但每个星期天下午上西医课,所以我就跟着学了一点西医,后来只要有西医进修班我就跟着学,每学一次我的西医知识就上一个台阶。现在我能做一些小手术,但不能开肠剥肚。”
  从技术方面来讲,秦医生比一般大队一级的医生技术要高。我们认为,张庄有了他是非常幸运的,但又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在附近的那家大医院里当医生。
  后来才知道秦医生曾在五区、马厂医院工作过。他负责管理周围村子里孩子的出生工作,并上信仰天主教的家庭,出生于天主教家庭的秦三姜就帮助给新出生的孩子取一个好的圣名,并悄悄地在洗礼时为孩子取两个名字——一个普通的中国人的名字让平时用,一个像彼得、玛丽这样的圣名让在家里或教徒中使用。“四清”运动中秦的这种行为被揭露了出来,因此被医院开除并遣返回张庄。公社的损失是大队的获得,张庄从此有了这一地区最好的本地医生。张庄的医疗所因此出了名,不仅本大队的社员到这儿来看病,就连周围七邻八村的人也到这儿来看病。实际上,外村人来看病的收入就够医疗所用了,而且还有剩余,所以好长时间张庄大队的社员看病是免费的。
  按照1966年6月,也就是“文化大革命”期间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制定的农村医疗制度的要求,张庄的每个居民每年交1元钱的医疗费,可以在大队医疗所享受免费医疗服务,包括诊断、打针、针炙和小手术、孕期检查和接产,医疗所只按半价收取药费,大部分药都是医疗所的工作人员自己炮制的中草药,但也备有一些象青霉素、四环素、土霉毒、链霉素这样的抗菌素类药物,还有一些象磺胺、磺胺胍这样的抗菌效力较强的药物。
  为了使社员们吃药时少花钱,秦医生和贾医生开了一块地,自己种起了草药,并花大量的时间到附近的山上采集野生草药。两位医生如在山上发现有他们最需要的草药,就教给年轻人识别这些草药的办法,然后组织大批的年青人上山去寻采。他们把采集到的大批草药收集起来,分类晒干,包装好,送到长治市药材,用这些草药去换已加工好的草药,价格要比买低的多。最好的演员王玉梅在大队药房工作,她把西药分类放在一个木架上,干草药和炮制过的草药放在小木头抽屉里,沿屋子的后墙摆了好几个药框,足有几百个小抽屉。 王玉梅根据秦医生的处方标出药费。她说,张庄医疗所药房的中药一般只卖市场价的三分之一,而西药的价格也比十年前降低了大约一半。1958年青霉素的价格是三元一支,现在每支只1元,四环素那时每片一角,现在5—6分。
  秦医生和贾医生不仅教人们采药,还教他们如何进行田间紧急救护,这些医疗助手被称为“赤脚医生”,这些“赤脚医生”平时在指定的地块和社员们一起劳动,利用空闲时间学医,常背一个简易药箱,农闲季节他们就参加一些定期学习,学习针炙和一些中草药疗法,如白菜根能治头痛等。他们还学习如何给骨折病人上夹板,如何止血,如何做人工呼吸等。
  “赤脚医生”只挣在地里劳动的工分,医疗所的三位脱产人员挣医疗工作的工分,秦医生每天10分,贾医生每天8分,王玉梅每天7分,他们的工分和口粮都靠大队补贴,工分的现钱包括医疗所和药房使用的现钱都靠大队副业队的收入。
  想起1948年4月出生的那8个孩子,可怕的脐风夺走了7个孩子的生命,只有一个活了下来我就问起了秦医生接生婆和分娩的情况,他说,由于接生婆姝办法不卫生,张庄人已不再用她们了,再也没人请接生婆接产了。不过有一个过去的接生婆到学校学习了卫生的接生法,所以继续接产一直到死。后来秦医生就教贾医生学习妇产科,她学得又快又好,所以过去的几年中还没有死过一个活着生出来的婴儿,甚至那些生出来生命危险不会呼吸的婴女也通过工呼吸和心脏推拿幸免一死。创造这些惊人记录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对孕妇进行定期检查。那些胎位不正的孕妇都在合适的时间被送进了当地医院,这样就避免了十分紧急情况的发生。
  贾医生还教给孕妇们一种分娩时无疼痛的办法,这个办法包括肌肉和呼吸练习。她有一个药箱,里面装着接产时必需的所有用具,一有人来叫,她背起药箱就走。如果无疼痛的办法不管用,她就用针炙的办法引起麻醉来达到止疼的目的,她还使用针炙减轻分娩后子宫的收缩痛。
  过去由于婴儿死亡率高的惊人,限制了张庄人口的增长,我们问,现在所有的婴儿都活了下来,怎样才能控制张庄人口的数量呢? 秦医生给我们讲述了控制生育的整个过程——宣传、说服、教育、药片、节育环、避孕套、输卵结扎和切除术。但希望至少生一个男孩的旧的观念的压力使许多家庭人口增多上面宣传每个家庭最多能生两个孩子,但如果这两个都是闺女,几乎所有的夫妻就还要继续生,直到至少出生一个男孩为止。秦医生的老婆生了三个闺女,所以还要生,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可她想一个儿子太孤单了,没个伴儿,所以就决定再生一个,结果又生了一个儿子,这样本应是一个有两个孩子的理想的家庭却发展成了一个有5个孩子的大家庭。即使那些第一个就生了儿子的家庭也还想再多要几个孩子,因为他们希望至少有一个女儿,现在女儿不再象过去一样认为是家里的负担了,她们长到一定的年龄就可以出去劳动挣工分,开始为家里作贡献,甚至招一个女婿到女方家来也是可能的。过去,女儿总是要嫁出动了,可现在,因为张庄就在公路、铁路边,地理位置较好,许多地方的人都想到张庄来落户,通过结婚迁入张庄就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受以上因素的影响,张庄的人口出生率看来不会很快下降。婴儿死亡现象几乎已经杜绝,加上生活和医疗条件的改善,人们的寿命普遍延长,张庄的人口恐怕还会猛冲。

  秦医生还告诉我们,他们几乎已经控制了所有的传染病,从梅毒、淋病到天花、小儿麻痹和百日咳,他已不再为这些疾病的发生而担心,他希望再作一些努力消灭脑。既然预防和及时治疗都那么有效,我们问他,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小毛病?比如象脓疱这样的头皮症和皮肤病,还有沙眼、角膜炎这些眼病?
  秦医生说,皮肤病在张庄很普遍,因为这里太潮湿,虽然1958年在大跃进时期修了水库,但这里的水位仍只在地下4尺左右,不仅屋里的地面饱受潮湿之苦,甚至墙壁都是潮湿的,潮湿的地面,潮湿的墙壁使屋子变得不结实,有时甚至会倒塌,这潮湿的环境是人们得皮肤病的主要原因。有的皮肤病用青霉素就可以治愈,但并非所有的人都能解决问题,对那些青霉素过敏的人就必须使用中草药来治疗,用蒲公英汤或荡公英汁涂缚在皮肤上,不过这种办法需要好长时间才能见效。
  秦医生说,另一个主要原因是人们不太注意皮肤病,一旦患病也不及时治疗,等湿疹长了一脸才想起来该看看了,可到了这个时候已不太好治了。
  眼病也是这样,人们得了沙眼也不去理它,或者只用菊花水洗一洗,直到严重到不能治疗的时候才想起来找医生。
  秦医生说针炙治疗结膜炎是非常有效的,可人们总是不去看,不去治,所以疾病常常发展到不可治愈的程度。
  9月14日早晨秦、贾二位大夫给全村所有6岁以下的儿童打了预防针,之后便去检查他们的灭蚊战役打得怎么样,很快就绕村一周视察完了前线,发现所有的水坑都填上了,排水沟清理了,垃圾废物清除了,所有的家庭已经按要求喷洒了屋子和茅房,所以他们很快满意地回到了医疗所。
  一场蚊子的歼灭战胜利完成了,再没有人得脑炎,两名脑炎患儿几天以后也痊愈出院。1971年与1948年的医疗状况的差别和对比是非常明显的。如果说其它方面没有什么大的进步的话,医疗方面的进步就可以证明整个革命是正义的、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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