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美〕威廉·韩丁《深翻——中国一个村庄的继续革命纪实》(1983)

五十二 拂晓下地 晚上开会



  由于发动全村白天播种小麦,市委要求晚上进行整党。有人可能会想农民们白天种小麦就够累了,晚上应该休息休息了。显然许多人都有这种想法。这就是为什么宣传队干部在每次开会开始讲话时都否认政治和生产任务之间有任何矛盾,然而,组织各种会议正是整风运动的中心。
  但是,无论他们怎样不厌其烦地老调重弹,都不能说服党支部书记贵才。
  “一开始人们会来,”他说,“但是,由于他们天天在地里干活儿,越来越累,就不会天天晚上来了。”
  “春播季节你们不是经常开会吗?”范机灵问。
  “那可是两码事儿,那时人们劲头很高。”
  “好啦,抓革命应该促生产,不会影响生产。”范机灵说,“今年的会议不比往年多吗?生产没有搞上去吗?开会不会妨碍生产。合理安排会议是领导干部的职责,你必须鼓励大家早来早散会。”
  有一次开会时,一半人睡着了,另一半人提前回家了。高法官坚定地说:“有人认为开会和生产互相冲突,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开会和生产没有任何矛盾。现在白天时间短,晚上长,早上我们可以早点起床。有人说大忙季节应该停止学习,恰好相反,越忙越应该重视学习。”
  幸运的是九月二日开始下起雨来了,正好开大会进行整风。如果说阴雨连绵威胁到大坝的安全,损坏了庄稼,推迟了收割,却倒是促进了政治工作。由于雨下得很大不能下地,宣传队“抓紧时间”在会议厅召开全大队社员大会。人们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把整个会议厅前后左右,甚至主席台都挤得满满的。全村男女老少、已婚的、未婚的、离婚的、寡妇鳏夫都参加了会议。他们带着许多孩子,刚学走路的幼儿,襁褓中的婴儿,有的咯咯地笑,有的哇哇地哭。当婴儿们哭得太厉害时,干部就让他们的母亲把孩子们抱出去。大队一些最漂亮的姑娘,身穿最漂亮的衣服,把堆放在南墙跟的砖头放在最前排当座位,她们梳着长长的辫子,甚至已婚妇女也炫耀着北京妇女都不敢穿的用花纹装饰的印花布或与底色对照艳丽的方格布做的束腰服。他们对我和卡玛的兴趣比对会议要大得多,一会儿互相交谈,一会儿哧哧地笑。
  几排后面坐着老天主教徒申喜乐,他是一九四八年受虐待的新娘先娥的父亲。这是我返回张庄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些年来,他的胡子显然花白了,在他附近的一个小凳子上,坐着一位颇有几分姿色的老太婆,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我们,这就是本村医生齐三强的母亲——一位坚定的公开的天主教徒。
  由于会议厅没有座位,人人都得自带板凳、木头块或砖头。因为天还下着小雨,人们不能站在窗外透过窗户观看会议进行的情况,不得不全挤进会议厅。人们你推我挤费了好一阵子功夫才重新坐好。一位宣传队干部数了一下人数,一共三百七十名,全部挤进按设计只能坐二百人的屋子。
  高法官在主席台上,坐在一张大桌子旁作了报告。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大型毛主席画像。
  高法官以善作长篇报告而著称,他那天的表现证明他确实是名副其实。一开始他回顾了对“二宝”的谴责,解释了免除他们职务的理由,然后他又谈到新的领导组春天所发动的令人振奋的生产运动。他详细列举了典型人物所取得的突出成就,他把这两方面的成就归功于通过学习与斗争思想觉悟的提高。他说这充分显示了怎样才能把思想意识转变为物质财富。
  作为开场白这些话都说得非常中肯,对于群众参加评议大队新领导班子的作用是非常必要的。他重复讲了市委会议所确定的判断党员的七条标准,阐述了即将进行的开门整风的性质。普通群众要在自己所在的生产队听取本队党员的发言,并对他们进行批评。
  高法官提出的整风计划,要求花五天时间进行动员学习,党员用五天时间进行自我总结检查,用十天时间全力以赴评议新领导组的各项政策和表现。如果可能,还要对仍有疑点的问题进行结案,最后五天审查控制大队生活的各种规章制度和安排。他希望在这个问题上,全体社员能畅所欲言。
  高法官最终讲完话后,市委办公厅主任范机灵讲话强调了上述问题,并强烈呼吁人们积极参加整党。
  他说:“我们天天讲两条路线斗争,毛泽东路线,而两条路线的基本区别就在于是否相信人民。根据毛的观点,每个党支部都必须扎根于人民群众之中,这就是为什么要进行开门整风,为什么我们今天开始的检查运动是开门运动,是大家的事,群众必须讨论大队干部工作的好坏,还需要干什么。毛主席要我们参加,这是他信任我们的标志,如果我们不积极参加,我们就对不起他。”
  “因此,谁不关心这场运动,谁就是不听毛主席的话,大家必须克服害怕说实话,遭打击报复的心理。”
  “有些人犹豫不决,害怕讲实话惹人,为什么呢?”
  “因为在前几次运动中,有些干部不遵循毛主席的路线,利用团伙力量打击报复。他们或者小事大作,或者无中生有,想方设法利用少记工分,或分配枯燥无味的工作进行报复。”
  “因此,有些人想,见鬼去吧,我们要保持沉默。”
  “但是,现在大家的思想觉悟提高了,我们党支部有了新的领导干部,我们完全可以信任他们,大家放心大胆地说吧。”
  “人们犹豫不决的另一个原因是自私自利。人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宁肯满足于现状而不愿互相批评,这是目光短浅的表现。最终我们都应该勇敢地正视自己的弱点,团结一致改造张庄。”
  “至于惹人,如果是阶级敌人,管他呢?如果不是阶级敌人,我们仍然必须与坏思想坏行为作斗争。如果把他们放过,整个集体就会遭秧。‘二宝’的情况不是这样吗?两个人都是贫农出身,历史上都没有任何问题,他们俩被选拔到办公室工作,是因为他们是好人。既然如此,他们怎么会变得这样坏呢?这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对他们进行适当的监督。无论什么时候,成立任何新的领导班子,都有一个依靠人民进行监督的问题,每隔几个月我们就必须对他们进行检查。一切问题的关键是领导班子,而保持他们不断前进的关键是群众持续不断的批评。对领导干部来说,关键是倾听群众意见,如果你要群众跟你走,你就必须首先跟毛泽东走。”
  范机灵在充分论证了这一点以后,接着又阐明了几个在人们头脑中引起混乱的问题,其中之一是那件老问题——“裴小四案件”。由于张贵才又当了张庄支书,谣言又传开了,十年前在井底发现的年轻小偷之死,是贵才的错误。
  “为什么老是提起这个案子呢?”范机灵问,“是因为存在着误解吗?不是,这是阶级斗争的表现,有人想拿死人压活人。”
  “我们要整风,最终是会触及到这些人的,因此,他们提出‘裴小四案件’。他们要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企图把我们引入歧途。每次我们开展运动,这种事情总会发生。究竟每次是谁挑起这件事呢?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在接着谈到尚未落实的案件时,范机灵说:“有些人想利用清查,迅速落实他们的案子,但是落实案子有两个方面,谁想尽快解决问题,谁就必须首先大胆讲出实情,讲清事实,这样落实案子就容易了。”
  最后,范机灵谈到了大队团结问题。
  “有些人想方设法破坏我们的团结!他们因为小错误而咒骂大队干部,这种咒骂干部的风气只不过是一种歪风。想想几天前秦快嘴说的话,他说:‘是的,我们是黑帮,咱们看你们红帮能干好,不用多久人们就会骂你们的’。”
  “秦快嘴这是什么话呀?”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整个下午人们都在一起讨论运动的问题。这一次他们是以小队为单位进行。卡玛和我去了村东南角的五队队部。原来这是一个破院子里的一座破烂不堪的屋子。在一个大席棚之后,住着解放军的一支坦克部队。这个屋子是用土坯盖的三间平房,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墙根摆着当座位用的砖,中央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门对面的墙中央,挂着毛主席画像,画像之上贴着毛泽东和林彪的合影,合影两旁挂着张庄民兵的奖状。一张是地区表彰第五排(五队民兵单位)的优胜奖;另一张是市政府表扬一班的(第五排的一个班)。北面的墙上有马厂公社革委会颁发的表扬一班的奖状。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儿,因为窗户上没有安装玻璃,我们能够清楚地听到他们尖锐刺耳的叫声和笑声,窗户是本队一位木工随便用些木棍子做成的,窗户底部横着钉了一块纤维板,但是纤维板太短,左右两边都挡不严实。
  人们零零落落地走进队部,生产队领导派人去把那些慢性子的人叫来,最后,几个人来了说他们不知道要开会。这就意味着他们漫不经心。因为高法官在群众会上通知时,反复强调过,而且趁中午时分又通过高间喇叭广播过。叫人费了好大劲儿,但是收效并不很大。开会推迟了,当大家等待别人时,几位早到会的人起来走了,而且此后再也没有露过面。
  王文则来了,他的裤子卷到膝盖之上,以免被雨水弄湿。他的腿瘦骨如柴,青筋暴起。他头上用传统的方法挽着一块毛巾,这是与会者中唯一的一位头挽毛巾的人。相对照之下,王贵宝戴着一顶白帽子,所有的年青人都戴护目镜,穿干部式制服和裤子,齐踝关节的胶鞋;有些年青人身穿条纹衬衫,兰白相间的条纹水平地横过他们的前胸后背,他们一根接一根地抽香烟,而老年人却仍然抽烟斗,但是不再使用传统的火,而且用时髦的拇指激发打火机。
  队指导员李玉喜主持了会议,他首先宣读了七月一日山西日报社论,重新回顾了整党的主要目的,号召大家讨论重新建党阶段检查工作的重要意义。但是会开得很糟,显然是因为主题太抽象,大家都无话可说。
  为了打破沉默,队长秦炳奎讲了几句话。张强柱接过话题也讲了几句,但是,此后又是一片寂静。上午的残雨——毛毛细雨下得更小了。于是王文则站起身走出了院子,几分钟内三分之一的人随他走出了会场。很快门外就展开了一阵热烈活跃的谈话。玉喜十分恼火,出去一阵训斥把人们赶回会场,但是文则没有再进来,而是悠闲自得地回家去了。一个被暂停党籍、最需要整风的五队社员反觉得这样的会议不屑参加。
  会议开得一团糟,由于没人发言,李玉喜无可奈何只好宣布散会了。
  其它地方会议开得也不好。二队只有“二宝”的最得力的支持者,重点整风对象,“流氓嫌疑犯”,八字脚郑大胆发了言,他匆匆忙忙从一个组窜到另一个组,挑起一个又一个话题,十分活跃,但是,就是躲避在大会上发言,最后他站起发言时,只是满腹牢骚。他说自从大队新领导班子掌权以来,村里的一切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二队干部发现难以控制会场秩序,人们不断地溜走了,无法劝他们回来。大多数人甚至任何劝说都不听,最后秦发言时,许多人却自动返回来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必定会支持他,而是因为非常好奇,想听听这个臭名远扬的“黑帮”会说什么,他们是如何得知他要发言却是个不解之谜。
  秦实际上是说,宣传队干部在大会上所作的报告是片面的。他曾几次设法找他们,想把问题谈清楚,但是他们都没有接待他,他把对宣传队的批评夹在一些无意义的自我批评中间,如:“整风运动很好,如果我是领导,运动就不会搞得这样好。我应该好好学习毛著,批评自己的错误,低头认罪,而且还要请同志们批评我。”但是,实际上他没有作真正的自我批评,他的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作为重要群众运动的起点,会议进行的并不顺利,讨论整党的重要意义太抽象,太理论化了,引不起人们的兴趣。当整党进行到下一阶段,社员和党员面对面时,普通老百姓参加会议情况略有好转,但是即使在整党高潮阶段,比起一九四八年那场令人激动人心的整风运动来就要逊色了。
  不管整党是否激动人心,进行的速度与日加快。小队会、支部会、支部宣传队联席会,贫农代表会,以及贫农妇女会,一个接一个,农民干部白天在地里整整干上一天后,一有时间就开会。所有这些会议,一方面试图诱使普通老百姓发表意见;另一方面为党员和干部认真开展自我批评和互批评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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