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英〕威廉·莫里斯《乌有乡消息》(1890年)

第三十一章 在新人民中的一座老房子



  当我站在那里的时候,爱伦离开了我们那群还站在小渡头上的快乐的朋友,走到我的眼前。她拉着我的手,温柔他说:“马上带我到那座房子里去吧;我们不必等候其他的人:我不愿意等候。”
  我想说,我不认识到那座房子的路,应该由居住在河边的人们带路,可是我的双腿却几乎不由自主地沿着大路走去。沿着这条垫高的道路我们走到一块小小的田地边上,田地的一边是河流的一段回流。在右边,我们可以看见一簇小房子和谷仓,有新的也有旧的。在我们前面有一个灰色的石谷仓和一道墙,墙的一部分爬满了常春藤,墙头上露出来几面灰色的山墙。乡村大路和上述回流的浅滩连接起来。我们穿过大路,这时我的手又一次几乎不由自主地打开墙上一扇门的门栓,立刻我们就站在一条通向一座老房子的石子小路上了,在这新世界里,命运之神通过迪克很奇妙地把我带到这座老房子里来。我的同伴在惊喜之中愉快地叹了一口气。这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由院墙到房子之间的花园正洋溢着六月鲜花的芳香,盛开的玫瑰花争芳斗妍,散发出过分浓郁的香气,这是精心管理的小花园所具有的特点;人们第一次看见这种花园对,心中万念俱消,只留下了美的印象。画眉正在纵声歌唱,鸽子正在屋脊上咕咕低鸣,在后面的榆树上的白嘴鸦正在细嫩的树叶间嘈杂地叫着,褐雨燕一边悲鸣,一边正在山墙的周围盘旋着。而房子本身就是这仲夏的一切美景的适宜的保卫者。
  爱伦再一次说出了我心中的话:“是的,朋友,这就是我到外边来想要看到的东西。这座有着许多山墙的老房子是朴实的乡村居民不顾当时城市和官廷里的纷扰在遥远的过去时代所建造的。在近年来所创造的美好环境之中,这座老房子还是很漂亮的建筑物。因此我们的朋友们细心照顾它,尽量利用它,是不足为奇的,我以为,这座房子仿佛早就在等待这种幸福日子的来临,它仿佛保存着过去混乱和骚动时代所抬到的点滴幸福。”
  她带我走到这座房子的跟前,把她那被阳光晒成褐色的漂亮的手和胳膊放在长着地衣的墙壁上,好象在拥抱它似的,她叫道,“啊!啊!我多么爱大地、四季、气候和一切有关的东西,还有一切从地里生长出来的东西——象这儿所生长的东西一样!”
  我不能够答复她,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喜悦和快乐是那么强烈、那么优雅,她的美是那么温柔,却又是那么充满活力,表现得那么完整,因此说任何话都会是平凡无聊,毫无价值的。她使我神魂颠倒,我担心其他的人会突然跑进来,从而破坏这种恍惚迷离的境界,可是我们在房子的大山墙下的角落里站了一会儿,并没有人跑进来,我不久就听见由远处传来了一阵人们的欢乐声,我知道他们正沿着河岸向在房子和花园另一边的大草地走去。
  我们退后几步,抬头望了望房子。大门和窗户全部敞开,以接受那被阳光熏陶过的芬芳空气,楼上的窗台悬挂着花彩,来庆祝秋收,好象这里的人也很喜爱这座老房子似的。
  “进去看看吧,”爱伦说。“我希望屋里的装饰不致破坏这座房子的美,我相信是不会的。来吧!我们一会儿就得回去和大家在一起了。他们到帐篷里去了;因为人家一定已经替晒干草的人准备好了帐篷——我相信这座房子连十分之一的人都容纳不下。”
  她一边带我走到房子门口,一边低声细语他说:“大地和它的草木生灵啊!要是我能够说出或者表达我是多么爱大地就好了!”
  我们走了进去,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由一个房间漫步到另一个房间——由满饰着玫瑰花的门廊走到接近屋顶大梁的古怪的小阁楼,从前庄园上的农民和牧人就睡在这些阁楼里,可是现在阁楼里放着许多小床,到处散放着没用的不为人所重视的东西——枯萎了的花束,小鸟的羽毛,燕八哥的蛋壳,放在大杯子里的石蚕之类——看样子目前这里住着孩子们。
  房间里家具很少,仅有的家具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极为简单。我曾经在其他地方注意到,在这个国家里人们酷爱修饰,但在这里人们似乎认为这座房子本身及其有关的东西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乡间生活的装饰品,如果把它重加修饰,就会破坏它作为一种自然美景的作用。
  我们后来在一个房间里坐下来。这个房间就在爱伦刚才抚摸过的那处墙壁的上头,壁上依然挂着花毡,这幅挂毡原来并没有什么艺术价值,但是现在褪了色,呈现出来的那种悦目的灰色和房间里宁静的气氛非常协调;如果换上一幅颜色比较鲜明和触目的挂毡倒反而不相称。
  当我们坐在那里的时候,我随便问了爱伦几个问题,可是没有注意听她的答复。突然我沉默起来,心中几乎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意识到我是在那个古老的房间里,鸽子在我对面窗外谷仓顶上和鸽棚上面咕咕地叫着。
  我想我陷入这种精神恍悔的状态中只不过一两分钟,可又象在一场逼真的幻梦中那样,仿佛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我清醒过来以后,看见爱伦坐在那里,在那褪色的灰色挂毡及其平凡的图案(因为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所以现在还不显得大难看)衬托之下,看起来更加充满着生命、欢乐和希望。
  她亲切地瞅着我,可是看那样子好象彻底看透了我的思想似的。她说:“你又在对过去和现在做永无休止的比较了。对吗?”
  “对,”我说。“我正在想,你有才能和智慧,同时爱好生活的欢乐,又不能容忍不合理的约束——象你这么一个人在过去的时代会变成什么样子。虽然现在一切理想都已经实现了,而且实现了很久,可是每当我想到过去的人虚度的生命,一直继续了那么许多年月,就感到痛心!”
  “那么许多世纪,”他说,“那么许多年代!”
  “你说得对,”我说,“你说得再对也没有了,”我又沉默不语了。
  她站起来说:“走吧,我不能让你那么快地回到幻梦中去。如果我们一定会失掉你,那么,我也要你在回故乡之前看遍你所能看到的一切。”
  “失掉我?”我说,“回故乡吗?我不是要和你一起到北方去吗?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忧郁地笑着说:“先不谈这个。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不过,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吞吞吐吐他说:“我刚才在对自己说:过去和现在?她难道不该说现在和将来的对比:盲目的绝望和希望的对比?”
  “我早就知道了,”她说。接着,她拉着我的手,激动他说,“来吧,趁着还有时间!来吧!”她带我走出房间。我们下楼,经过一个别致的走廊,由一个小小的边门,来到花园里。我们一边走,她一边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对我说话,好象要我忘掉她那突然而来的神经质似的。她说:“来吧!我们应该赶快回去,免得让他们跑到这儿来找我们。我的朋友,容许我告诉你,我发觉你很容易堕人纯粹幻梦般的沉思。这无疑是因为你还不习惯于我们的生活——在劳动中休息,工作就是快乐,快乐就是工作。”
  当我们再一次走进那可爱的花园时,她停了一停,说:“我的朋友,你刚才说如果我生活在过去那种到处都是骚乱和压迫的时代里,你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读过过去的历史,我想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在过去的时代,我一定是个穷人,因为我父亲当初是一个种地的。我是不去忍受那种生活的,因此我一定会把我的美丽、聪明和伶俐,”她说这句话时,脸并不红,也没有那种假作羞愧的微笑,“出卖给有钱的人,这样我就完全会虚度一生;因为根据我对于过去时代的了解,我知道我一定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于我的一生,我一定没有权利自己作主。我也知道我永远不能够向有钱的人买到快乐,甚至也买不到行动的机会,从而得不到任何真正的刺激。我一定会毁掉我的一生,虚度我的一生,不是由于贫穷,就是由于奢侈。难道不是这样吗?”
  “的确是这样,”我说。
  她正想要说一些别的话,这时候围篱上一个小门(小门通向榆树荫下的一小片田野)打开了,迪克急急忙忙、高高兴兴地由花园小路上走了过来,很快地来到我们俩之间,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一只手放在爱伦的肩上,说:“啊,邻居们,我早就知道你们俩喜欢在这种安静的气氛中趁里面没有什么人的时候来参观这座房子。在这一类的房子中,它要算是造得最好的了。走吧,进晚餐的时刻快要到了。客人,我们要参加一个我想时间会相当长的宴会,在参加宴会之前,你想游一会儿水吗?”
  我说:“我想游一会儿水。”
  “一会儿见,爱伦邻居,”迪克说。“克拉娜来陪你了,我想她对这儿的朋友比你要熟悉。”
  当他说话的时候,克拉娜已经由田野里走了过来;我瞅了爱伦一眼,便转身和迪克一起走了,心中怀疑(我应该说老实话)不知能不能再和她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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