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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悼亡儿



  我的独子周大烨,1951年7月22日(六月十九)出生于厦门,2007年5月10日(三月廿四)逝世于上海。2006年,我年届八十,当时写下遗嘱,指定大烨于我死后,将我的骨灰送到温州和他的母亲合葬。不意大烨反而先我去世,现在由我写此悼文了。

  1952年夏,我和妻钱慧初携未满周岁的儿子大烨返回上海,钱慧初留在上海新群中学任教,我再去福建,当年12月22日,全国大肃托,我和慧初在福建上海二地同时被捕。第二年慧初获释,先在市二女中,后调五十九中学任教。我在人间消失了三、四年后,他们才得知我在内蒙古劳改,从此慧初和儿子大烨相依为命,慧初忍辱负重,独自承担起抚育儿子的重任。后来慧初得知我判刑七年,他们期盼我期满后回家团聚。1979年12月22日,我服刑期满释放,但被强迫留场就业,不许回家,当年也不准请假探亲。无奈,慧初在1961年1月携大烨去内蒙古看我。那时南京长江大桥还未建,要在南京下关过渡,然后转乘三次火车,路上走了六、七天,其艰苦程度,不亚于孟姜女千里寻夫。我所在的劳改农场离平齐铁路江桥车站约四十里,他们动身时给我发了电报,江桥站是日本人修建的小站,晚上连照明都没有。我到车站接他们,一连二天都没有接到,第三天晚上,火车到了,在漆黑的站台远处,我听到慧初和大烨说话的声音,我马上奔过去,终于接到了分别已八、九年的母子二人。当时慧初对我说:大烨很懂事,路上还会照顾她。

  我所在的劳改农场办有员工子弟学校,正缺师资,知道我妻钱慧初是中学老师,动员我把她接到内蒙,所以那几天的生活安排得不错。那个寒假是父子分别八、九年后的首次团聚。

  1962年1月我回上海探亲,1963年7月,慧初又携大烨到内蒙探亲。那时我已被调到学校当代课教员,他们这个暑期就住在校内。大烨那时小学五年级,整个暑假与我的学生在一处,有时去钓鱼,一次钓来一面盆的鱼。

  大烨聪颖,从小与妈妈住在校内。妈妈是物理教师,大烨爱好电子,从装矿石收音机、一管机开始,到小学毕业时,已经能独立装六管收音机了。大烨好钻研,也好将整机折卸,这样却练就了一身手艺。

  文革时大烨读初三,后来到皖北插队,1976年5月才返回上海。为照顾患病的妈妈,没有继续去读书。在工厂当一名普通工人。

  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很快,从收音机到黑白电视机、彩色电视机、录像机、VCD、DVD、摄像机、数码机。大烨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也没有受过专业教育,可凭他的刻苦钻劲,在修理电子产品方面,都能跟上每次的产品换代。近年来电脑和网络普及,他完全由自学而入门。在电子修理方面,大烨几乎无所不能。单位的有些人,叫他“周工”,其实他既无学历,也无职称,本人也无意冒充,只是因为单位里有些技术问题,正式的工程师无法解决的难题,大烨能解决。

  2002年我家居住的北京西路进行旧区改造,当时动迁布告写明是建商品住宅,部份居民天真地想,既然是商品住宅,当然是出售的,于是要求回搬,愿意拆一还一,超过部分花钱购买,大家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想不到上海官方与开发商早有一律不许回搬的密约,不少居民被迫走上抗争道路。大烨也为维护权益,用过去钻研技术的心思,买了许多司法的书籍,认真钻研,居然达到粗通的程度。他联合沈婷等人,将开发商周正毅告上法庭,希望通过司法途径维护合法权益。他们没有想到,我国目前司法名为政治服务,实为腐败服务,为权贵服务的,结果是每场官司必输,虽然如此,大烨仍依法抗争,并利用政府信息公开的承诺,从有关部门取得大量资料,证实周正毅的非法。从而引发了全世界关注的上海东八块拆迁事件。详细情况,沈婷著的《谁引爆周正毅案》有了记述。实际上当局最怕老百姓依法抗争,于是执法者非法镇压守法者。从那时起,大烨和我们全家受到与奸商周正毅相勾结的当局的打压,周大烨夫妻二人被拘留三次,房屋被强迁,大烨身心受到损伤。2007年1月14日夜又遭抄家,并被拘留,因此诱发了他的胆和胰腺病突发,于2007年3月5日发病,5月10日身亡。从医学上讲,大烨是死于急性胰腺炎,其实是因动迁受迫害而死。大烨去世后,外界反映强烈,网上也有“周大烨被迫害致死”的文章,那些日子当局很紧张,不断找君娣商谈,有些人劝她停尸抗争,我们全家商量后,考虑到上有两位老人,下有未成家的小孩,忍痛接受了调解。

  我的弟弟没有儿子,大烨是我祖父以下唯一的孙儿,是我们家庭的主梁,大烨的去世给全家带来极大的困难。孙儿女虽已成年就业,但未成家,尚不会理家,我已年迈无力,家庭的重担都落到儿媳君娣的身上。现在她强忍悲痛支撑这个破碎的家。

200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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