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法西斯蒂与中国革命》(周毓英,1934年12月)

附录


社会主义的现实

——社会主义月刊发刊宣言



一 历史


  社会主义这一名词出现于一八三〇年间,在十九世纪末期的欧洲成为盛极一时的运动。当时,圣西门,傅利叶,欧文各派的社会主义思想,正如雨后春笋,澎湃了全欧洲的现实社会。各派都以社会主义相号召,于是圣西门派,傅利叶派,欧文派等各式各样的新村运动也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社会主义的名词虽然在一八三〇年间才出现,但这一思想的内容却远在数千年前就已经有了端倪。柏拉图的共和国,孔子在礼记中所记载的『大同』思想,这些都可说是社会主义思想的最早的模型。其后如:陶渊明的桃花源,穆尔的乌托邦,康帕内拉的太阳国,培根的新西世界,哈林顿的大洋国,莫勒里的巴细利亚德,这些理想社会的描写,可以说都是社会主义思想的作品。不过这种理想社会的追求,只是一些空想的艺术家的抽象的创造,他们都没有想到要从丑恶的现实中去创造出美满的理想的社会来,这种思想我们如一定要用社会主义的命名,那末可以称它为『文学的社会主义』。孔子的『大同』思想和老子的『无为无争』思想,也是合于社会主义的内容的,我们可以称它为『哲学的社会主义』,圣西门,傅利叶,欧文各派的新村运动,便是上述『哲学的社会主义』和『文学的社会主义』的现实化,使社会主义从纯然空想的阶段,发展为接近现实的阶段。
  可是在各种『哲学的社会主义』和『文学的社会主义』之前,还有一种社会主义的思想,这便是各派宗教家的社会主义了。耶稣教和回回教,于现实的痛苦社会以外,另有一个快乐的美满的天堂,佛教则于恶浊的人间世界以外,另有一个清净的西方极乐世界。这些所谓天堂,所谓极乐世界,也可说是社会主义的典型社会。
  耶教,回教,佛教,都以信仰一种神为达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手段,只要人们信心坚定,人们准能进入那美满快乐的天堂,进入那清净的极乐世界。文学家与哲学家是比较宗教家进步了,他们从『神』的本位改向『神化的人』的本位,把迷信的心理改为鉴赏的心理,用艺术手段创造出共和国和乌托邦等等的理想社会,把寄托在神身上的社会主义现实化了。
  社会主义在名词上没有重要的争论,但它在人类观念中和思想上变迁的历史我们可以列成如下的系统:——
  第一个阶段:神学的社会主义;
  第二个阶段:哲学的社会主义;
  第三个阶段:文学的社会主义;
  第四个阶段:形式的社会主义;
  第五个阶段:科学的社会主义;
  宗教的出现,耶稣教,佛教,回回教的成立,虽然在柏拉图与孔子之后,(中国道教的发源始祖老子,则与孔子同时,甚或较早。)但人类的迷信神(拜神)与迷信物(拜物)实早于任何哲学与文学之前。人类迷信的开始,正是人类文化的开始;拜物教的图腾社会,我们虽然不能知道它确实的发生的年代,但我们知道它至少要比封建的哲学与文学社会早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呢。
  科学是最后出现的东西。哲学从神学中产生出来,科学则又从哲学中产生出来,所以我们依着人类思想与学术变迁的形迹来排列社会主义的发生和变迁的历史,神学的社会主义应该冠在最前,而科学的社会主义则要殿在最后了。

二 理论


  在宗教时代,人们相信美满的社会主义社会要于另一个世界,要于神的世界中求的。至于人的世界,人们都相信它是个恶浊世界,那种美满的社会主义社会决不能实现,人们也不希望它实现,这是神学的社会主义的理论。
  在哲学时代,人们相信社会主义社会在人的世界也可以有,不过那种人与普通的人不同。可是这种社会主义的完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却成了一个谜。有的说人类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只剩下一些『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人类;有的则说这种『完人』是有的,不过不和我们居住在一起,他们早已离开我们这恶浊世界,逃到什么『山』,什么『洞』去了。
  在文学时代,人们把哲学的思想弄得更具体更美妙起来,把现实净化着,艺术地描摹着,将哲学上的『黄金时代』或『别有洞天』说得栩栩如生,一若确有其事。
  在形式时代,人们就真想来试一试了。圣西门傅利叶欧文各派的人都努力新村运动,想创立一个文学上的『别有洞天』的美满社会,来与那些恶浊世界分开。在这时代以前,所有的社会主义只是口头说说,社会主义这个东西只隐隐约约的藏在人们的脑子里,到了圣西门各派的人出来,才努力要把那些隐隐约约的东西,使它进为有形式有实体的东西。
  形式的社会主义到了马克斯恩格斯手里,真是开遍了美丽的花朵。圣西门派等的孤立的形式,单独的创造新村,马克斯恩格斯认为这是不可能的,除非社会到了整个的变革时期,社会主义的形式才会普遍地互相关联地出现于世界,那时社会主义才能成功。这就是说明社会主义社会不能于『恶浊世界』以外去创造出来,而要在『恶浊世界』以内『辨证地』形成。
  马克斯恩格斯所合力成立的社会主义思想,世人普遍地称为『科学的社会主义』。可是我们如彻底的查究其内容,则我们可以相信马克斯主义只是把『形式的社会主义』扩大化,发展到了最高度而已。圣西门傅利叶欧文各派用新村的手段去追求社会主义的形式,而马克斯则以唯物史观辨证论哲学来综合了政治与经济的原理,用阶级斗争的手段去追求社会主义的形式。圣西门派与马克斯派所根本不同是的地方,只是新村运动的社会主义形式孤立于现实社会以外,阶级斗争的社会主义形式则植基于现实社会以内。
  以哲学(唯物史观辨证法)的方法综合政治与经济等科学来决定社会主义的理论,以阶级斗争的手段来建立社会主义的社会,看来马克斯的社会主义一定是科学的现实的社会主义思想了;可是我们一考察实际,就发现马克斯在理论方面已走上了宿命论的前途,在手段方面成了偏狭观念的自杀政策。

三 宿命论的马克斯社会主义


  善良的制度,美满的社会,这些都需要人类用自己的力量来创造的。离了人类自己的力量,非但善良的制度和美满的社会无从实现,就是恶劣的制度,腐败的社会也不能存在。马克斯忽略了人类主观的创造力的作用,依着他的宿命论的社会进化的法则,说社会主义这一组织是历史上必然实现的东西,好像原始部落社会成长到熟烂了,必然有封建社会出现,封建社会成长到熟烂了,必然有资本主义社会出现,资本主义社会成长到熟烂了,又必然有社会主义社会出现。这种由成长,熟烂和必然出现的唯物辨证论的逻辑,在善的方面讲,『必然论』固是教主坚固其信徒的信仰心的法宝,但在恶的方面讲,『必然论』就成了悲观的宿命论。试问在所谓『历史的必然性』尚未成熟的地方,如目前世界各个资本主义尚未成熟而熟烂的国家,那末社会主义只好暂时与他们绝缘了。
  不论在善的方面在恶的方面解释,马克斯这种机械的『必然论』都是走不通的。在善的方面讲,马克斯主义成了宗教的教义,劳动者对马克斯主义只要像信仰神一样的坚定,像信仰神一样的至诚,劳动者就会像基督徒进天国般自然而然的走进那『神秘的必然的』社会主义的社会。在恶的方面讲,马克斯主义就老实成了躲避革命的洞窟,一部份积极的勇敢的劳动者猛进着上前去流血牺牲,另一部份消极的取巧的人们(劳动者也有)则躲在一边,静候着『历史的必然性』时期的到来。结果把马克斯主义当做宗教教义的人固未求得社会主义,而那些等候着『历史的必然性』的人更连社会主义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现在马克斯主义已成了全世界社会主义思想的权威,好像中世纪,欧洲的基督教一样。马克斯主义不单在苏俄成立了政权,而且在全世界的劳动群中植下了深刻的影响,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凡太阳光照到的地方,差不多都有马克斯的信徒。它不单在苏俄成了绝对的思想界的统治权威,就是在别的反马克斯主义政权的国家,凡所有温和派或左倾的政治家也没有一个敢明目张胆的反对马克斯,甚至在无可奈何中,都要标着马克斯的幌子作拉拢群众的工具。如果我们现在把一本中世纪思想权威的圣经和二十世纪思想权威的资本论同样地陈列在一个公共场所,任人信仰,那末,毫无问题,膜拜圣经的只有一些少数衰弱无力的老夫老妇,膜拜资本论的将拥挤不堪,而且都是大多数的强壮勇敢的中年人和青年人。可是我们不要惊骇,我们如能翻读中世纪欧洲的历史,就知道圣经在中世纪的受人膜拜,实比现在的资本论还要热盛几十倍几百倍啊。我们如知道了欧洲中世纪基督教繁荣的历史,那末对于资本论的受人膜拜就丝毫不值得惊异。
  人类意识的向上性的发展,总是自然地倾向于比较真实和高深的理论。这不是哲学问题,也不是神学问题,而是人类意识发展的问题。虽然拜物,拜神和拜人都同是利用人类的意识活动,可是神学把人类的意识引向世外去发展,而哲学又把人类的意识引向空虚中发展,终究都成了历史上的陈迹,都随着宿命论没落了。在最初的时候,拜神的宗教比拜物的宗教在人类意识的作用上是比较的高深,同时在社会活动的作用上也比较的真实,并且拜神教比拜物教有统一性和普遍性,这便是基督教在中世纪时代能够成为欧洲思想界绝对权威的科学基础。我们试再用同一的方法去观察马克斯主义,去观察赫格尔哲学,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马克斯主义与赫格尔哲学较基督教教义更具有高深的理论内容,同时在社会活动的作用上也比基督教更具有统一性,普遍性和真实性。
  圣经与资本论这两个思想,在历史上所以能成为绝对的权威,各有其科学的现实的基础。我们对于历史上的事迹,只要明了其基础与构成原因,一切神秘的迷恋的心理应该扫除开去。对历史发生神秘或迷恋,那是危险的埋没真理脱离科学的现象。
  现在我们所要注意的,便是纯宿命论的拜物与拜神的宗教及其教义已被人完全放弃了,以宿命论为基础的唯心哲学也被人放弃了,却拥戴那回复了拜物教精神的『唯物史观辨证法』的马克斯主义,马克斯用右手打倒了唯心论,又用左手把宿命论扶植了起来,所以那可怕的宿命论,现在在思想界仍占着绝大的权威,做着社会主义现实的障碍。社会主义不离开宿命论的镣铐,社会主义是永远没有现实的希望,纵使各时代各地域的马克斯教徒——劳动者——不怕牺牲,前仆后继,成千成万甚至几千万几百万的生命牲牺下去,结果也都是白牺牲。施行阶级斗争而可以实行社会主义,实和舍身基督而求进入天国是同样的蠢事!迷信唯物史观辨证法而静候历史的必然时期的到来,也和那在教堂中诵读圣经求得上帝的脱苦赦罪是同样的没有前途,是同样的葬身于宿命论的圈套之中!

四 阶级斗争


  马克斯主义因被困于宿命论的圈套,便常常有丧失其革命性的危险。列宁常常说,谁要放弃阶级斗争,谁要躲避暴动,谁便不是正确的马克斯主义者,这不是无因的说话。放弃了行动,马克斯主义便干脆地只剩下一个消极的宿命论的前途,毫无意义可言了。那些无耻的取巧的智识份子,自考茨基以至于现在那些反布尔什维克的马克斯主义者,一方面用尽种种方法缓和阶级矛盾,避免暴动,一方面抄尽了马克斯恩格斯列宁的话语,以标榜自己是真正老牌的正统马克斯主义者,这本是无耻,同时也是无聊。弃去了马克斯主义的革命的一面,保存了马克斯主义的消极的宿命论的一面,这种『真正老牌』的正统的马克斯主义,其价值的低微和人格的丧亡,我们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我们不要以为马克斯主义有了『暴动』这一针兴奋剂马克斯的社会主义便能胜利。事实上,暴动给与社会主义的赏赐只是一个残酷的牺牲和惨暗的破灭!历史上暴动是从来没有胜利过一次的,从欧洲的巴黎公社到中国的广东公社为止,我们如不是闭着眼睛,我们总可以看到这些暴动那一次不是自己去惹起统治者的残忍性,酿成巨大惨暗的流血牺牲,致使社会中暗滋潜长的一点社会主义的根芽,经不起一阵狂风暴雨便完全破灭了。
  傅利叶欧文辈于另一个世界去创立新村,求社会主义的现实,这固然是行不通;可是马克斯放弃了整个的社会,而要在无产阶级中创立起社会主义社会,这也同样是一条死路。社会主义是要人类共同建设的,资本主义社会到了熟烂的时期,无产阶级固将不能生存,资产阶级却也要同样受着社会生活的威胁,在这整个社会秩序崩滑没落的时期,对于社会认识得最清楚的人提出完善的解决方法,主张社会制度的改革和社会组织的合理化,将困厄被围的人类拔登于完善快乐的境域,这不单无产阶级欢迎,就是资产阶级也要默然首肯而热心拥护的。马克斯迷信着历史的必然性,迷信着无产阶级的伟力,毅然将社会划成两部分,以为只要无产阶级去消灭资产阶级,社会主义就稳稳到手了。殊不知阶级这个组织是最抽象的东西,它只有利害相同的形式,而没有密切相关的组织内容,横梗于阶级之前的有基于感情作用的民族组织,国家组织,友谊组织,家族组织;当无产阶级尚未组织成力量以前,为马克斯宿命论所决定的『必然死亡的』资产阶级早已在防备着,遇着机会,便来一个大屠杀。这里,我们能怪所谓资产阶级的残忍吗?资产阶级不愿意迎受『死亡』,——其实就是无产阶级也决不愿意迎受——『死亡』——不甘心坐待『死亡』,在无可奈何中拼命挣扎,以宿命论的手段还施之于宿命论的主动者。每次暴动后无产阶级的被惨杀,如果我们相信资产阶级的暴行是出于不得已,是出于宿命论的报复,那末我们就会感觉到这种暴行的责任不应归之于资产阶级也不应归之于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暴动也是困于宿命论的圈套不得已而发动的——我们只好把这责任归之于宿命论的完成者马克斯(宗教的宿命论定在前世与来生,或在渺茫的天国,唯心哲学的宿命论建筑在形式上的玄想中,至马克斯才将历史上世外的与空想的宿命论推之于现实,所以我们称马克斯为宿命论的完成者)。
  资产阶级对于社会的劳绩,它的前期是推倒封建社会,它的后期则成为建设社会主义的一支柱石。马克斯主张以暴动逐出资产阶级,扑灭资产阶级,这显然是自损力量。当然,马克斯主义暴动的出发点除哲学与经济的出发点外,其主要的原因则由政治上的见解。马克斯对于国家的认识,『货真价实』的是半无政府主义的立场。二者不同的地方只是时间上的差别,无政府主义者要于『二十四小时』内否定国家,取消政治组织,马克斯主义者则把『二十四小时』延长为数年或数十百年。他们的否认国家,否认社会的政治组织,实异途同归,毫无二致。
  国家的成立,是应着人类社会生活的需要而出现的,统治阶级虽有时利用之为压迫民众的工具,但其主要的藉以维持生存的任务则在谋全体人民的利益和整个集团社会的发展。社会的政治组织与经济组织之间,自有其相互发展的基本作用,经济组织不能独立存在,政治组织也不能独立存在。目前政治组织的腐败,非但对经济组织不能有发展的助力,差不多连政治组织的本身也难于维持了,可是我们不能因这暂时的变态便加以根本的否认。人类如能把国家组织恢复到合理的健全的状态,那末政治组织对于社会的进化,对于经济的发展,仍具有不可动摇的伟大的价值。马克斯因其宿命论的哲学基础,对于政治有了错误的认识,于是把国家的存在作为无产阶级暴动的理由了。

五 苏俄的十月革命


  一般短视的人,或者会提出苏俄的十月革命来,说十月革命是马克斯社会主义胜利的证明。以为暴动毕竟取得了政权,宿命论毕竟现实了。事实上,这样观察是完全错误了,因为苏俄十月革命的成功,非但不能证明马克斯主义有现实的基础,反而把马克斯主义的矛盾性完全暴露出来了。由苏俄十月革命这一历史的事实,证实了如下的几个马克斯主义的矛盾:
  一、推翻了唯物的宿命论——依照马克斯唯物史观辨证法的决定,社会主义革命的发生和成长,首先应当出现于英德法等资本主义的先进国家,像俄国那样生产幼稚经济落后的国家,无产阶级革命万万没有发动和成功的可能。马克斯在许多地方的言论,也说无产阶级革命将在资本主义成熟了的国家『必然地』发动起来,至于经济落后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马克斯自己也不敢有把握地出来主张。可是经济落后的俄国,社会主义前途的十月革命竟出于马克斯的意外发动了,而且成功了,把宿命论的辨证法的预言根本推翻了。
  十月革命的成功,显然不是马克斯社会主义的成功,而只是由于列宁及其党人的努力。列宁及其党人在理论上虽然仍穿戴着马克斯主义的衣帽,但在实行上则完全是以列宁主义为中心。在十月革命的前阶段,列宁首先利用议会政策和平政策建立布尔什维克在政治上的基础,这一时期的努力,实是列宁的创造;虽然议会政策和平政策不难在马克斯恩格斯文献中找得若干理论的根据,却都是极不完全的。列宁先造成布尔什维克的普遍的政治势力,取得了在民众意识上的政治领导权,然后以暴动的形式来独占全盘的政权,这种暴动与马克斯宿命论的暴动是绝不相同的。马克斯迷信着『历史的必然性』,不知道社会变革的循环性与前进性,单纯的机械的以暴动和斗争来号召,结果到处碰壁不能实现。
  在十月革命的前期,列宁尚不得不从马克斯恩格斯文献中引用若干字句以作实行上改正马克斯主义的论据和布尔什维克的理论出发点,但到了十片革命的后期,试行马克斯主义经过了种种困难和失败以后,列宁不能再引证马克斯的著作来在行动上作改正马克斯主义的根据,在主张新经济政策的时候,断然喊出了『不惜牺牲一切的主义』的口号。所谓『牺牲一切的主义』,当然不能是牺牲无政府主义资本主义或其它主义,的确不移的是牺牲宿命论的马克斯主义。所以十月革命的成功,除其中暴动的一点与马克斯主义有若干形似的地方,其前期和后期的布尔什维克的行动以及这一事实的本身,都把宿命论的马克斯主义推翻了。当列宁喊出『我们不惜牺牲一切的主义』的时候,又显明的把马克斯的一切理论也推翻了。
  有许多人恣口替马克斯辩护,说列宁主义只是马克斯主义的发展,这实在是和历史开玩笑,用辨证法的矛来攻辨证法的盾。假如我们承认改正了宿命论的列宁主义是马克斯主义的发展,那末我们何妨承认改正了唯心论的马克斯主义是赫格尔主义的发展,更何妨承认由唯神论改正为观念论的赫格尔主义是宗教教义的发展呢?在前期理论的列宁主义,我们承认列宁只和恩格斯考茨基同样的只做了发展马克斯主义的工作,在后期列宁主张了新经济政策的列宁主义,这就不是简单的发展的工作,而是改正的工作了。谁要不了解列宁主义与马克斯主义的划时代的差别,谁便不能了解列宁主义的伟大,谁便不能了解苏俄十月革命的历史意义!
  二、打破了无产阶级伟力的迷信观念——十月革命的前期,即是苏俄克伦斯基政权成立到十月革命发动这一阶段,布尔什维克根本是依赖着资本主义的权力而存在的,若不是列宁适当的运用议会政策与和平政策,使克伦斯基无法先事防止或摧残,否则现在漂流世界的三百余万的苦难白俄,何尝不是现在夸耀世界的赤俄的榜样!十月革命后,共产政策着着失败,全国生产平均跌到战前百分之二十以下。

苏俄生产指数比较

        一九一三  一九一八  一九一九  一九二〇
工业生产总结数  一〇〇   三五    二六    一八
铁生产指数    一〇〇   一二·三  二·七    二·四
钢生产指数    一〇〇   四二    二九    二七
  附注:农业生产无从统计,但其跌落的程度当不亚于工业生产。且农民曾激烈怠工,其跌落的程度或十倍于工业,那就不及战前生产百分之二或三了。

  看了上表,我们可以明了马克斯迷信无产阶级伟力的失败了。十月革命后苏俄是依着迷信无产阶级伟力的观念去决定经济政策的,不幸这经济政策一开始,苏俄的生产便只有步步降跌,跌到全国人民都在煎熬饥寒的待死状态中,若不是列宁的积极主张牺牲马克斯主义,放弃了『无产阶级万能』的观念,则苏俄经济的全盘失败,更变成政治的全盘失败,当年煊赫一时的十月革命现在怕只成为一个悲壮的革命故事了。
  三、证明了资产阶级对于建设社会主义的责任——对于列宁主义的新经济政策,资本主义学者说这是列宁对资本主义的屈服,共产主义者则说这是暂时的过渡阶段——痛快些说,是共产主义者暂时利用资产阶级以作经济建设的过渡阶段——其实这两个说法都不是列宁主义新经济政策的真正内容。新经济政策的正确的解释,在经济上的意义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协力建设社会主义,在政治上的意义是以集团意旨与政治权力去发展社会经济;所谓集体生产,所谓统制经济与计划经济,所谓国家——社会——资本主义,都是在上述这两个意义下面产生的。
  苏俄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性的农民协力,早于十月革命前后就开始执行了。后来土地国有政策及其它经济法令公布施行,无产阶级的排他性充分表演了出来,于是苏俄工人与农民在经济上便不能继续协作,发生背道而驰的现象了。感觉敏锐和认识深入的列宁,首先发现这种无产阶级(主要的是工人)与资产阶级(主要的是农民)不能继续协力的现象,便以先知者的勇敢精神,不怕被人詈为马克斯的叛徒,毅然喊『不惜牺牲一切的主义』,号召全国同志及人民起来执行新经济政策。我们万万没有理由说新经济政策是共产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屈服,更不能说是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利用,明明白白的只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协力,协力建设社会主义的社会。新经济政策非但是苏俄国内工农两阶级的协力,并且还曾和欧美大资本家实行协力政策,各种大实业的出租,各种工具及原料的交易和赊欠,吸收国外过剩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这都足以证明苏俄的协力主义,从国内扩大到了国外。现在苏俄几到处敲着小锣,鼓吹『互不侵犯条约』及切实裁军,目的便是建立国际间协力主义的初步。偏狭的人们大家会争着喊:
  『这是屈服』!
  『这是利用』!
  可是我们目光放远一点,就应该喊:
  『这是协力啊』!
  惟其是协力,苏俄国内的经济努力和国外的互不侵犯条约才有社会主义的前途。否则苏俄一切的努力都是虚伪而可耻的!
  马克斯与列宁根本不同的地方,便是马克斯始终固定在宿命论的围套中,认为资产阶级始终是反动的反社会主义的东西,立志要打倒它,宁把地球浸入血海里,资产阶级则非杀不可!列宁在晚年则有了彻底的觉悟与勇敢的改过,认为资产阶级在社会主义革命中自有其不可放弃的责任,而且非有资产阶级的热忱参加,社会主义革命便不能成功!
  一九二九年的世界经济恐慌开始以来,生产的不安揿动了全人类的意识,全世界的资产阶级民众如农民与大小工业资本家——中国可以黄任之史量才一派作代表,申报及生活周刊是其理论中心——都跃跃欲试的企图负起社会主义的责任。这一现象证明协力主义的列宁主义是正确的,宿命论的马克斯主义被打入历史的漩涡中去了。
  四、证明国家将永远存在——关于这一证明,因为注意国家问题的人现在还很少,讨论的材枓因此也很少。列宁对此最具体的著作有国家与革命,但这著作在早年所完成,道地的是『发展马克斯主义』的著作,在后期则简商没有具体讨论过。目前证明国家将永远存在的论点只有三个:
  第一是协力主义的新经济政策实行后,国家的善的作用充分地表演了出来。原来社会的有政治组织与经济组织,并不是空虚的无用的东西,也不是自然的或上帝的东西,而是人类为着社会生活的需要从认识的领域中和历次的试验中创造出来的。自从苏俄实行国家资本主义,苏俄的政治组织对于发展经济组织实收了以外的功用。观于这一事实,我们敢确信政治组织是经济组织的中心,离了政治组织,经济组织将立即崩溃而无法存在。国家则是社会的经济组织与政治组织的集成机关;国家消灭,政治组织便首先解体。而社会的经济组织也就不能保持了。关于这一点,暂时还没有事实可作证明,不过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曾极力主张社会生产发展到最高度,社会就只要保留经济组织,不再需要政治组织和国家,我想苏俄经过三个『五年计划』以后,那时苏俄的生产力至少比现在的美国高出五倍,他们的生产总算发展到最高度,总可以废弃国家,消灭政治组织了,我们试静俟着素称勇敢的布尔什维克届时将如何开始这一行动,或再来喊一喊列宁的口号:
  『不惜牺牲一切的主义,继续维持苏俄的繁荣』!
  第二是列宁派与斯太林派对托罗茨基派的争论,列宁派与斯太林派主张在一个国家内可以实现社会主义的社会,托罗茨基派则主张在一个国家内社会主义的社会不能实现。这两个不同的主张,无疑是托罗次基派的主张失败了。既然在一个国家内可以实现社会主义的社会,那未就使社会主义社会实现以后,为国际环境所逼迫,国家的组织必将仍旧保存着,以维护社会主义社会的生命。这样说起来,社会主义的社会没有国家的说法已经否定一半了。
  一个国家的社会主义社会成立以后,世界各国必将络续完成社会主义革命,形成全世界全人类统一的国家。不问这种国家的形式如何,为全人类全世界的发展前途起见,这种世界国家的组织,创造,并且永久保存下去,那是必要的。
  第三是社会安定以后,人口的激烈增加将不能免。十月革命后苏俄虽牺牲了不少人口,参加欧洲战役也牺牲了很多的人口,可是现在迅速繁殖,已追及战前的纪录甚至超过了。生活资料与人口增加的比率,在自然中决难逃过马尔萨斯的定律,那末实现社会主义以后,人口将迅速增加,弄得大家过生活资料不足的生活,不又是人类的灾难吗?照全地球的水陆面积,就使充分利用以后,至多可供比现在多五倍的一百万万人口的生活,但过此以后,人类又如何生活呢?现在已有人忧愁地下的矿藏开采完了以后,怕没有石油石炭等燃料了一一关于这些,人们的答复将是『科学上有不断的新的发明』。
  人们如知道科学上的发明的重要,那末问题就在这里解决了。科学有不断的新发明,这便要归功到社会的形成经济组织和政治组织,归功到国家。宿命论的马克斯常把科学的发明归功于资本主义,实是错误的观察。资本主义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只是人类在历史生活中所体验出来的东西,我们与其把科学的发明归功于资本主义,倒不如把资本主义的出现归功于科学的发明好。因为没有亚丹斯密自由主义的经济科学的成立,没有瓦特蒸汽机的发明,没有美国新大陆的发现,没有远东近东等市场的出现,现在这个被人爱戴又被人咒骂的资本主义真还不知躲藏在什么地方呢。
  国家机关,政治组织,经济组织,既同是科学的维持者和保护者,既同是科学的母胎,而一切社会的进化与生活的改善又都依赖着科学,科学的本质和它的重要就可想而知了。社会进化不能停滞,生活改善也不能停止,人类要谋自身永久的繁殖,将永久不能离开科学,那末便永久不能离开政治组织,经济组织,将永久保存国家这个社会组织的集成机关。

六 结论

——怎样实现社会主义


  社会所有一切的历史现象,都是从人类在宇宙间自然界的认识和经验中不断的发明,不断的创造出来的。不论是拜物教也好,拜神教也好,唯神哲学也好,唯心哲学也好,唯物哲学也好,科学也好,总之,一切都是从人类的认识与经验中发明和创造出来的。大到组织国家,组织国际团体,创造大炮海舰飞船,成立垄断全世界市场的大托拉斯,小到组织家庭,组织商店,制造镰刀和斧头,成者一群小孩子在旷场上做捉迷藏的游戏,也都可以说是人类从认识与经验中发明而创造出来的产物。推而广之,那末封建思想,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等等又何尝不是人类的发明呢?
  发明有空想的,有现实的,必须现实的才能成为事实,空想的发明则无论你具有何等勇敢的创造精神,结果却永久是个空想。对于自然界的东西,就使这个发明是空想,也不妨用种种方法去试验,试验越多,认识与经验也越充分,最后空想的发明便成为现实的发明,造成事实了。可是人类自己,那就有了困难,自然物可以放进实验室或化验室,任你高兴,一天试验几次都可以,同时分成几组去试验也可以,但整个的人类,整个的社会,却不能拿进实验室或化验室去这样试验。人类要想求得对于社会的认识和经验,求得对于社会的智识,唯一的方法只有去看书本,从书本中了解社会的历史,把握社会变迁的途径;可是单有这些空洞的智识还不够,这些空洞智识只是研究社会问题的初步基础,要自己的智识成为实用,还必须参加实际社会的活动,求得整个社会的实际情形;一知半解的单只知道社会的光明的一面没有用,单只知道黑喑的一面也没有用。单只知道社会光明面的,便一味歌颂功德,单只知道社会黑暗面的,便一味咀咒罪恶,结果前者做了统治阶级的走狗,后者专门想暴动推倒政府,两者都弄不出什么成绩,至多不过留下几部文学作品。
  社会所以发生黑暗现象,自有其原因,这原因应该是全机构或局部的机构有了不合理的缺点,我们要创造新社会,便要把不合理的缺点去掉,而在合理的领域中求发展。社会主义的思想向有历史以来,大概可以分做四类:第一类是宗教的,天国和极乐世界谁也不希望它在人间实现;第二类是文学的或哲学的,『大同』世界和共和国桃花源乌托邦等只供精神上的鉴赏取乐,也没有人求它实现;第三类是圣西门傅利叶欧文等的新村,他们求实现,但他们只想创造光明的一面,把社会黑暗的一面忘去了;第四类是共产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他们也求现实,但他们又只知道剔除社会的黑暗面,甚至用报复残杀的手段去剔除黑暗面,而把发展光明这一面的任务又放弃了。所以上述这四类的社会主义,都没有顾到实际社会的全机构,结果都不能成为事实。
  马克斯主义者自称是科学的社会主义,其实这是夸大,马克斯主义虽较天国极乐世界共和国大同世界及各种新村和无政府主义接近现实,可是决不是科学的方法。科学的方法应该有步骤有计划,马克斯主义从来不谈这些,马克斯主义者只要顾今朝,明天的事情就不去想它,因此暴动的时候只讲暴动,暴动以后如何是不问的,罢工的时候只讲罢工,罢工以后如何也是不问的。马克斯主义者常以『只想将来不顾现在』这句话嘲笑一般空想的社会主义,甚至以此在大众之前自豪;可是我们反过来问一句:『只顾现在不想将来的方法,这就算科学吗』?
  马克斯主义者自以为『只顾现在不想将来』的勇敢的试验是最忠实的科学的态度,可是我们不能同意啊。科学的最后任务是在于『创造』,所谓『试验』并不能包括科学的全过程。宗教家,文学家,哲学家对于社会主义从没想到试验这一回事,圣西门傅利叶欧文等的新村运动屡次试验而屡次失败,马克斯的暴动也都是失败;不过马克斯的暴动虽然失败,但因为有『科学的』三个字装在头上,徒众终是坚信不移,希冀在宿命论的圈子内碰碰运气,获得这个『科学』社会主义的最后胜利,不幸马克斯的方法完全不讲步骤和计划,只是盲目的去『试验』,去『暴动』,取了科学的皮毛,抛却了科学的精粹。
  社会主义究竟是什么?这问题我们现在不能再学马克斯那样放弃不问了。创造电灯的人不明了电灯的概念,决不能创造出电灯来,从事社会主义运动的人不明了社会主义的内容,也决不能创造出社会主义的社会来。第一我们要从事社会主义运动,我们先要明了社会主义的根本概念。
  社会主义的定义是:人类实行协力主义的共同生活,共同推进社会发展生产,使社会全体都得到自由幸福,过美满快乐的生活。这里,唯一的中心便是协力主义的问题,协力主义就是未来社会的骨干。现在的社会完全不是人类互相协力,而是人类互相攻击摧残,资产阶级拼命摧残无产阶级,无产阶级也拼命摧残资产阶级。我们要创造社会主义,那末我们将用什么方法消灭相杀的社会,恢复协力的社会?
  国家的组织本是维持社会协力的机关,但因为人类自私性的发作与个人主义的活跃,往往使这个协力的机关变成压迫的机关。马克斯以为国家纯然只是压迫的机关!他实在只说了国家的后半截。当一个政府沦入个人主义的专制魔王之手,这种政府将完全失去社会的协力性,失去了社会协力性的国家是不能生存的,于是就有新的协力主义的政府要抬头,这种新旧交替便就是革命的现象。所谓革命,也不能完全机械地去了解。革命有时候有形式,有时候形式上却看不出,但实质上已经改变了。譬如资本主义革命,法国把封建的皇帝推翻,英国日本的皇帝却仍旧存留着;譬如社会主义革命,苏俄是经过了暴动的形式,但其它欧美有进步性的政府如能作合于时代的改革,那末就是不经过暴动的形式也一样可以走入社会主义的前途。形式上的改变是次要的,主要的问题只在于失了社会协力性的旧政府,是否有决心回复到协力主义的基础上去?如果能够断然回复协力主义的精神,那自然没有形成另一个新政府的可能。但如要继续压迫下去,那就没有问题,另一个富有社会协力性的新政府将代之而起了。所谓协力,并不是新政府与旧政府的协力,也不是几个政党领袖的协力,乃是整个国家机构和全体社会民众的协力,在目前,就是所谓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协力。
  『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怎样会协力呢』?马克斯主义者一定要这样的带问带嘲笑。
  马克斯主义真是铁铸的宿命论,总以为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是生死冤家,永久只有互相压迫互相残杀,万万没有协力的可能。其实事情是很简单的,要知无产阶级怎能与资产阶级协力,只要去问英国和日本的封建的贵族皇室怎能与资产阶级协力就得了。
  现在因为市场限制的关系,社会经常存在着两个矛盾;一是生产品过剩,二是劳动力过剩。马克斯说这是循环出现的『经济恐慌』,其实这不是循环出现而是经常存在着,不过有时激烈有时缓和罢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开始,解放了成群的封建奴隶,本有协力的基础,所以奴隶们都逃出封建领主的约束而投入资本主义的怀抱,不久市场充塞,生产窒息,现实上生出了矛盾,资本主义制度就失了社会的协力性了。这时人类如要继续前进,便须放弃矛盾的自由资本主义制度,另外创立一种合理的协力的社会资本主义制度。
  改革资本主义制度,列宁主义的暴动——不是宿命论的马克思、斯主义的暴动——固然也是一种手段,但根本的方法则是解放市场——生产合理化与关税壁垒只能加深市场限制——的限制。解放市场的方法便是改革有限制的铸金货币制度为活动的信用货币制度,同时改革无政府的个人主义的生产方式为有组织的集团主义的生产方式,这样,人类就可以仍旧回复协力主义的精神了。经济上回复了协力主义的精神,政治上要回复协力主义便毫无困难。人们如迷信着马克斯的宿命论,迷信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是不两立的斗争的死敌,不相信两者有协力的前途,那末人类就只好永远混乱,永远黑暗,等待『末日』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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