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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汉斯·狄芬巴赫



  1917年1月7日
  佛龙克波森要塞

  汉森,今天是星期天。对我来说,星期天总是一个讨厌的日子。自从被关押到这里以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个拿撒勒的上帝那样可怜,那样的离群索居”。由于这个缘故,一个感觉油然而生:今天我一定要给汉森写封信。我沉默了那么久,让你生气了吧?虽然如此,每次收到你的来信,我都乐不可支,常常因为信中说的事情笑弯了腰,也常常想念你。汉森,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再在一起重温苏登德的美好夜晚?什么时候你才能够再喝着无数杯的浓茶,朗诵歌德的诗歌,而我和咪咪则在一旁快活得懒洋洋的?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再争论天文地理,至夜方休?什么时候才能够再看到你惊奇地瞥瞥手表,然后一把抓过帽子,疯也似地向着火车站飞跑,到拐角处还不忘给我吹一声《费加罗》的小调?
  我担心,战争结束以后,宁静和舒适将不复存在。天哪,我一点儿也不想去参加即将到来的打闹!身边永远都是同样的谦谦君子,同样的“天生睿智”的柏林的阿道夫·霍夫曼[1]和他那难以省表的东西(对不起!),他穿的裤子就像是两根垮塌的陶立克杜子;永远都得看“烧饼神甫”[2]戴的那顶褐色的豪华宽边礼帽。想起这些事情将不断地围绕着我,至死方休,我就不寒而栗。“宝座崩塌,王国倾覆”,这个世界已经被掀得个天翻地覆,可是我却永远跳不出这个“恶性循环”。永远都是这么十来个人,变来变去都是老样子。所以还是听任不测事件的摆布吧!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因为你知道,我也是有七十二变的可能的。
  我终于为你找到了一份恰当的差事,或者说是一门副业!你的主要任务,过去是、现在还将是为我的现世生活带来光明和欢愉,或者就像你在上一封信中所说的豪言壮语那样,做我的宫廷小丑。除那以外,你还得帮我们创造一种目前德国文学界还不存在的文体:文史体散文。
  这种文学形式,绝非像弗兰茨·布雷伊[3]想象的那样,是各界精神阳痿者的避难良所。散文和音乐中的浪漫曲一样,是一种完全合法的艺术形式。为什么在英国和法国生发得如此绚丽多彩的散文,在德国就完全见不到呢?究其原因,我认为、是德国人的书呆子气太浓,而灵气又太少的缘故。如果他们知道些什么,马上就可以弄出一篇思想深邃的论文来,里面塞上几麻袋的引证,可就是不懂得怎样去写一篇轻松愉悦的速写。所以,鉴于汉森的灵气多过知识的事实,他似乎是将优美的散文引介到德国的最理想人选。我说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战争结束之后,阁下,你那种风蝶一般翩翩飞舞在花坛草丛之间的生活必须结束。如果愿意,不妨找一本陶赫尼茨主编的《历史与批评散文集》来,仔细读读麦考莱[4]的作品。
  西伦堡的闹剧给我的打击,要比你想象的沉重得多。它不仅粉碎了我的宁静,而且还破坏了我的友情。[5]你也许会提醒我,做人要有同情心。你知道,对于任何生物,我都是颇具同情和爱怜之心的,就是一只掉进墨水池的黄蜂,我也会用温水给它洗上:三遍,然后放在阳台上晾干,让它重返大自然。但是告诉我,在这一件事上,为什么我就毫不同情对方,毫不同情那个遭到活烤、每一天都要到但丁那个七层地狱去走一遭的人呢?另外,我的同情、和我的友情一样,是有个界限的。距离卑鄙怕只有一发之遥,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就是说,我的朋友必须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在公开场合是这样,在私生活里也应该是这样。但是,在公开场合以雷霆之声大弹“个人自由”的调子,在家里却以疯狂的态度去奴役一个人的灵魂,这种做法是我无法理解,也是无法宽恕的。在这个事件中,我没有看到女人天性中特有的两项基本要素:善良和自尊。我的上帝,如果我遥遥感到哪个人不喜欢我,那么我的心,就会像一只受惊的小鸟那样,立刻离他而去。就连瞥他一眼,似乎也是亵渎神灵的。一个人,哦,一个人怎么能够那样呢?你也许会提醒我,为了这件事儿,你要受很多的苦呢。告诉你,汉森,如果我的好朋友对我说:你只能在做卑鄙的勾当和忧愤而死之间选择其一,那么就容我冷冷静静地告诉你:我宁愿去死。至于你,我则默默地坚信,是没有干任何卑鄙的勾当的本事的,哪怕连起这个念头的本事也没有。假如你那牛奶面包的脾气和永远冷冰冰的手有时让我气恼的话,我仍然要说:没有脾气是上帝赏赐的恩典,如果它能够使我确信,你绝对不会像一头豹子那样,去破坏别人的幸福和宁静。你知道,我的脾气可是火爆得很,足足可以点燃一场燎原大火。但是,别人的宁静和简单的欲望,对我来说,像是一座神圣的殿堂。我宁肯在它面前折戟下跪,也不愿意去亵渎冒犯它。够了!这段伤心事,除了你以外,对别的人我是不会提一个字的。
  对了,我还没有感谢你寄来的圣诞礼物呢。当然,如果收到的不是“应景礼品”,而是你精挑细选的结果,我会更加高兴的。不过我知道,在你那个穷乡僻壤,你最多不过把你的钢琴或者勤务兵送上,而我这里连存放其中一样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再去听《费加罗的婚礼》?啊哈,我怀疑你是把征服法兰西的任务交给别人去了,自己则满足于征服法兰西的姑娘吧?你这个小不正经的东西!这就是战争没有什么进展的缘故吧?但是我不能容忍任何的“赘生物”的,听到没有?让我们来一个详细的报告或者“综合忏悔”。来信直接寄:佛龙克,I. P. Festung,吕贝克博士。要快点儿写呀。对了,忘了说我在这里身体很好。别担心。多寄几张照片和你的唠叨来。

你亲爱的卢





[1] 阿道夫,霍夫曼(1958-1930);参加过第二国际的成立Zimmerwald 大会和独立社会民主党的成立大会:1920年加入KPD。1922年又回到德国社会民主党,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出身贫寒,常常遭到资产阶级的刻薄嘲弄,其语气跟罗莎此处使用的大同小异。 《魏玛宪法》之父雨果·普鲁斯穿的裤子,也曾被凯斯勒伯爵讥讽为“螺丝刀”。

[2] 指社会民主党人威廉· Plannkuch

[3] 弗兰茨·布雷伊(1871-1942):徳国前卫派作家及诗人。

[4] 托马斯·麦考莱(1800-1859);政治家,历史学家,散文作家,著有《英国史》。

[5] 指克拉拉,蔡特金的婚姻纠葛,多少年来她一直不准她的丈夫(比她年轻得多)跟他离婚。



感谢 陈先森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