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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汉斯·狄芬巴赫
1917年3月8日
佛龙克波森要塞
汉森：
上次说了，千言万语，意犹未尽，现在容我续前。我现在的心境，又平静了许多，因此就想给你写信。由于不想让你伤心， 所以没有把那封扯碎的信邮寄给你。白纸黑字反映的压抑，要比实际上显得更加富有悲剧色彩。
我这次写信，主要是为了下述目的。玛蒂尔德·雅可布小姐在我这里。她不久将前往波森，并且希望能够见你一面。这个馊主意是我出的，因为我想你是不会反对的。她将向你详细汇报我的近况，并且向你转达我火一般的问候，顺便捎来一些别的东西。 所谓别的东西，就是我的《反批判》[1]手稿。它是我为《资本的积累》的辩护，也是对爱克斯坦和鲍尔[2]之流的回击！你这个可怜虫，被我选为这部作品的第二位读者。（第一位读者是梅林。当然啦，手稿已经让他读了许多遍了。在读完第一遍之后，他称 它“不啻为天才之作”、“真正了不起的、令人销魂的成就”，以及类似的自从马克思逝世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的赞词。后来因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分歧，他的赞誉就变得有节制多了！ ……）实际上，我是很以这本著作而骄傲的。我死之后，它肯定还能流芳百世！它比《资本的积累》要成熟得多，而且结构非常简洁明快，毫无拖泥带水之处，毫无打情骂俏或者虚应故事。整本书直抒胸臆，文笔凝练，甚至可以说像是一块大理石，“浑然无雕饰”。事实上，我的审美情趣，目前就是这样的。无论是理论作品，还是艺术作品，我只欣赏那简洁的、宁静的和粗犷的。这就是为什么，比如说，马克思那部著名的《资本论》的第一卷（里面效仿黑格尔的笔法，运用了大量的罗可可式的装饰），现在就显得那么的让我讨厌了（我这样的污蔑，按照党的规矩，一定会被判处5年的苦役，外加剥夺民事权利10年。……）。当然，为了更好地欣赏我的《反批判》，读者一般必须彻底掌握政治经济学理论，特别是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理论。那么这种人现在有多少呢？半打都不到！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我的书就成了真正的奢侈品，完全可以印在宣纸上了。然而，《反批判》至少没有让“普通读者” 一看就感到发怵的代数公式。总的来说，我相信你是弄得懂我的东西的，因为梅林赞美的，恰好是它的“清晰如水晶，议论之透明。”
好啦，麻烦你去读它一读，并且把你作为“人民的普通一兵” 的看法告诉我听。你对本书的艺术性的评价，对我将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我也想知道你究竟能读懂多少。好啦，开始做功课！“起床啦，孩子！”要是你实在下不了床，躺着读也行。但是一定要读，并且把读后感写给我过目。重新品尝一下政治经济学的味道， 对你无伤大雅。
哦，汉森，要是冬天已经过去，那该多好！这种天气把我都压折了。眼下，无论是来自人的，或是自然的残酷，我都无法忍受。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在安排旅行计划；每年的4月7日或者10 日，我都会出现在日内瓦湖的身旁。现在与它阔别，已经长达3年之久。啊，那美丽的、蓝得如梦的日内瓦湖！你是否回忆很起，在经过了伯尔尼到洛桑的那段不毛之地和最后那条长得可怕的隧道之后，突然漂浮在一望无垠的蓝色海水之上的狂喜！每一次，我的心都会像彩蝶那样，高飞入云。然后你就可以欣赏到从洛桑到克拉昂的那段壮丽风光，看到那些每隔20分钟就停一次的小站。放眼下望，海边的那些小小的民房，簇拥着一座同样小小的白色教堂。然后，就听到列车员那一声安然如歌的喊叫，以 及车站的铃声，三次，三次，再三次。虽然火车又徐徐启动，但是铃声依旧欢快地响着。那湛蓝如镜的水面，随着路轨的变化而不断变化，时升时降；轮船好似掉进水里的六月甲虫，慢慢地爬动着，后面拖着一条条的白沫。在那座白色的防波堤外，耸立着一座峻峭的高山，山腰终年青烟缭绕，只有那积雪覆盖的顶峰，虚无缥缈地、高高地浮游在云彩之间。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座锦绣如画、雄镇一方的登杜米迪山。亲爱的上帝，什么时候我才能 再到那里去体味四月呀？每到那里，清新的空气和宁静的安谧，就会像香脂那样，飘然进入我的灵魂。
在克拉昂山上的别墅，我的葡萄园里依然残留着去年的杂草. 除草的工作，已经缓缓开始。我照旧获准在葡萄园里漫步，采撷那红色的野花和暗香浮动、一嘟噜一嘟噜的蓝宝石般的风信子。11点整，农妇用篮予送来午饭，那位穿着短袖衬衫、正在忙活的父亲，便放下手中的铲子，跟他的老婆席地而坐，孩子们则团团地蹲在一边。饭篮子打开了，一家人一声不响地吃着。父亲用衣袖擦去额上的汗水，因为四月的太阳，在这个葡萄园里，还是很毒辣的。
我不言不语，静静地躺在近旁，听凭那骄阳恣意照射，不时偷眼望望那种葡萄的一家，嘴里嚼着一片草叶，脑子里虽然没有一丝儿思想，但身上却充满了一种与大自然浑然一体的感觉：亲爱的上帝，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呀！生活乂是多么美呀！在the Colde Jamen上面，一列小火车像黑色的毛毛虫，从格利翁方向蠕蠕地爬过来。一缕青烟袅袅地悬在空中，仿佛在对一位正要远行的朋友遥相挥手！……
汉森，再见了！
卢
[1] 《反批判》是罗莎·卢森堡时《资本的积累》的批判作出的回击。这本著作以更容易理解的方式，重申了她更重要的一部著作的基本主题。
[2] 奥托·鲍尔（1882-1938）：奥地利社会民主党的领袖，第二国际中的叱咤风云人物，也是罗莎·卢森堡的《资本的积累》的主要批判者之一。在《反批判）中，罗莎的辩论主要是针时他的观点进行的。
感谢 陈先森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