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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汉斯·狄芬巴赫



  1917年3月27日晚
  佛龙克波森要塞

  亲爱的汉:
  出什么事儿啦?你在13号的信中说,“明天”给我来一封长信,可是两个星期以来,我什么也没有收到。我已经开始瞎猜,他是不是病情加重了哇,是不是人突然走啦,等等。更重要的是,在遭到断然的拒绝之后,我感到非常的失望,书信成了我唯一的安慰。好了,改邪归正吧:不要把那么多的时间花在写一封信上,其间至少可以给我寄一些明信片来嘛。
  顺便问问,你说你在“努力工作”,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毕竟还是一个病人呀!!再有,你的“工作”到底指什么?
  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俄国发生的事情,在我的心中产生 了多么巨大的影响。许多在莫斯科、彼得堡、奥廖尔或者里加坐牢多年的老朋友,现在都获得自由了。[1]这使我在这里的牢狱生涯变得轻快起来!我们的位置奇怪地颠了个个儿,不是吗?但是,我很满足,也不嫉妒别人的自由,虽然正因为此, 我自己重获自由的机会,变得更加渺茫了。……
  至于找L医生看病的结果,他幵的处方,有点类似那位善良的乌芬瑙老牧师给病入膏肓的胡滕的忠告:

  现在好好安息
  不要去听外界消息
  到这宁静的港湾,年岁的风暴已经停息
  胡腾呀胡滕,忘掉你是胡滕。


  胡滕是这样回答的:

  你的忠吿,我的朋友,实在高明。
  为了救命……首先叫我丧命。[2]


  对于求之不得的东西,我决不会伤心太久的。我把我的整个灵魂,都聚焦到眼前和眼前的美好之上。顺告,昨天是那个不祥的第8个月结束的日子,最可怕的阶段已经过去,我的呼吸也更加顺畅了。天虽有些冷,但阳光明媚。小花园里的秃枝灌木,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七彩缤纷。此外,在高高的云端,云雀已经开始欢叫;虽然仍有积雪,仍有寒冷,但你可以感觉到,春天就要来临。这使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在两次牢狱之灾期间的复活节,我和卡尔及其妻子一起坐在加尼森教堂里听《圣马修受难曲》的情景。[3]
  但是谁还要巴赫和《圣马修受难曲》呢?在一个春光明媚 的日子里,当我漫步在苏登德的街头,我想,所有的人看到我那轻盈的步伐,都会认出我来的:两只手斜插在茄克衫的衣袋里,毫无目的地叫处游荡,除了到处看看,吸吮生活。……你可以听到民居里发出的大扫除的声音,床垫被拍得噼啪作响, 老母鸡不知在哪里咯咯哒哒,小学童放学回家,一路上扭扭打打,惊叫声伴着欢笑声。一列火车鸣着汽笛从你身边飞驰而过,仿佛在向你道一声问候;一辆满载啤酒的马车,叽哩咕噜地从街道上碾过,那有力的马蹄,有节奏地敲击着铁路桥面。间或,你还听得到麻雀的叽叽喳喳。于是,在这艳阳高照的日子里,一首交响曲,一首《欢乐颂》,就这样诞生了!这首交响曲,浑然天成,是巴赫和贝多芬都无法复制的^我在心中歌颂一切,歌颂每一个朴素无华的细节。
  在规模不大的苏登德火车站前面,总是有那么一群一群的闲人在游逛。你还记得吗?车站左边是一家花店;右边有一家雪茄铺子。花店的橱窗里,被装点得花团锦簇,里面那个漂亮的卖花姑娘,总是对我笑脸相迎,一边还在打理卖给一位女士的鲜花。卖花姑娘跟我很熟,因为每次路过那里,我都会买上一小束香花,即使那要花掉我最后的10个芬尼。雪茄铺子的橱窗里,陈设着各色彩票。它们是不是很可爱呀?看见那些彩票,我就不由得莞尔一笑。铺子张门迎客,里面有人对着电话 大声喊(只要5个芬尼):“是。什么?是。我5点左右赶到那里。好的,行啊。好,再见。5点左右见。再见。拜拜。” ……那种油腔滑调,那种无聊的交谈,是多么的招人喜欢呀! 这位先生将在5点钟到一个地方去和一个人会面,真是喜煞个人。我差不多想对他喊:请代我问候那个谁?管他哪个谁呢, 只要你乐意。……
  一对老妇人,胳膊上搭着购货袋,站在一旁嘁嘁喳喳,永远说着东家的长,道着西家的短。我觉得她们很可爱。……在街角,那个瘦骨嶙峋的独眼龙报贩迎面走来,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像机器人那样喊道:“嗳,看报嘞,看带照片儿的报纸嘞。”……我每天去党校上班的路上,都要经过这里。每逢天气不好,那个家伙的公鸭嗓子,就会令我感到绝望,让我觉得这辈子都折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玩意儿。但是现在,看到他从头到脚都沐浴着春天的阳光,我倒觉得他的,“照片儿”很有感染力呢。我对他像对老朋友那样笑笑,并且买上一份报纸,试图向他表示歉意,因为自己给了他一个冬天的白眼。……在另外一个街角,坐落着一家小酒馆,那箕色的百叶窗总是给放得低低的。那些脏兮兮的、颜色晦暗的窗户,那些摆放在前花园里的、永远铺着红蓝格子台布的饭桌,原本我连瞧见都会感到心情沮丧,每次路过都得加速小跑,才不至于落下泪来,今天它们却突然变得漂亮起来了。近旁枫树的树影,在饭桌上婆娑起舞,不声不响地扭来扭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东西吗?
  我来到而包店。这里的店门经常开关,发出很响的吱嘎声。一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仆和小孩子,欢天喜地地蹦进面包店,不会儿又抱着白色的纸袋出来了。难道这不停的吱吱嘎嘎,没有和那诱人的面包香味和街上的麻雀叫声揉和在一起?难道你就没有品尝的本领和默默的自信的味道?难道这一切不是在说:“吾即生活,美即生活?”
  离开了凝望已久的面包店,鞋匠的奶奶映入了眼帘。她寿比南山,和我住在同一条街。“哎哟,大小姐,我当你是来跟我们一起用咖啡的呢,”她鼓着瘪嘴说。(在苏登德,人人都管我叫“大小姐”,真不明白是为什么。)虽然我没有完全听懂地的话,但还是愉快地答应有空即登门拜访。她点点头,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顿时乐成了一朵花:“准来!”她冲着我的背影喊道。亲爱的上帝,人是多么的亲善友好呀!这不,又有一位素昧生平的太太向我打招呼。她还微笑着对我望呢。也许,我那张幸福的笑脸和那双斜插在口袋里的手,有点与众不同吧? 但是谁管那些!在这暖融融的春日,手插衣袋,扣眼里别一束 10芬尼的香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
  汉森,我想波森要比Wronke更靠近东方,四月的阳光先照到你那儿,所以请你速速把它寄来。让它再一次向我展现到处可见的人生奇迹;再一次让我得到健康,变得耳聪日明,心静如水。





[1] 显然指推翻沙皇统治的二月革命。

[2] 康拉德·菲迪南·迈耶(1825-1898):罗莎最喜爱的作家之一。引诗出自迈耶的《胡滕的末日》。

[3] 试比较列宁对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作出的著名反应:“此曲只能天上有,然仙乐不可多听,否则贻误革命。”



感谢 陈先森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