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罗莎·卢森堡 -> 罗莎·卢森堡书信集

致汉斯·狄芬巴赫



  1917年4月16日
  波森要塞

  汉森:
  星期天因为昨天收到了你的来信而变得更加美好。今天,这里下着瓢泼大雨。然而清晨,我仍在小花园里晃悠了两个小时,一如既往地没打雨伞,只戴了顶旧帽子,披了件考茨基奶奶的旧雨披。虽然雨水浸透了帽子和头发,顺着脸庞流进脖颈,但是边遐思梦想,一边闲庭信步,又是多么的快乐呀!鸟儿也苏醒了。一只和我特熟的花雀,常常伴我一起散步。我是沿着墙壁两边的便道,在花园里行走的;花雀的走法,则是另一个模样:它跟在我的身后,从这棵灌木跳到那一棵灌木,抑或还一跳二回头。你说可爱不可爱?我们不惧怕任何天气。甚至下着鹅毛大雪的时候,我俩也坚持每天散步。今天,小鸟跟我一样,显得有些不修边幅,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而且还有些毛发蓬乱,但是我俩的感觉,却很不一般。
  现在是下午时分。外面雷雨交加,因此我们不想贸然外出。花雀坐在我的窗棂上,小脑袋瓜一歪一扭的,想透过玻璃,窥视里面的我;而我呢,则坐在书桌面前写信,一边欣赏着滴答滴答的闹钟。屋子里宁馨极了。
  这种天气,据我了解,对粮食的生产是灾难性的。现在不可能为夏粮作物整地。一切都已经错过了季节。遭到上一次的霜打,冬季作物损失惨重。去年这时,苏登德的冬小麦,已经长到20到25厘米那么高了;夏季作物的土地,也早已于三月份准备就绪。洪水更令农业生产雪上加霜。“最底层的百姓”,肯定又要受苦了。说不定你的老爹已经开始嘟哝:怎么连老天,也像是英国佬雇的。[1]
  你的柏林和斯图加特之行,听起来怪可怕的。你这次损失得最惨重的,也许是不可能再因为在外面受到的折腾而怪罪我了吧?记得有一个圣诞节去斯图加特旅行,我可没有少受冤枉气。去纽伦堡和法尔茨伯爵领地周边的其他小城,安安心心地旅行几天的想法,的确非常诱人。我曾去纽伦堡和其他几个城市开过党代会什么的,现在对它们仅有依稀的记忆。在战前的最后一次会上,我记得讲台上放着一大束猩红的康乃馨。它对我的演讲只有起干扰的作用。我刚准备开口说话,会场里就爆发出一个声音:“急救!”开始我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等到往下瞧,才发现会场里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三个晕倒在地的人,正在被往外抬呢。这种情况总是让我感到特别的压抑,得费老鼻子的劲儿才能问过神来。在一次党代会期间,有人于晚间把我从会场中架了出来,用一辆舒适的敞篷马车拉着,在城里慢悠悠地兜了好几个小时,时值九月下旬,整座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秋岚之中,斑斓的城堡、尖顶和教堂,隐约其间,周围绿色正闹,好一派中世纪风光。最令人击节赞叹的,莫过是那低垂的暗红夜幕;在那街角巷尾,暮色中的影子愈变愈深。那个时刻的美好记忆,特别是外面那被稳健的马蹄愈敲愈浓的天籁和美色,与会场当中刺耳的喧哗和低级的趣味形成的鲜明对照,一直伴随着我。我不知道坐在我身旁的是谁,只知道在整个观光过程中,我没有说一句话;只知道在旅馆门前下车的时候,瞥见过一张失望的面孔。我非常想重妇纽伦堡,但不是去开会,而是想携着一卷你常常用你那浑厚的男低音给我朗诵的莫里克或者歌德。
  现在,在这里,你既不能给我朗诵莎士比亚,我们也不能共同朗诵《华伦斯坦》, [2]这是多么的令人遗憾呀!我让人把威廉给带来了。(你可记得歌德的诗句:

  属于爱人
  崇拜英雄使情智合一。
  丽达,咫尺之幸福
  威廉,至高之明星
  你是我的归属。


  丽达显然是冯·施特恩夫人。)我之所以对他再度发生兴趣,是被《菜比锡人民报》上的一篇剧评激起的,信不信由你。他的剧评写得文采飞扬,非常动人。我给你抄录一段他描写《如愿》中女主角的片段:
  罗莎琳是诗人自己心仪的女人。她既端庄,又不失天真。她知道怎样待人接物,并且能够蔑视礼仪。她学问不高,却谈吐不凡。她热情洋溢,又含蓄节制。她可以是这一切,因为她有灵敏的直觉。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得以在这个世上恣意舞蹈、跳跃、跨步,仿佛没有任何危险,可以伤及她的毫毛。莎士比亚笔下描写的自信心十足的年轻女子,并非仅此一例。在他的作品中,这样的女子可以碰上好几个。至于他是否遇见过像罗莎琳、贝雅特丽丝或者波西娅这样的女人,抑或是否有创作的模特原型,抑或是否是根据心中的期望而进行的刻意描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他坚信,女人因为特有的天性,是可以如此完美的。他的一生中至少有一段时间,对妇女的赞颂,是其他诗人不可比肩的。他在妇女身上,看到了一种永远不受文化教养侵害的自然力的作用。她们对文化教养提供的一切养分,兼收并蓄,但决不让自己偏离自然为她们指定的道路。
  他的分析是不是十分鞭辟入里?但是你知道,现实生活中的奠尔根·施特恩博上,可实在是一个少盐寡味儿的、干巴巴的怪人!可是他的心理分析,却是我希望在未来的德国散文创作中所见到的。……顺便说一句:原来你是尤斯蒂努斯·克尔纳的后裔呀![3]天哪,他可是一个颇有名望的祖宗!但是我对他不甚了了,只是大概记得他那刺耳的节奏,强烈的哀戚,和一种革命性的姿态,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本身,就相当的奇特。有些名字是永恒的,它们回荡着奥林匹斯山的诗韵,尽管我们对它们知之不多。你说是吧?今天,还有谁能背出萨福[4]的诗歌?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在读马基雅维里?[5]还有谁听过契马罗萨[6]的歌剧?但是对所有的人来说,这些名字给人以永恒之感;听到它们,你就肃然起敬。然而,位高则任重。汉森,你自己一定要有个出息,否则就对不起尤斯蒂努斯· 克尔纳。


  又及:你对克拉拉[·蔡特金]只字未提。望你常去看看她。




[1] 那年冬天果真被称为“饥饿之冬,

[2] 《华伦斯坦》,1798年作,为席勒的名剧之一。

[3] 尤斯苗努斯·克尔纳(1786-1862)慕尼黑的二流诗人、散文作家。

[4] 萨福,希腊女诗人,以优美的情歌而著称。

[5] 尼科洛·马基雅维里(1469-1527):政治思想发展史上的关键人物之一, 他把政治学从神学的范畴,带到了世俗的领域,《君主论》是马基雅推里的传世之作他也写过一些剧本,如《曼德雷克和克丽齐娅》。
[6] 多门尼科·契马罗萨(1749-1801):意大利作曲家,其作品也括《秘婚记》,为莫扎特的前辈。



感谢 陈先森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