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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伊曼纽尔与玛蒂尔德·乌尔姆夫妇

(1917年2月16日于佛龙克要塞)



最亲爱的蒂尔德:
  信、卡片和饼干收到——多谢了。别担心,无论你的防守反击多么莽撞,甚而至于向我宣战,我仍然一如既往地喜爱你。我不由微笑:你想跟我“交战”。年轻人哪,我可大占上风。没有人击倒过我,我倒挺想看看谁能办到。但我的微笑还另有原因:其实你甚至并不想跟我“交战”,而且你在政治上比你情愿相信的更其依赖于我。我会一直充当你的罗盘,因为你率直的秉性告诉你,我有着一贯正确的判断力——因为所有扰人的细枝末节都会给我抛诸脑后:焦虑、制度、议会白痴,这些东西阴翳了别人的判断力。你针对我的口号——“我站在这里,我别无选择”——所作的全部辩论总计如下:好,随你便,但大众太怯懦,太软弱,不可能这么英雄主义。因此,得与他们的弱点,与这样的真理作战略配合:“小心驶得万年船。”
  多么狭隘的历史观啊,我的小羊羔!再没什么比人的心理更无常的了。大众的心魂就像无边的海洋,永远承载着一切潜在可能性:死一般的平静和咆哮般的暴风雨,最消沉的怯懦和最狂野的英雄主义。大众从来都应时代环境的必需,大众从来都会随时变成全然不同的模样。一名好船长只能是那种依水面的瞬间变化制定海图,而不是那种懂得如何依天象或海水深度来预知暴风雨的人!我的小姑娘,对于政治领袖而言,“对大众的失望感”从来是最羞耻的陈词。一名成功的领袖,其战略不会顺应大众一时的情绪,而会顺应事物发展的铁律;他坚守自己的战略,不顾任何的“失望感”,而至于别的,静静地交给历史去瓜熟蒂落罢。就此,让我们“休战”。我会很高兴继续做你的朋友。是否,如你所愿的,继续做你的老师,这可取决于你。
  你让我回忆六年前的一个晚上,我们一起去施拉哈特湖观彗星。奇怪——我完全记不起来了。但你唤醒了我的另一个回忆。当时,10月的一个晚上,我和汉斯·考茨基(那位画家)坐在哈韦尔河边,与孔雀岛遥遥相对,我们也在等彗星。深深的暮色里,天际犹然闪耀着一线深紫色的微光,在哈韦尔河的倒映下,水面幻成了一朵硕大的玫瑰花瓣。一阵无形飑掠过,水上漾起幽幽的鳞纹,散布着密密麻麻的黑点。那是野鸭们。漫漫征途中,它们停在哈韦尔河上稍事休息,低沉的叫唤声一直传到我们耳畔——那声音充满了渴望,充满了豪气。
  在如许美妙的氛围中,我们静静地坐着,仿佛被施了魔法。我看着哈韦尔河,而汉斯偶或看我一眼。突然,他惊骇地起身抓住我的手,叫道:“你怎么啦?”瞧,一束流星在他背后划过,我沐浴在绿荧荧的磷光中;我看上去一定苍白得像鬼一样。而因为我突然暴跳起来,去看那幅他一无所见的奇特景观,他大概不得不以为我快死了。(后来,他为那晚的哈韦尔河绘了一幅美丽的大图画。)
  你如今除了那“单一问题”即党的窘境而外,既无时间、又无兴致做任何事情。这是场灾难。这种片面,也会阴翳一个人的判断力;在任何时候人都应该活得丰满。
  可是瞧瞧,女士,既然你去翻书的次数如此稀少,起码你得只看好书,而不是像你送给我的《斯宾诺莎小说集》那种粗俗之作。从这位犹太人的特殊遭遇中你想获得些什么呢?那些普图玛约[1]橡胶园里可怜的受害者,和那些身子被欧洲人拿来玩传接球游戏的非洲黑人,他们离我同样的近。你可记得那位大总参,其著作中关于喀拉哈里沙漠中特洛萨战役的言辞?[2]“那些濒死的呻吟声,那些行将渴死之人的疯狂叫唤声,渐渐消逝于死亡那庄严的沉默。”
  噢,“死亡那庄严的沉默”,那么多尖叫声消逝其中,无人听闻。它在我心中响得如此强烈,使我的心脏没法留出专门的角落给那位犹太人:呆在家里,不管世间有什么云朵、鸟雀、以及人们的眼泪……

你的 罗

  (直接把封口信件寄到这儿,别标上“战俘”字样。)

(胡雅莉 译)




注释

[1] 南美洲哥伦比亚的一条河流名。一一译者注。

[2] 20世纪初,在南非,德国将军冯·特洛萨(von Trotha)发布臭名昭著的灭绝令,要求手下部队对于任何敢于逃出喀拉哈里沙漠,企图回到被抢占的土地上的异族人,包括儿童和妇女,格杀勿论。——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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