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 《英国往何处去?》(1925)

第八章 英国往何处去?



  前不久前首相劳合·乔治的夫人遗失了一条贵重的项链,工党机关报《每日先驱报》注意到此事,发表评论认为为妻子购买奢侈品的自由党领袖已经成为工党的敌人。该报社论的作者在评论中得出了颇有价值的结论:“工党之所以能存在,是因为它能防止它的领袖们干出这种可恶的事情。”亚瑟·庞森比,一个失望的自由党人,尽管他加入了工党,但他并没有放弃自己自由党人的身份。在同一版面上,庞森比撰文表示,阿斯奎斯和劳合·乔治的行为毁灭了伟大的自由党。“是的,”社论作者重复道,“自由党领袖已经丧失了自己简单朴素的生活习惯,开始和与他们长期来往的富人一样,过起了阔气的生活,对下层阶级摆起架子了……。”
  自由党领袖过资产阶级的生活根本不足为奇,自由党本来就是两大党资产阶级之一。但对工党里的自由派来说,自由主义是一种高尚的理想,为老婆买项链是对自由主义理想的背叛。
  《每日先驱报》对如何防止工党领袖堕落的思考则更富建设性。对这些必须考虑工人阶级读者意见的半自由主义工党记者来说,他们对半自由主义工党领袖的警告实在是太战战兢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想象得出追名逐利的腐化思想在英国工党的上层中到底有多么严重!光拿劳合·乔治夫人寄给《每日先驱报》编辑的抗议信作为证据就够了,在这封信中,前首相府人提到麦克唐纳接受过好几次来自资本家朋友“奢华”的礼物。收到抗议信后,《每日先驱报》的编辑立刻闭上了自己的嘴巴。这些人竟然想拿劳合·乔治夫人项链的故事来警告和规范工党领袖们的行为,拿抽象的道德处方来指导政治,真是太愚蠢、太幼稚了。相反,宽泛的说,一个阶级和它的党和领袖们的道德状况都取决于它采取的政策。这一点在英国工人阶级的组织那表现的最为明显。
  《每日先驱报》偶然发现与资产阶级来往会对工党“领袖”的世俗道德造成有害的影响。实际上它完全取决于“领袖”对资产阶级的政治态度。如果我们以不可调和的阶级斗争态度对待资产阶级,那就不会存在任何非常友好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工人领袖不会渴望进入资产阶级的圈子,资产阶级也不会让他们进去。但是工党领袖提倡的是阶级合作,他们希望各党领袖友好往来。例如,斯诺登今年在议会里说:“雇主与工人之间的合作互信是国家富强的基本条件。”克莱恩斯、韦布夫妇等其它重要人物都发表过类似的言论。工会领袖的态度也是一样的:我们从他们那里听到的都是雇主和工人代表必须经常欢聚之类的话。
  与此同时,据《每日先驱报》所说,为了共同的追求,工人领袖和资产阶级商人之间应建立起永久“和睦的”对话机制,就是说,双方目前要搁置分歧。这不仅败坏工人领袖们的道德,还会危害党的发展。那该怎么办?当约翰·伯恩斯背叛无产阶级时,他开始说:“工人的立场就像工人的靴子或工人的奶油一样,我再也不想要了。”伯恩斯成了资产阶级部长,无疑可以享受颇有讲究的奶油和靴子。但是他的高升却不能为把他抬上部长之位的码头工人带来任何生活上的好处。道德来源于政策。斯诺登若想使他的预算案博得伦敦贵人们的欢心,他就必须极力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道德准则向银行业显贵而非威尔士矿工靠拢。
  那托马斯又如何?我们曾说过,铁路工人联合会总书记托马斯,在铁路老板的宴会上宣称他的灵魂不属于工人阶级而是属于“真理”的,他之所以赴宴便是为了寻找真理。可笑的是,当《泰晤士报》把这愚事完全公之于众时,《每日先驱报》却对它只字不提。我们可悲的小报通篇大谈空洞的道德,一心想拿劳合·乔治夫人颈环的故事来规劝托马斯。这样做是徒劳的,我们必须把托马斯们从工党的队伍中剔除出去。不能对托马斯和敌人举杯言欢之事闭口不谈,必须把它公之于众,对其进行彻底的批判,号召工人逐驱败类。要改变道德首先要改变政策。
  我现在写到这里时(一九二五年四月),英国保守党政府仍然以妥协政策作为自己的方针:工业双方必须“通力合作”,互相让步,工人应该享受到工业生产带来的利润等等。保守党的政策同时表现了英国无产阶级强大和虚弱的两面。一方面,工人通过建立自己的党,迫使保守党采取“妥协”政策。另一方面,工人让麦克唐纳和托马斯之流做工党的领袖,而后者让保守党看到了“妥协”的希望。
  鲍德温不断地发表演说,说为了让国家摆脱难关,防止灾难的发生,劳资双方必须互相容忍。工人“领袖”罗伯特·斯密里对鲍德温的演说表示非常满意。“双方要互相容忍,说得好!”斯密里保证自己会贯彻落实鲍德温的主张。同时,他表示希望工业界的领袖能用更人道的方式应对工人的要求。“这个要求完全合法合理,”《泰晤士报》老气横秋的夸奖道。此时英国正面临着工商业危机和长期失业,德国夺走了它对造船业的垄断权,工业全面冲突即将爆发。英国有丰富的阶级斗争经验,这些先生们却偏要和资产阶级妥协。工人群众实在健忘,而统治阶级虚伪到了极点!资产阶级的历史记忆,篆刻在传统规则、国家制度和法律以及世代积累下来的治国技巧中。工人阶级的记忆则存在于它的党里,而这个改良主义工党是个健忘的党。
  保守党的妥协政策虽然虚伪,但都是被非常现实的原因逼得。现在欧洲各执政党主要的努力便是维持内部和外部的和平。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单纯用心理因素来解释各国所谓的“反战”和战后政策。资本主义制度在战争期间表现出了强大的力量和充分的灵活性,这催生了所谓军事资本主义的幻想。对经济进行集中的铁血领导,利用军队夺取缺乏物资,四处借债,毫无节制的发行钞票,一面通过血腥暴力的手段排除社会危机,一面用尽手段讨好社会各阶级──战争进行的热火朝天,看起来这些方法似乎便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克服一切困难。
  经济现实很快就打碎了军事资本主义的幻想。德国几乎坠入无底深渊。富足的法国遭遇了无法掩饰的破产。英国政府被迫供养人数约为军国主义法国军队两倍的失业大军。这时候人们才知道欧洲的财力原来也是有限的。战乱如果再进行下去,肯定会毁灭欧洲资本主义。因此,人们才开始操心起恢复国家、阶级间“秩序”的事来。
  在上次选举中,英国保守党非常巧妙地运用这种心理获得了选举的胜利。现在保守党以主张调和、妥协和社会慈善的形象执政。“稳定压倒一切”——保守党人奥斯丁·张伯伦反复强调自由派格雷爵士的发言。英国资产阶级两党报纸都在不断地重复此类主张。维持稳定、重建“日常”秩序、控制物价、恢复通商,统治者的努力并不能解决引发世界大战的基本矛盾,甚至会将其进一步激化。但是,只有研究目前已经实施的种种举措和已经形成的政治集团,才能理解欧洲各执政党的对内和对外政策。
  无需多言,和平进程的每一步都受到战后经济形势的阻碍。英国保守党已经开始设法推翻失业保险法。想让目前的英国工业更具竞争力,除了降低工资别无他法。而目前的失业保险法能增强工人阶级反抗的能力,妨碍工资的削减。双方已经在失业保险问题上展开了小规模冲突,这势必引起更严肃的战斗。无论如何,保守党很快就会露出它的本来面目。为此,工党领袖们面临的处境也将越来越棘手。
  一九〇六年大选后,强大的工党第一次出现在下议院的舞台上,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其他议会党对这个新成员态度的变化。工党议员在头两年还很受敬重,可是他们的处境到第三年就非常难堪了。一九一〇年,议会开始经常“无视”工党议员。原因不是因为他们态度强硬不肯让步,而是因为议会外工人群众的呼声越来越大。在选了如此多的议员进入议会后,工人希望自己的命运能得到根本性的改变,这是一九一一至一九一三年罢工浪潮产生的原因之一。
  通过这个案例,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说:尽管以鲍德温为首的保守党目前还在和工党打情骂俏,但是随着工人对工党、资本和议会施加越来越大的压力,保守党对工党的态度不免将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关于这点,我们在前面讨论民主与革命武力对阶级间关系的影响时,已经说过了。现在我们再从工党自身内部发展的角度来研究这个问题。
  我们都知道,以麦克唐纳为首的独立工党的领袖们领导着英国工党。独立工党无论在战前或战时,都一直大体上维持着中派立场,反对社会帝国主义。独立工党的纲领是“反对任何形式的军国主义”。大战结束后,独立工党退出了第二国际。一九二〇年,独立工党甚至参加了第三国际大会的讨论。它向第三国际提出了十二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深刻。其中第七个问题是:“对共产主义和无产阶级专政只能用武力实现这个问题存疑的政党是否可以加入第三国际?”屠夫手举锋利的大刀,牛犊却还在犹豫,真是可笑。然而在关键时刻,这个曾经有意加入共产国际的独立工党,却开始驱逐工党内的共产党人了。
  对比一下以前独立工党的政策和现在工党的政策──尤其是后者执政几个月间的政策,其矛盾程度真是令人震惊。现在独立工党中费边派的政策,同他们在工党中兄弟们的政策明显不同。我们能在这些矛盾中听到中派主义和社会帝国主义两种倾向微弱的争斗之声。这两种倾向,麦克唐纳兼而有之——所以这位基督教和平主义者会建造轻型巡洋舰,以期将来建造重型巡洋舰。
  中派主义的重要待征是平庸和骑墙,它从不轻易表明自己的立场。只要没有到必须得出最终结论,没有到必须回答摆在眼前的基本问题的时候,中派主义就能安稳的维持下去。在和平“有序”的时期,中派主义可以持续很长时间,甚至能成为一个庞大且活跃的工人政党的正式学说,譬如战前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因为那个时代国家生活主要问题的解决并不取决于无产阶级政党。但是,一般把中派主义作为自己规则的都是些小组织,因为它们的影响力很小,所以没有必要解答所有的政治问题,也没有必要为他们的答案负责,譬如独立工党的中派主义就是如此。
  第一次世界大战充分的向我们揭示,工人官僚和工人贵族在战前资本主义繁荣时期,经历了一场深刻的向小资产阶级堕落的过程,他们的生活习惯和思想观念都发生了彻底地改变。但是在遭遇第一次打击之前,这种小资产阶级特性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独立。
  战争的爆发暴露和巩固了他们的小资产阶级性质——即在政治上依附于大资产阶级和垄断资产阶级。社会帝国主义就是工人运动中小资产阶级依附性的表征。中派主义之所以能在战时存活下来并在战后复兴,表现了工人官僚对小资产阶级之彻底屈服于帝国主义的恐怖。
  即便是在非常长的时期内——甚至从倍倍尔时代就开始——一直实行中派主义政策的强大的德国社会民主党,也无法再战争期间保持自己的立场。它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起身革命,反对世界大战;要么向资产阶级投降,支持战争。由于英国独立工党是工人阶级的宣传组织,所以它“不用负责任”,因此在大战期间它不但可以保持,而且还能强化自己的中派主义立场。它不把自己的阶级立场贯彻到底,也不为难交战国政府,只是忙于作口头上的抗议以及宣传和平主义。德国独立党人的反战立场同样具有中派主义的特点,他们没有阻止谢德曼和艾伯特拿工人组织的全部力量为资本主义战争服务,因为他们也“不用负责任”。
  我们在战后的英国可以观察到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工人运动中的社会帝国主义和中派主义两种倾居然“联合”在一起了。之前说过,独立工党非常出色的扮演了不负责任的中派主义反对派的角色,没有为统治者制造任何麻烦。然而,独立工党在战后迅速发展成一大政治势力,现在得“负责”了,于是立场便随着地位的改变而改变。
  独立工党之所以得势有两个互相关联的理由:其一,因为历史的发展要求工人阶级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党;其二,数百万强大的工人群众被战争刺激,纷纷于战争和战后时期觉醒,而独立工党的和平主义和改良主义对他们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当然,民主与和平主义在战前就很受英国工人的欢迎。
  不管怎么说,战前和战后的区别是很大的。从前,英国工人阶级在参与政治时,尤其是十九世纪上半叶,都将自己民主与和平主义的幻想寄托在自由党的活动上。后者没能“证明”工人的幻想,于是便失去了工人的信任。一个专门的工党便由此诞生,这是一个不可磨灭的历史性的伟大成就。但是我们得清楚的认识到,新兴阶级数百万的群众还是头一次卷入政治的漩涡,工人阶级不再相信的是自由党人的好意,他们对用民主与和平主义的方法解决社会问题仍抱有幻想。工人阶级把自己的希望和幻想从自由党转移到工党之上。正因如此,也只因如此,独立工党成为了工党的领袖。
  在工人群众民主与和平主义的幻想后面,我们能看到他们阶级意识的觉醒,能看到他们对自己地位的不满,和采取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实现自己目的的决心。但是工人阶级建立的政党的意识形态和个人领导因素,来自于这个国家全部的历史、理论与政治文化。
  让我们谈一下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以及工人贵族和工人官僚往往能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根本原因。英国工党之所以成为必然,原因在于无产阶级群众的迅速左转。但是政治上的左转,落入了最接近这场转变的无力保守的和平主义新教徒的代表人物的手中。然而在成为数百万有组织工人的领导机关后,独立党不可能保持自己的立场,就是说,他们无法简单地把中派主义强加在工人阶级的政党之上。他们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拥有数百万工人的政党的领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保持中派立场不做决断和用消极的和平主义敷衍场面了。他们先是成了负有责任的反对党,后来又当选为国家政府,而后者必须用“是”或“否”对全国政治生活中最尖锐的问题做出决断。从成为一大政治势力开始,中派主义便不得不超出中派主义的范畴,它要么下决心用革命来反对帝国主义政府,要么公开为帝国主义政府服务。
  独立工党选择了后者。和平主义者麦克唐纳开始建造巡洋舰,把印度人和埃及人丢进监狱,用伪造文件等手段玩弄外交。这样一来,协调主义虽成了一大政治势力,却也就变为零了。英国工人阶级的迅速左倾使麦克唐纳的政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获得了政权,但这一切却促使后者迅速右倾。这就是昨天与今天的联系,这就是独立工党对自己的成功大惑不解,并且还在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中派主义政党的原因。
  独立党人领导着的英国工党的实际政策本质上还是自由主义,尤其是在外交政策方面,它是格莱斯顿时代软弱政策迟来的回音。格莱斯顿“被迫”吞并埃及,麦克唐纳也“被迫”建造巡洋舰。比肯斯菲尔德比格莱斯顿更能代表资本帝国主义的要求。自由贸易再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了。从整套大英帝国主义体系的观点来看,放弃巩固新加坡的防御这种行为实在荒谬。新加坡是链接两个大洋的钥匙。谁若想继续控制殖民地,或者说,想把帝国主义掠夺政策进行下去,就必须把新加坡握在手中。
  麦克唐纳站在资本主义的立场上,小心翼翼地试图对政策做一些修正。他的修正毫无意义的,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会徒然增加自身面临的困难和危险。三党关于英国工业命运问题的政策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其共同特点是含糊,因为他们都很害怕出乱子。三党都持保守主义立场,它们最怕的事情是劳资冲突。保守的议会拒绝了矿工的要求,反对规定最低工资。代表矿工的议员跳出来指责议会的做法是在向工人挑衅,是在“激起革命”,尽管从来没有一个人认真考虑过革命。资本家向工人提议双方共同调查煤矿业的盈利情况,希望藉此证明它已经出不起更高的工资了,换句话说,私有制管理的煤矿业毫无组织,煤矿价格如此昂贵,居然都没有利润向工人支付更高的工资。资本家们的提议让保守党和自由党看到了希望,工人领袖也一样。人人都怕罢工,认为它会加强外国竞争者在价格上的优势。其实在资本主义下,就算有产业改良,也得在工人罢工的巨大压力之下才能实现。工人领袖借助工会瘫痪工人群众,实际上加剧了经济的停滞和衰败。
  英国工党最著名的反动派、沙文主义者、军国主义者和贸易保护主义者,哈登·格斯特博士,曾在议会里无情地宣布,他非常鄙视自己的党在自由贸易-贸易保护问题上采取的方针。格斯特博士说,麦克唐纳的观点是纯粹消极的,他没有指明摆脱经济僵局的道路。很明显,自由贸易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自由贸易的破产也代表了自由主义的破产。
  贸易保护主义同样不能给英国带来出路。对一个还在发展的新兴资本主义国家来说,贸易保护阶段是不可避免的进步阶段。但英国是一个与世界市场紧密相连的老牌殖民主义工业强国,历史将证明,贸易保护政策的实行是这个国家耻辱的开端,它会扶植那些在不能适应目前世界潮流的工业部门,牺牲更符合世界和国内市场需求的工业部门。我们不能用同样腐朽的自由贸易反对鲍德温党主张的腐朽的贸易保护政策,只有社会主义革命才是唯一可行的方案。要想完成这个方案,工党必须开始着手准备,准备把反动的贸易保护主义的格斯特们和自由贸易主义的麦克唐纳们从自己的队伍清除出去。
  如果要改变工党的政策,就必须彻底更换其领导层,但是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独立工党在英国工党执行委员会等其它重要机关都占绝对多数,独立工党构成了工党的统治集团。英国工人运动的内部关系为“少数专政”问题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材料,一些英国工党领袖就是根据少数专政来否定共产党在苏维埃共和国中的地位的。然而我们同样可以观察到,只有三万党员的独立工党也包揽了领导工党的权力,而后者是一个有几百万工会会员支持的庞大组织。由于英国无产阶级强大的实力,工党当上了执政党。于是这微不足道的三万人,获得了统治一个拥有四千万国民和上亿殖民地居民的国家的权力。最完美的“民主”居然导致了少数党专政。
  不无多言,从阶级观点看来,英国独立工党的“专政”是腐朽的,不过那完全是另一个问题。像这样一个只有三万党员、没有革命纲领、没有斗争经验、没有团结精神的党,都能靠资产阶级民主的手段,通过工会产生的松散的工党站取得政权。那么这些先生们有什么资格对有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领导人民进行了几十年奋勇斗争,党员多达几十万,依靠工农群众的组织获得政权的俄国共产党愤愤不平?无论如何,独立工党取得政权的过程与俄国共产党相比,都要保守肤浅得多。
  在我们批驳共产党少数专政的论调时,独立工党那让人头晕目眩的履历显得非常有趣。不但如此,独立工党迅速发展的案例对英国共产党未来命运有着无可比拟的借鉴价值。我们在这可以做几点预测。
  独立工党成长于小资产阶级环境之中,它的思想和心理都接近于工会官僚。因此工人群众向工会书记施压成立工党之后,独立工党同工会官僚自然而然地坐上了工党领袖的位置。然而,独立工党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发迹之路,以及它的政治手腕和它所起的作用,都预示着共产党的崛起。独立工党在几十年的过程中只召集了三万党员。但是英国国际地位和社会内部结构的深刻改变催生了工党,而刚诞生的工党急切需要领袖,就这样,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有今天的独立工党接下了这把交椅。同样,英国工人的政治发展进程在下一个阶段,将更加急切的“需要”共产主义。
  目前的英国共产党还非常弱小。在上次选举中,共产党一共获得了五万三千张选票,与工党的四百五十万张相比实在太少,如果不理解英国政治发展的逻辑,很容易产生一种悲观的印象。以为共产党人数在接下来的数十年中将每年逐步增加,共产党在每一轮议会选举中都会获得更多选票的人,对未来发展的认识是根本错误的。共产党的发展在一个相当长的期间内都会十分缓慢,但是一场无可避免的变化将迅速发生:共产党将占据独立工党现在在工党所占的地位。
  为此我们必须做什么?答案非常明显。独立工党之所以实现了惊人的飞跃,是因为它帮助工人阶级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党。在上次选举中,英国工人阶级展现了他们对自己创造的工具到底有多热情。但党本身不是一种目的,工人们希望它能有所行动并带来结果。英国工党一瞬间拔地而起,它宣布自己要直接取得政权,而且在这方面它已经有所作为了。尽管头一届“工人”政府妥协性非常强,工党在接下来的选举中还是得到了一百多万张新选票。一个松散懦弱,毫无独立精神的所谓的左翼在工党内部出现了。但是光党内反对派的出现这一点,就足以证明群众要求越发高涨,焦虑情绪在工党上层蔓延。只要对麦克唐纳、托马斯、克莱恩斯和斯诺登之流的性格稍有了解,我们就能理解群众的要求与工党领袖愚蠢的保守主义之间的矛盾到底有多剧烈,尤其是当工党再次成为执政党的时候。
  简述一下,我们是以英国资本主义目前的国际和国内形势不但不能得到改善,而且还会继续恶化这个主张为出发点的。假如这个预言错了,英国资产阶级重夺自己曾经在世界市场上的地位、复兴帝国往日的光辉、恢复并抬升了工业水平、给失业者工作并且提高了工资水平,那么政治将会倒过来发展:工会的工人贵族保守主义会再次增强,工党将持续衰退,党内右派将比以前更强盛,更接近自由主义,而后者也将再度焕发生机。但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无论现在局部经济和政治形势如何跌宕起伏,一切情况都在向我们表明,英国当下的处境将越来越艰难和险恶,这将进一步加快英国革命的发展节奏。在这种情况下,工党在未来某个阶段中很可能会再得政权,工人阶级与领导工党的费边派领袖之间冲突的爆发将不可避免。
  现在独立工党人之所以扮演着领袖的角色,是因为他们的道路与无产阶级的道路交叉了。但它并不意味着这两条路已经合并。独立工党影响力的迅速增长反映了工人阶级所施加的强大压力。这种压力,发自当前英国的总体局势,将引燃英国工人与独立工党领袖间的冲突。到那时,能够拿出革命主张的英国共产党,如果采取适当的政策,将迅速获得数百万人的支持。
  英国共产党和独立工党的命运有一定的相似性。两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是宣传组织而非工人阶级政党。在英国历史发展迎来意义深远的转折的时刻,独立工党人成为了无产阶级的领袖。依我们看,共产党在不久之后也会得到一次飞跃。(注)共产党与英国无产阶级的道路将融合在一起,它与独立工党完全不同。后者只是和工会官僚联系在一起。独立工党之所以能领导工党,是因为工会官僚尚能削弱、中和和扭曲无产阶级的独立阶级力量。共产党则相反,只有当工人阶级与工会和工党内的保守主义官僚陷入势同水火的冲突时,它才能成为工人阶级的领袖。共产党要对自己未来的领袖地位有所准备,它必须毫不留情地抨击英国工人运动中所有的领袖人物,日复一日地揭露他们在社会生活和无产阶级运动方方面面表现出的保守主义、反无产阶级、帝国主义、君主主义性质,以及他们作为统治者奴仆的本质。
  工党的左翼试图在麦克唐纳的社会帝国主义党内恢复中派主义。它反映了部分工人官僚对与他们联系群众愈发左倾的不安。不要以为旧派左翼分子能够领导英国无产阶级的革命运动和夺取政权斗争,这是幻想。他们代表的历史阶段已经结束了。他们的极其笨拙,他们的左倾完全是机会主义的。他们不会也不能领导群众投入斗争。他们在他们狭隘的改良主义范围内,召回了不负责任的中派主义亡魂,他们不但没有妨碍麦克唐纳,甚至还帮助他巩固工党领袖的地位,帮助他掌控大英帝国的命运。
  在独立工党格洛斯特大会上(一九二五复活节),“左翼”分子将自己的丑态表现得淋漓尽致。独立工党人一边指责麦克唐纳,一边却以三百九十八票对一百三十九票通过了工党政府所谓的“活动”。反对派之所以不吝惜攻击政府,只是因为麦克唐纳已经确保了多数。左派对麦克唐纳的不满实际上是对自己的不满。靠添添改改不可能改变麦克唐纳的政策。中派主义一旦掌权,还是会实行麦克唐纳的,也就是资本主义的政策。要想严肃的反对麦克唐纳政策,就必须坚持社会主义无产阶级专政立场。说独立工党能进化成一个革命的无产阶级政党的人都在胡说八道。费边派得一个不剩地驱逐出去,必须“把他们统统撤职”。为此,必须对独立工党和它的中派主义作无情的斗争才行。
  夺取政权问题提出的越清楚和尖锐,独立工党就越想逃避它。独立工党夸夸其谈,他们不断讨论包括他们完美的议会在内的一切官僚机构和工业国有化等等,想以此取代革命的根本问题。某个独立工党的委员会曾经得出结论说,收购土地和工厂要比直接充公更好,根据这个委员会的设想,英国产业的国有化将按鲍德温的方法一步一步逐渐完成;如果只有一部分资本家的利益被剥夺了,而其他人还在从他的资本那获得回报,这样做是“不公平”的。委员会在报告书里说,“如果社会主义在我国不是逐渐实现,而是通过灾难性革命立即完成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反对充公的观点将失去大部分的依据。但是我们不认为这种情况可能发生,我们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份报告书里对它进行讨论”。(引自《泰晤士报》)
  一般来说,我们在原则上并没有反对收购土地和工厂的理由。不幸的是让我们实施上述方案的政治和经济机会是不可能出现的。就美国的财政状况而言,它完全可以达成收购土地和工厂的任务。但是这个问题在美国根本无人过问,也不存在能严肃对待该问题的政党。当有那样一个党出现时,美国的经济形势一定早已发生剧烈的变化了。而英国的情况刚好相反,工业国有化是拯救英国经济的重要措施。但是英国糟糕的财政状况让收购土地和工业的可行性大打折扣。
  不过财政对收购方案来说还只是次要的。不管是否按收购的方式实现国有化,我们的首要任务都是为其创造一个可靠的政治前提。资产阶级面临生死关头,革命之所以不可避免,正是因为他们决不会老老实实让自己被费边派的银行业务给扼死。除非国有化被严格限制在不会彻底成功的条件下,并且其方案和工党都做出了妥协,否则目前的资产阶级社会是不会同意哪怕是一点点产业被收归国有的。任何将产业国有化的行为,即便是部分国有化,都会遭到整个资产阶级阶级的反抗。其他工业部门一定会采取怠工、同盟罢业等种种手段,联合抵制被国有化的工业部门,也就是说,他们将发动拼死的斗争。不管开始时如何小心谨慎,结果都会感到必须要粉碎资本家的拼死抵抗。费边派向我们宣称,他们认为自己没有“考虑这种可能性”的必要,我们禁不住要说,这些先生们根本就没搞清他们到底得做什么。他们当中最有办事效率的一部分人也许对将来工人政府的某个部门非常有用,在那里,他们可以为计算社会主义财政报表中某个项目而忙碌一整天。但是只要建立工人国家——也就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先决条件——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们就毫无用处。
  麦克唐纳在《每日先驱报》的某篇每周评论(一九二五年,四月四日)里说漏了嘴,透露了一些真实情况。他说,“根据目前的局势,我党面临的斗争将一天一天更激烈。保守党会与我们誓死斗争,工党力量对他们的威胁越大,反动分子(保守党人)施加的压力就会越猛烈。”
  完全正确。工党掌权的危险越近,柯曾之流在保守党内的影响力就越强(麦克唐纳说柯曾是未来领袖的“模范”,并非出于偶然)。麦克唐纳的推测总算是对了一次。但实际上我们的工党领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发言的分量和意义。他说保守党拼死战斗,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将越来越猛烈,只是想证明目前不适合组织跨党际的议会委员会。麦克唐纳的预测在本质上不单否定了议会委员会,还是对通过议会解决现今社会危机的幻想的高声否定。“保守党将誓死斗争。”说得好!但是这意味着,如果工党不坚定斗争的决心,就不能击败保守党。我们说的不是两党之间的竞争,而是两大阶级的命运。在两大阶级展开生死搏斗之时,选票的数目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只要阶级还存在,这种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
  问题不在麦克唐纳的理论体系,也不在他说漏了的话,换言之,问题不在他对自己活动的态度,也不在他的希望是什么,而在于他到底做了什么和他的行为导致了什么结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麦克唐纳的党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广大而猛烈的英国无产阶级革命开路。除了麦克唐纳的党之外,再没有党能一方面加强资产阶级自信心的同时,又把无产阶级弄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一旦无产阶级的丧失耐心,它就会起来与资产阶级战斗,后者早就因为麦克唐纳党的政策而自信心爆棚了。费边派越是抑制革命的发展,革命在爆发时便越凶猛、越激烈。
  岛国的环境、加尔文主义的道德体系、殖民主义的实践以及狭隘的民族主义,早已让英国资产阶级变得冷酷无情。英国现在正不断地衰退,这无法避免的进程足以造成革命的形势。英国资产阶级被迫与美国谈和、不得不退却、不得不设法调度等待时机,它内心充斥着最为沉重的痛苦,而这种痛苦将以最恐怖的形式在未来的内战中表现出来。比如在普法战争中战败的法国资产阶级对巴黎公社发泄自己的仇恨;比如垮台的霍亨索伦王朝军官们向德国工人们倾泻自己的屈辱。
  英国统治阶级对印度人、埃及人和爱尔兰人以种族歧视的形式表现了自己的冷酷,在未来的内战中,这种冷酷将暴露自己的阶级本质,直指英国无产阶级。另一方面,革命将唤醒英国工人阶级的内心深处的强烈激情,后者长期以来一直被资产阶级用社会风俗、教会和媒体熟练地抑制着。拳击、足球、田径等竞技体育就是供工人阶级发泄自己激情的人造管道。
  斗争的具体进程、持续时间以及实际结果,都以英国国内、尤其是国际局面为转移。在英国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决定性的战斗中,前者将得到美国资产阶级最有力的援助,后者将首先得到欧洲工人阶级的支持,以及各殖民地被压迫群众的力量。英国作为殖民帝国牵动着整个世界,斗争势必引起国际范围内的大规模战斗。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场景之一。在战斗中,英国无产阶级的命运将与全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全世界的形势以及英国无产阶级在生产和社会上的地位都为斗争的胜利提供了保证——前提是他们要有真正革命的领袖。那时共产党将崛起,以无产阶级专政的名义夺取政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走向胜利,谁若相信或者认为还有其他路可走,他就是在欺骗英国工人阶级。这就是本书分析的主要结论。

(注)这种推测当然是假定的,普泛的,决不能拿来和天文学里关于日蚀和月蚀的推测比拟。历史进化的实际程序常是非常复杂,预测的时候很难完全推得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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