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 中国革命问题(1926-1940)

中国革命中的苏维埃问题[注一]



  亲爱的同志们!
  昨天讨论中国问题,在答复我和季诺维也夫同志的对于根本错误的中国革命策略之批评,斯大林同志的主要的反驳:很赘言的不外是『季诺维也夫未曾告诉过我们……』。『为什么托洛茨基没有写过?……』我现在并不讲对于此问题我们已经写过了些什么。无疑的你们已经见过我们以往不带成见的和不带恶意的忠告和提议,如果预先注意到这些,我们也许避免了这些莫大的错误呢!我也不去论及那些主要问题全都不在公开的政治会议里决定,而不许中央委员参加这件事。这封信的目的更不是旧事重提,乃是到今天和明天的重要问题:中国组织苏维埃的问题。斯大林同志现在反对号召工农群众去组织统一集中的苏维埃,而这个问题,对于决定中国革命伟大前途之发展来说,是很重要的。没有苏维埃的组织,全部革命要帮助上层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者。
  中央全体会议并没有讨论如此重要的问题。但是,问题是如何急迫而刻不容缓的。中国革命的命运与苏维埃的组织,有生死的联系。这也就是我在这信中提出这个问题的原因。
  斯大林的理由是:『苏维埃是政权机关,实现苏维埃,为的是要实现无产阶级专政,向中国的十月革命走去。』为什么我们在一九○五年有苏维埃的组织呢?我们为的是要推翻沙皇,──斯大林的答复,──在中国没有沙皇可以推倒,我们又不是直接走向十月革命的,所以现在用不着苏维埃组织的号召。
  总之,以上这种理由,很明显地曲解了列宁在理论上所夸耀的,我们一切革命的经验。我不相信一个重要的负责的革命职业家,能够这样说。这简直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话。
  现在我们就很简单地来分析这个问题罢:
  (一)苏维埃在未领导无阶级专政的斗争以前,既可作推翻帝制的机关,为什么不能由苏维埃帮助来打倒中国一切的军阀,官僚,封建残余和外国帝国主义呢?为什么不去安排无产阶级直接夺取政权的工作呢?
  若是一个负责者像斯大林同志这样主张:中国统一,必须由国民党的资产阶级领导才能完成,经过国民党——就是共产党屈服于他们成为他们的附属物,拒绝共产党有最低限度之独立(甚至一个最小的日报都不许出版),同时国民党用反动的官僚政治去统治一切攻取的区域。如其这样观察民族革命之意义,那末当然没有苏维埃立足之余地。如其我们注意到资产阶级之领导国民党,不仅是右派,就是中派左派也好,还是不能完成民族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的任务,也许在半途尚未经什么失败就投降了帝国主义。如果我们懂得这些,那末我们必须在一定的时期内——最近的将来或目前——预备一个新的领导机关。
  一种革命,不仅是把汪精卫放在蒋介石的位置上就够了,若不经过激烈的政治斗争,只是可以证明他们是一样的,因为更换个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革命政府革新不是靠几句漂亮话,乃是要建筑工人,城市贫民,农民及兵士的实际利益上面。使这些人们能得着实际利益,必须有一种组织最适合于革命环境,提醒群众觉悟,促进他们的自动性,并使他们更改一切生活等等,这就叫做苏维埃。
  (二)斯大林所想象的,起初资产阶级领导这种没有组织的群众(因为有了组织他们就不能替资产阶级作顶柱了),要等帝国主义打倒以后,再开始准备组织苏维埃。这是多大的一个幻想的错误呵!整个问题是这样:怎样去打倒帝国主义及中国反动派的势力;同时能担任这伟大的领导任务?工农民主专政之实现,在乎反帝斗争之扩张,持久,与坚忍;在能反对自由资产阶级,并能深刻地影响工农群众;在乎这种工农群众之组织,不仅能打倒帝国主义,同时还要打倒中国的资产阶级;而这种组织的形式,只有苏维埃。
  (三)斯大林说『苏维埃不能组织在军事的后方』。这是将军们的观点,不是我们无产阶级所应说的。将军还以为工会也不应组织在军事的后方呢。我们知道苏维埃同工会在后方,都是最完善的帮助了革命的军队。斯大林反对说:『苏维埃是暴动的机关。你们提议组织苏维埃,就是要暴动,夺取政权……。』你们看他这个问题的公式,是多么荒谬绝伦不伦不类呀!不错,苏维埃是为着政权而斗争的机关。但是苏维埃并不是生来就要如此[夺取政权]的,而是向此发展的。总得经过许多斗争的经验,苏维埃才会变成专政的机关[这指民主专政]。若是我们为了工农民主专政打算,那末苏维埃已经有组成的必要了;为的是苏维埃能在各种革命运动的发展中及军事上占据相当的地位,苏维埃得到无限的阅历和力量,那时伸手就能拿政权了。
  将军们不许组织苏维埃,在我们看来,这种观点是算不了什么。——容许与否,完全靠力量之大小,这种组织力量之大小,赖乎无产阶级扶养而强大。这样如果不组织苏维埃,没有组织的群众,只去附和浅陋的国民党的政治;如此好像给了上层资产阶级和将军们以无上的威权,然后要压迫无产阶级了。为了中国还未到十月革命的时期,因此而不团结散漫的无组织的群众,实际上就等于软化了无产阶级的力量,使资产阶级及将军们的势力加强。——此后在事实上那些将军们自然不消提防在后方『遭苏维埃之浩劫』了!
  (四)『为什么不叫工人单纯地加入国民党』(斯大林的问题)?这样做法,是否已经够了呢?将问题这样看,他必是忘记了我们所作和所学的一切。不管他的旗帜是怎样群众化,国民党之为政党,是极上层的组织。在革命的时候,一个人能梦想所有整千整万的工农都能加入政党的组织吗?不能的!这正是苏维埃的重要地方(因为苏维埃就是群众的)。无疑义的是要团结一切群众,因为这些群众未到加入政党之『成年』,几年之后,也不会完全加入政党的。以国民党代表苏维埃这简直是谎谬的诡辩。国民党共有党员三十万人,现在这三十万党员(若不是吹牛)已经四分五裂了,现在才有人(即斯大林等)主张国民党要采用选举制,即领导机关须经党员选举而产生;不用说,这国民党并不经党员之选举的,更不是千百万群众选举的。若以国民党比拟苏维埃,只就这件事实,已经是诡辩已极了。为什么还表示用不着十月革命的主张与计划,用不着苏维埃去敲门呢?并且就是十月革命,也不会把我们由苏维埃中吓跑[注二]
  (五)苏维埃是干什么的呢?它是不是组织不成熟的暴动呢?当然,苏维埃是为组织未来的暴动的。不成熟的暴动,往往易于发生,就在于没有对于群众表示出革命目的之有权威的组织,切实点说,在于没有重要的革命中心。就是因为没有苏维埃的组织,就因为当时缺少阶级斗争的组织,欠缺了苏维埃作指导中心的机关,才能走向一且散乱不成熟的暴动呢。这是常事,凡是革命经验,都是如此教训我们的。
  (六)苏维埃要作什么呢?最低限度的主要任务,是组织工人及帮助工人和兵士有团结的组织。工人代表苏维埃在工业的城市里,某个区域内,第一步就应该将代表无产阶级的赤卫军的兵士代表拉到自己这一方面来。这是保障反对国民党方面以及其它邦那帕主义[注三]与法西斯主义[注四]之最的确,而且是最可靠的方法。还不迅速的组织工兵代表苏维埃,那就等于将兵士放在蒋介石的大炮之下,转过来向工农袭击,作无人道的流血,重演上海遭过的惨剧。
  (七)自然,在城市里面,我们绝对不能自己限制自己,不于工人所有的组织外去吸收手工业者,小商人,及一般的群众来反对城市的上层组织。这些群众是必须去吸收的。必如是,工人群众,才能很方便地参加到军队里去。军队里没有工人,那就等于上海的命运,也就是革命的命运,全靠着军阀了。
  (八)无论如何不要限制自己的行动在城市里,所以应当愈快愈妙地密布苏维埃的工作,自主要的工业中心,发展到边城去,直到农民协会所在的地方,加紧他们的联系,推广他们的组织,扩张他们的政纲,和工人连接起来。
  (九)苏维埃要作什么呢?一切苏维埃的责任,要打倒所有的反动的官僚势力,苏维埃要训练群众,教育群众,了解城市政权和乡村政权应该联成为一片。在乡村里打倒官僚余孽,士豪劣绅等等。……如此苏维埃马上成为土地革命的机关,在中国没有统一以前及在国民会议未开之前,这个问题是刻不容缓的。
  (十)一般反动的党代表(国民党当局的)正式的做了军阀的参谋,走狗,接受了军阀的任命,已经是毫无希望了;在第一个条件上,党代表只有建筑在群众地方的机关上,才有重要的作用,——而不是建筑在极上层的无严格组织的国民党上的,也不是建筑在手足受了束缚,甚至于连出日报权都被剥夺了的共产党上的。工农代表苏维埃的形成,乃是建筑在民族的民主革命的德莫克拉西化之基础上,若没有这基础,这军队很容易成为中国军阀地主们手内的工具。
  (十一)苏维埃不是空想的,无道理的力量,它是合乎实际工作环境的基本行动。加入苏维埃的一切上层和下层的阶级,要实际上与内外的反动力量作坚决的斗争。离间国民党的领袖们,使他们彼此间斗争,挑拨这个反对那个,以后又拼命合并他们,现在已经很明显地表现出来,这些都是没有什么效用的玩意儿;将来应该更换以阶级路线,极彻底的革命政策。势力的分化,要有两种趋向:拥护苏维埃,或者反对苏维埃,换句话说,或是预备推动革命到最高阶段;或是中国的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妥协。若问题不是如此提出,一切工农民主专政的种种估计都是空的,更谈不到什么非资本主义的发展,只是安慰我们自己的一纸空文罢了,因为事实上中国的群众,还是塞在民族资产阶级可以领导革命的炮口呵!
  (十二)凡是反对组织苏维埃的人,必然要说『一切政权归国民党』。这是国民党对共产党所说的话,『要服从我』。它正禁止中共批评孙中山主义,连一张日报都不准出版,而又援引苏联一党专政之例呢。在苏联,一党专政是社会主义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表现,国民党是一个资产阶级革命中的资产阶级的政党;国民党专政(不要苏维埃)在实际的,具体的形式,就是解除工人的武装,封闭共产党的口,使群众成为无组织的状态,这就是蒋介石政变了。
  (十三)那末要和国民党宣战了吗?不,不,完全不是!问题是在更宽广更深刻的基础上来合作,——建筑在千百万工农兵代表苏维埃的基础上来合作。自然这种合作,共产党要有无条件的自由,来批评国民党。所谓共产党的批评自由,即是出版及组织的自由权。若在大体上国民党不肃清蒋介石之类的成分,那末我们可有什么革命工作与之合作呢?唯一的策略,最可靠的方法,是要分化国民党,扫清不良份子,加强它的革命性。可以和一部份拥护苏维埃而加入苏维埃的国民党份子相携手;同时实际上这一部份国民党份子也是要真正去接受革命群众的。自然我们和国民党携手,除了公开的注意这个联盟者之外,还要公开地批评他半自觉的后退,错误,不忠于工农的头脑。如此与国民党密切合作之后,我们还要为共产党在苏维埃内及为着苏维埃的影响而斗争。
  (十五)组织苏维埃岂不是两重政权吗?一方面是革命政府(若合乎原则的建设,也可以向前发展),另一方面是苏维埃。是的,这就是两重政权的意思。我们岂不是反对过两重政权吗?我们过去对两重政权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以无产阶级专政的党的资格,自己要夺取政权。现今赞成两重政权,是要拥护苏维埃的制度,在有临时政府时代,制止资产阶级的专政之企图。二月革命时期,两重政权的统治,是一种转变的统治,因为两重政权本身,就酝酿了革命动力的。这种政权的统治,是暂时的。由矛盾的二月时两重性的政权走向无产阶级专政,只有八个月的光景,在中国现在的过渡统治,依各部分不同的环境看,也许还可再长久些。号召组织苏维埃,等于中国引进了两重性的政权,这是必须而且切要的。只有这样,才能打开中国工农民主专政式的革命远景。除此之外,说什么专政的阔谈,中国工农绝不会听到的。
  (十六)现在注意到将来问题的可能性,由工农民主专政发展到无产阶级专政,再进为社会主义革命,这也是些极端重要的问题,我现在并不来分析,因为现在还未到那个时候。但这种观察是存在着的,因为以后有可能的机会,要成为事实。——这些将与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发展相呼应——这是每个马克思主义的信徒不能否认,不能躲避的。我们能够这样说,而且必须这样决定。当占领区域被资产阶级的军队把持着,这种前程,在现时的环境之下,不要以为很乐观的,这种根本的生死紧急关头,只有现在改变政权,才能够造成将来的出路和可能。
  (十七)中国革命是民族的民主革命阶段,——资产阶级革命,这是我们的ABC,但是据我们的政治分析,中国革命不仅是资产阶级革命,而是包含有无产阶级革命性的发展,马丁诺夫同志很明确地重复了孟什维克派的旧思想来分析目前的中国革命。
  他说『中国是资产阶级革命,不过还带有反帝国主义的性质。中国的资产阶级是坚决地要打倒帝国主义的,不会背叛革命的。』蒋介石在上海与帝国主义携手,惨杀无产阶级,已经明白地答复了马丁诺夫同志的错误,现在用不着我来答复。斯大林同志所以落到马丁诺夫这种观点之下,就是死板地了解革命定义(非无产阶级是资产阶级的)。他的结论是:因此所以不需要苏维埃。一种真实的阶级斗争,他以阶级的笼统观念来替代了,我肯定说,因笼统不定而形成的革命主义说是资产阶级的[注五],这是根本上的矛盾!路线上的错误!列宁从来没有这样教训过!

一九二七年五月十六日 托洛茨基





[注一] 这篇文字大概是托洛茨基致联共党中央委员会或共产国际执委会的信,信中专论中国当时之应否立即组织苏维埃,斯大林那时坚决反对提出苏维埃口号,他在一九二七年五月共产国际第八次全体会议上,关于这问题作过一篇演说如下:『现在我们能说俄国从一九一七年三月至七月的情形可与目前的中国情形相比吗?不,不能这样说。其所以不能这样说者,不但因为俄国当时正处于无产阶级革命之前,而中国现在则处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之前,而且又因为时俄国的临时政府是反革命的政府,而目前的汉口政府却是一个革命政府(就这名词的资产阶级民主意义而言)。……工人苏维埃的历史告诉我们,这样的苏维埃,如果有顺利的条件,能使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直接转变到无产阶级革命,这就是说,如果有顺利的条件能使资产阶级的政权转变无产阶级专政,那末这样的苏维埃是能够存在并向前发展的。一九○五年列宁格勒与莫斯科的苏维埃,以及一九一八年德国的工人苏维埃,其所以倒台者,不正是因为那时这些顺利条件没有存在吗?如果一九○五年俄国有了像今日中国的左派国民党那样宽广的革命组织,那末当时的俄国很可能就不组织苏维埃了。』(见德文版『共产国际第八次全体执委会议中国问题』纪录,页六六)这篇演说不久,就被历史驳斥得体无完肤,以致他不敢在任何其它书籍中重印出来。——校者

[注二] 按上面二句文义漠糊,谅系误译,待将来找到原文底稿时校正。——校者

[注三] Bonapartism.即拿破仑主义。在马克思主义的文献中,这名词常用以指责资产阶级统治的危机时代,一些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军人,出来以『全民』或『超阶级』的名义,依靠多数落后群众的支持,实行独裁,表面上也反对资产阶级,而实质上则只对付革命的工人。——校者

[注四] Fascism. 这是在独占资本时代,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革命因客观或主官员因而失败,愤激的小资产阶级以及一部份工人,受大资本利用,转而反对工人阶级的社会主义革命,实行一种最反动的政制。——校者

[注五] 原译稿此句当系误译或误印,因无原文或任何其它本子足以参考,无法校改,大意当系『依据笼统的革命学说而说革命是资产阶级的』。——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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