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 中国革命问题(1926-1940)

与李福仁谈话[注一]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一日在墨西哥考约奥冈托洛茨基寓所举行



  李福仁:首先我要提出的问题,是因我们一位中国同志所起草的短提纲[注二]引起的,即是这样的一个问题:我们的组织,当有机会时,在没有反日组织存在的地方,应否发起成立这样的组织?中国组织底中央委员会在这问题上发生了不同意见。一部份认为:这样的组织与斯大林主义者在国际范围内所设立的类似组织没有不同,例如,与反帝同盟,反战反法西斯同盟没有不同。反对这见解的人认为:在目前这时候,当工人运动大部份是消极的,当群众底政治生活主要表现于反日活动中的时候,革命者必须成立这样的组织,以便在斗争中领导群众,且阻止他们落于资产阶级及小资产阶级的政治组织底影响之下。

  托洛茨基:你能把共产党,职工会,第三党(如果它存在的话)底力量,给我们作一个约略估计吗?救国会组织有多大力量?

  李:在「苏维埃」区域(顺便说一声,这区域已不再称为「苏维埃」了)之外,共产党,事实上已不再有党底存在。上海,以前是党活动底主要中心,现在那里有一个机关,但无党底组织。党底秘密机关报很久以来就已不发行了。党底代表曾参加了最近的罢工运动,但其参加祇为的要对它怠工。例如,在一个大丝厂里,罢工正进行时,一个斯大林派底代表对群众大会演说道:中国无产阶级底首要任务是从日帝侵略之下「挽救国家」。一个工人回答道:「我觉得,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是救我们自己——我们正在挨饿。」斯大林主义者曾提出了这个口号:「不要在中国人厂里罢工。」这一下,使他们完完全全脱离了工人,而此种脱脽过程,是从一九二七年的革命失败开始的。「苏维埃」区域中的真情很难断定,因为国民党政府施行新闻检查。不过我们有理由相信:共产党与「苏维埃」政府机关之间很少区别。「红军」(最近更名为人民抗日军)主力现在驻扎在陕西省(中国西北部)底东北部。假使我们把好几种估计作一个平均数,则此项军队共有八万人,并非他们全体都配有现代武器的。此外,还有好几支较小军队与农民游击队,在福建与河南等省活动。对这些较小军队,据「苏维埃」政府主席毛泽东说,「苏维埃」政府不能直接控制,因此共产党虽然采取了新的阶级合作路线,而那些队伍仍旧在执行土地没收与土地革命底其它手段。党已完全投降了国民党,回过来卑怯地请求国民党政府进行「诚实的」反日斗争,即停止进行反对「其自己」人民的内战,建立民主政制,与释放政治犯。现在不能说,共产党与国民党之间是否已获得了任何形式的协议。当共产党向国民党作首次提议时,国民党干脆要求共产党作无条件的投降,它声明:除了撤消「苏维埃」政府,解散「红军」,与共产党完全放弃阶级斗争底政策,此外不能接受任何条件。有些报道,说南京政府已送钱及军需——卡车,弹药与粮食——至陕西东北部的「苏」区,表示国共之间业已商订了某种「协定」。「红军」下层,对于领导者底新的投降路线,看不出任何反对的样子。不过我们一定要记得,这支军队本身,与江西「苏」区时代,曾在一九三○年与一九三五年之间抵抗了历次南京底进攻,最后在一九三六年夏被迫撒退的那个军队,已经是大不相同了。由江西长征到陕西这当儿,许多熟练的战士离开了队伍,或被杀死了,他们的位置被另一些年青人替代了,这些人是从行军所过的区域底贫农中征募来的,他们将「红军」看成吃饭之地。这支成份冲淡了的军队,已证明出比离开江西时具有伟大战斗传统的军队,是更易成为共产党手中的柔顺工具了。
  真正的职工会,即工人们自愿组织的职工会,简直是不存在的,虽然在有几个产业中,在最近,曾有建立此种职工会的企图。一九二九年,国民党政府通过了一个工会法,它像意大利与德国一样,规定政府对工人产业组织的监督与控制。依据该法案,职工会是曾经成立过的,但他们祇能以政府在工人队伍中的走狗资格而存在。机关维持着,其中位置着官僚,工会大会则极不常开的。罢工极少由正式工会号召的,当罢工实际发生时,工会机关出来活动,祇为的要解决罢工。可见工人们并没有真正自己的组织。
  第三党是一个很小比重的政治派别,它集中注意于土地政纲。它是当一九二七年,武汉政府塌台后,一些「左派」国民党分子搁了浅,在欧洲组织起来的。最初的参加者中,有加入武汉政府当农政部长的共产党右派首领谭平山。该党于一九三○年初出现于中国舞台,以邓演达为首领,此人那时方从莫斯科回来,据说在莫斯科,斯大林曾请他继陈独秀领导中国共产党。邓在一九三一年末被蒋介石所枪毙。主张改良主义的土地政纲,且计划以反帝斗争来发展「民族资本」的第三党,从来不曾有过发展。因为在国民党独裁之下,它不得不渡着非法存在,所以它的总部及其主义活动,都集中于英国底殖民地——香港。在土地政策方面,它不能与共产党争夺对农民的领导,因为共产党是进行土地没收政策的。不过现在它获得了新生机,因为共产党根据其第七次共产国际大会决议,已将土地革命底政纲抛弃了。现在第三党是从「左」边批评共产党了,责备它叛弃了农民底事业。
  决议案上提到的法西斯组织,并非指真正的法西斯组织而言。「法西斯」这个名词,在此地,是从一个团体底名称引出来的,这团体以「蓝衣」出名。蓝衣社不是政党,而是蒋介石底个人组织,其目的在于巩固他在国民党及政府内外的权力。他们的任务之一,就是暗杀蒋介石底政敌。蒋介石以军事独裁来统治,像意国或德国式的法西斯运动,既无需要,亦无基础。小资产阶级,首先是农民,是反对蒋介石独裁的(至少在现在),不能成为法西斯主义底社会基础。斯大林主义者,唯其因为他们对农民与城市小资产阶级仍保有一点影响,所以他们的阶级合作政策,正帮助着将这些阶级驱回到蒋介石影响之下。不过目前的蓝衣社,作为蒋政权底一个机关,其成员是完全以国民党及其政府机关中的分子为限,虽然,他们会影响了许多学生团体,特别是上海的学生团体底上层。
  救国会是一个爱国团体底联盟,总部设于上海。它包含着好些地方的爱国会社,它们是由学生、教员、小商人与(在某些情形中)工人组成的。不过工人为数甚少。领导者完全属于那接近大资产阶级的上层小资产阶级分子。救国会是一九三一年——三二年间日本占领满洲后兴起的爱国运动在目前的组织表现。在那时,发生了一个大规模的学生运动。数千学生,离开了教室,占据了火车,到南京去提出抗议,因为政府对日本底战略采取不抵抗主义。接着发生的大规模的示威,吓唬了政府,但当学生在工人与别的被剥削大众中得不到基础与支持时,政府有了勇气,显示了一下武力,便结束了那运动。在以后几年中,直至一九三六年为止,虽然日本继续侵略,可是学生运动事实上都是死的。不过在一九三六年,日本开始在华北提出强制的要求,而南京政府在那地方底行政首脑宋哲元,又对日本作了许多经济让步。这使学生运动复活起来,宋哲元成为许多次学生示威底目标。但是斯大林主义者,这时候他们在北方颇有势力,却对运动怠工,他们声明道,学生示威反对宋哲元。便是破坏「全国统一」。他们对学生说,因为人民没有给宋哲元以充分援助,以致他不能不对日本让步。这断送了运动。有人听见学生们喊道:「假使共产党不愿领导我们,谁愿意呢?」
  这时候,在上海与中国底其它城市中,「救国」会发生了,主要的构成分子为学生,知识分子与一般的小资产阶级分子,其中甚至包括某几个大资产阶级底代表。一些工人,数量很少的,也属于这些爱国团体。这些团体最后汇合成为救国会。在救国会内部,存在着两种政策。反动分子,占据支配地位的,要将那组织带上拥护国民党的道路,他们以为必须帮助政府去和日本斗争。他们的反对者则认为政府在将国家出卖给日本,所以应该批评政府,攻击政府,藉以阻止更多的出卖。该组织底主要领袖章乃器,在南京会见蒋介石,人们相信在那次会见中,他对政府保证了完全的拥护。这行动有使救国会分裂之虞,反南京分子退出了一切活动。很奇怪的,蒋介石后来却逮捕了一切领袖,连章乃器在内,不过最近他们已经释放了。

  托:这(逮捕)是遵照东京底命令吗?

  李:大家都这样相信,因为东京一再抗议,反对「有组织的反日活动」,但在蒋介石方面,这也是一个预防措置。当领袖们一被捕,救国会事实上塌了台,因为那几个被捕的人控制着财政,记录等等。其它的救国会会员到监狱里去探望这些领袖们,请求他们交出这些控制权,但遭他们拒绝,他们的态度彷佛救国会是他们的私产。救国会一案从未正式起诉,被捕领袖们底罪状是「危害民国」,及与共产党发生关系(这时候南京正在和共产党进行谈判)。在被捕人中之一,邹轁奋的家中,搜到了我们的一张报纸——「斗争」,这就是用以证实所控诉的罪状,即「危害民国」。带便提一声,陈独秀也是为了同样罪状,被判处十三年徒刑的。关于救国会底各省分部,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上海乃是这运动底主要中心,它的联合的诸团体,主要的作用是募集经费。斯大林主义者在救国会中的势力很大,这势力用以引导救国会到国民党底孔道中去。

  托:我不能清楚地看出那争论的确实内容。假使救国会领袖们被捕了,那末很清楚的,由我们同志建立起来的抗日组织,不能有合法的存在——那末它必须是非法的。

  李:那个意见底主张者认为,我们能获得别人与我们合作,以便让这样的抗日会有合法的基础。那时我们在里面能组织党团。

  托:是的,我们能有非法的党团。不过这样说,我仍不能清楚地看出意见不同之点。不同意见祇在于没有这些组织存在的地方发起这样的组织。我不很清楚懂得,为什么置于前列的是这个问题,而不是我们参加罢工运动这问题,这问题在中国一定具有很大意义。如果这是一个关于合法的群众组织的问题,则我能懂得那个观点,不过像现在这样的问题,我将对那些主张(发起组织救国会)的人提议:试做一下给我们看看,因为这是一个关于可能和结果的问题。主张者在这方面有过什么事实经验吗?什么具体的偶发事件促发了这个争论呢?

  李:问题是当我们起草政治决议案的时候发生的,这文件底用意是要给我们的同志作一些政治指示。决议案说,我们的同志应参加爱国团体底工作,以便争取其中最好的分子到我们的旗帜之下来。这时,另一些人便争辩说,假使参加既存的组织是正确的,则怀着争取它们的目的而建立此种组织也是正确的。

  托:我们能够潜入宗教团体去进行反宗教工作,但这不是说,我们应该建立宗教团体。

  李:我以为这个提议暴露出我们同志们底不耐。现在我们的工作是很难与很不可观,同志们对于这样一个孤立的,发行一张小报的小派别是感觉疲倦了。他们希望跳过这个时期,他们之提议建立反日组织,乃是他们寻求接近群众之较易途径的一个结果。

  托:这种态度有其陷阱:它可能成为危险的。在提纲中,我们很少找到关于职工会的工作:需要组织它们,以便散布职工会的宣传与准备在罢工发生时给它以领导,我相信这比建立与讨论建立救国团体,是重要到一千倍的[注三]
  经济复兴问题在政治提纲上谈得不够——这是随便带过的。我相信是在一九三一——三二年,我曾经写一封信给中国同志,说起,如果在数年内没有工人运动复兴,则红军要堕落的。祇当一个经济复兴开始时,工人运动才能得到新生命,并支持红军;预先断定经济复兴为不可能——这是刘仁静底意见——是错的。他说,军事政制使复兴成为绝对不可能。那时我文字中写到这个问题底必要与重要,并论到一个经济复兴的全部可能性——不可免性——尤其以中国为然;现在经济复兴已经是事实了。
  最近几个月来,有几个很有趣味的通讯,关于外国在中国的投资。固然,中国不是安全所在,但何处是安全地方呢?相对地说,中国现在倒是很能引诱外国资本的一个地方。不管法国底局势多么坏,法国还是送了四万万法郎到南京去巩固通货。捷克斯拉夫经过政府在中国投资。这是最近几年南京表示出某种程度稳定这个事实底结果。这是事实,南京政府拥有一些权威,它为英国政府所支持。事实是:英国经过南京政府,在中国乃是经济上与政治上的一个很重要因素。法国不但借了那四万万法郎,而且投资于铁道建筑。虽然由铁厂联合会(comitedes Forges)派遣的法国官方通讯员写道:「我们一定要小心;稳定不是绝对的;霎时间我们能够遇到大恐慌。」但这是事实,资本在中国看到了相对的「繁荣」。这是可能的,外国资本将流入中国,而中国现在能作重要的进步——资本主义的进步,自然,要达到那地步,中国须变成更殖民地化的国家。不过这与印度有重要的不同,统治与决定印度的是大不列颠,可是在中国却有几个不同的帝国主义,这使政府与革命分子,都有更大可能来进行合纵连横。使他们有转肘之余地。假使我们占统治地位,我们将操纵于英日二国之间。这些象征假使是真的,则表示出现在的中国经济有一个重要的复兴:这使工人运动有复兴底前途。那个工人回答道:「首先我们要救我们自己」,他是对的。我们不应当以建立反日组织来开始——自然我们是拥护中国独立的;但我们必须懂得最重要的任务是在工会运动中。工业底复兴,经济生活底复兴,也使职工会复兴。我们全部的力量必须集中在罢工运动中。在此地,决议案祇提到了复兴,似乎不好意思提到的,彷佛怕实际事变会反对我们底预断的。我们一定要着重地指出这个事实:现在有一个复兴,资本家、银行家、买办们,在中国做了好生意,同时工人们却仍旧挨饿。为要救中国必须救工人。
  提纲中有一个口号:「立即对日作战」,我不相信我们能提出这样的口号。二月里曾准备了战争,现在亦在准备,在那时与现在,我们都说「立即作战」。战争问题不靠着我们,而是由环境决定的。对战争的一个最重要的准备,乃是建立工会委员会与党底组织:主张从一切帝国主义,首先从日本帝国主义下解放出来,不要用外交把戏与投降,而要用革命的军事斗争,用中国人民的反帝战争来达到;我们为此进行系统的宣传。重要的在于建立一个支点,以便它能及时地成为动员民众的基础;重要的不在于提出立即战争的口号。这后一口号可能彷佛是冒险主义的。

  李:这口号底用意要反衬蒋介石底立场。他老是说,他在准备战争。因此我们就提出口号,主张与日本立即战争。

  托:那危险便是你用这样的一个口号,巩固了蒋介石底立场。准备底问题,给我们以可能去进行鼓动,去斥责蒋介石底政策。例如,在具体环境中,我能够说,二月三日我们必须开始作战,但在不知的环境中,像「立即战争」那样的口号,却是非现实主义的。为什么日本问题是一个进行立即武装斗争的问题——其它帝国主义的问题呢?我们必须说:一切帝国主义者都是强盗;他们祇在抢劫底方法上有所不同吧了。我们不否认有以一帝国主义反对另一帝国主义与利用他们之间的冲突的权利。但祇有革命的人民政府才能这样干而不成为一帝国主义反对另一帝国主义的工具。现政府要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不能不成为英国帝国主义底柔顺的工具。他们将回答说:布尔雪维克也利用一帝国主义以反对另一帝国主义,你们为什么批评我们与英国联合呢?联合是依力量底相互关系而决定的,如果我强些,则我能利用它来符合于我的目的,如果我弱些,则我成了工具。祇有革命政府才能是较强者[注四]
  在提纲中,「爱国」这个名词是用来形容斯大林主义者与救国会的。同时,提纲却承认有为国家独立而进行斗争之必要。这是爱国的。这是一个名词使用上的问题。我们否认工人有爱其帝国主义者,爱其帝国主义国家的权利。我们不否认工人们有爱工人国家的权利;也不否认殖民地人民有反对其帝国主义的权利。应用「爱国」这个名词,有一个大区别:日本工人团体无权爱国,但中国工人组织却是有的。斯大林主义者将利用这个错误的名词使用法。假使我们不正确地使用这个名称,这名词能成为我们与斯大林主义者斗争时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中国,我会说:我决不愿将这个字作辱骂与嘲弄之用。我能够对蒋介石说:你想爱国,但你是反对爱国的,因为资产阶级与买办祇能卖国。我会说:蒋介石不能救祖国,但工人们以他们自己的运动,动员工人团集在先锋队周围,即团集在革命党底周围,却能救国。我们说:我们是真正的爱国者。但必须以革命斗争底内容,阶级斗争等等底内容,使我们的爱国行为具体化[注五]
  美国问题在提纲上简直没有地位。日本帝国主义与英国口是心非之间的关系,——英国底一切反日运动为的要和这同一的日本缔结协定——这问题写得很好,那是写得很出色的。但美国问题很重要,特别是现在,美国底政策有了改变,舰队集中在太平洋,各岛设防,渔业问题,阿拉斯加与斐列滨问题——这些问题一当罗斯福底「繁荣」破坏之后,立即能变成尖锐的。人道主义的和平主义者威尔逊将美国推入了战争;罗斯福也有做同样事情的可能:他许国家实行新措施,许它以一个新命运,——他的输血手术有某些影响。他还有三年任期。假使在那三年中,行情有个激烈改变,——大产业有好的嗅觉,他们能在一年前知道。这一切大的运动,能走入帝国主义底孔道,而且这将是一个极大的运动。中国问题将成为第一重要的竞技场。为什么英国在目前不愿意和美国联合反对日本底侵略,因为这将表示那个优势力量底胜利。
  假使提纲中能够提到一下美国,那是好的,美国能成为在中国反日的一个决定因素,——这是世界大战底可能因素之一。美国在那反日战争中没有大影响,我有点惊奇。这是因为它处于欲睡状态——美帝国主义正在危机时代。不过它现在正在改变其政策,改变其等待的懦怯的政策。

  李:美国底退避乃是一个有意识政策底结果。华盛顿首先要巩固它在南美洲(泛美联盟)的地位,要建设它的军备。然后,它将和日本算帐。如果我们如此观察美国底地位,则美国将用不着等一个长时期就要参与远东的冲突。

  托:这跟我所说的没有冲突。不过华盛顿手里并不握着一切因素。一个激烈的危机,强迫它来一个转变。你说长时期的远景:什么是长时期呢?有三四年实行军备计划,然后,新的美国的世界计划将多少明显了。这是可能的,美国将在二三年内做得叫英国知道它在技术上是更有力量的。

  W:[注六]中国现在是采取金本位了。美国底整个海军计划与加速完成这计划,以及航空计划,早就十足反对日本的。

  李:英日二国在中国的优势,妨碍了美国在那里获得真正的立足点。例如,替中国筹划脱离银本位及改革中国币制的,是英国。英国在投资方面也占领导地位。中国每年付给英国的巨额庚子赔款,现在已经退还,作建筑铁路及创办其它企业之用,为此所需之一切材料,都须向英国购买。最近时期内美国底干涉中国,主要采取着外交行动底形式,而这些形式也不是很激烈的。要证明目前美国立场之无力,可以举这个事实,即日本能阻止泛美航空公司将太平洋彼岸底终点建筑在中国,以致哪公司不得不搬到葡萄牙底殖民地澳门。日本又强迫南京放弃一张和澳门的美国无线电公司签订的合同。可见美国最近在中国的作用是很弱的,目前还见不到行将转强的象征。

  托:一个大国,利用这恐慌时期来实行侵略政策的,是日本,后来意大利在阿比西尼亚,而德国则祇利用它来重整军备。其它别的国家,例如英国,能在中国发生影响,因为它有老的根据地,不过英国在国际范围内是完全瘫痪。鲍尔温在其出名的愚蠢的演说中说:「我不能说关于我破产底一切真相」。而在西班牙问题上:法国与英国是可怜的。美国在中国的地位,与英国在西班牙的地位相似,它是等待的,懦怯的。不对日本说,成功也就是最大的负担。英国虽然占有印度数百年,现在也遇到困难。不过中国是一个拥有四万万人口的国家。像日本那样的穷小国家要去占领中国,有苏联作它的邻邦,有英国底竞争,有美国底大威胁,——这一切都将唤起中国人民,而经济底复兴时期已使它(盖指中国人民底兴起——译者)比在一九二四——二七年更加有力。这是个新的时会,对中国言,这是一种产业革命。它能够造成一次新的爱国运动底兴起。就日本言,即使高丽也能成为陷阱。即使与苏联作战,日本得向伊尔库次克底方向前进。在满洲,住着三千万绝对仇视日本的中国人。我相信日本在世界战争中的军事地位,被资产阶级战略家所绝对错估了的,因为他们不计算到革命民族运动底可能性,这些战略家中的最大多数是充满了日俄战争回忆。这里有个大区别:那时的满洲祇住着五百万人,现在却是五千万真正的中国农民。无论如何,我们总能希望中国给予更大的抵抗。现在,我们面临中国历史上一个很重要的时期。

  李:外国人在中国投资,有一个有趣的特征,那就是:它们如果不是主要地,则是大部份,投在交通上,首先投在铁路上。可是中国底铁路便利着外国制成品底推销。因此,这些投资,远不是帮助中国发展经济的,它们帮助外国货底推销。

  托:这影响是具有辩证性质的。在俄国,;他们也是从建筑铁路开始。一九○五年是一次铁路底革命。我们也已经有了大工业,不过最重要的工业发展开始于一九○五年之后,这是当一九○九与一九一四年间。外国人建造了铁路,给了国家以一个更集中化的性质,;一个政府的权力。政府则回头又变成对外国资本更独立了些,——维持的关税斗争。现在南京政府在政治上受英国底支持,但正是那铁路,将给南京政府以真实的基础,使它能对英国较为独立。一九○五年俄国底总罢工,首先是铁路底罢工,——铁路停顿乃是一个伟大的事实。此地,在落后的墨西哥,铁路工人与产油工人起着大作用;祇有一万三千名油田工人,但他们是「独裁者」。汽车在此地起一个很大作用,公用汽车亦然。差不多二千万人的这个国家,它的全部经营祇能由无产阶级联合农民实行专政才能得救,但无产阶级为了这个进击,必须有个基础,而其最重要的将是铁路工人。

  R:[注七]说美国在华对日态度之表面消极,乃由于这一事实。即它正在寻找一个对日作战的根基地,且因此它对俄发生了关系,不也是正确的吗?

  托:是的,这是美国「光荣孤立」政策底最后时期。这个转变底第一个先决条件,是由罗斯福之承认苏联造成的。美苏关系曾经冷谈过,但现在又在接近了,一队美国空军之访问海参崴,具有大的象征意义。自然,红军将军们之受审判,这问题曾成为美国底一个障碍。因为美国怀疑苏联可是一个有价值的同盟者。但这不过是一个插话而已。他们在开始抛「光荣的孤立」政策,正在和苏联接近,这是很小心的,但是清楚的,它的方向不但反对日本,且也反对英国。
  还有,中国资产阶级本身底民族政策问题。这提纲以决绝的口气说蒋介石永不会对日作战。那是不对的。一般的政治见解是绝对正确的,而且规定得极好:在反日斗争中的阶级路线。但我们在反对沙皇制度的斗争中也曾说过同样的话:我们的自由派与资产阶级是绝对不能斗争的,这话,在本质上对的。但资产阶级处在这样的地位中,即处在必须选择于死亡与皇朝之间的时候,他们就把沙皇们底宫庭弃之不顾了。国会变成了反对派,他们参加了革命,他们杀死了拉斯布丁[注八],这是沙皇家族分离的开始。中国资产阶级不能自由自主地为反帝而斗争,因为它必须动员劳动群众,这是很危险的。但是外国资本与中国群众能够新闻一个局势,资产阶级在这中间将无多大选择之可能。由于同样理由,现在中国资产阶级是不得不拥护日本帝国主义,但在最后时间,为了救它自己,却可和日本帝国主义破裂,以此帮助我们的。同样,俄国底资产阶级在一九一七年二月间企图牺牲皇朝来救他们自己:那时劳强可[注九]做了「革命」领袖,做了俄国底「米拉博」[注十]。中国资产阶级,要救他们自己,能牺牲日本驻屯军,它的银行,它的利益,祇要救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是很亲密的朋友,但他们不是同一的,不应该放在同一只口袋里。
  还要讲几句关于名称使用问题;小资产阶级这个辞,在提纲中祇用作城市小资产阶级之意。但农民也是小资产阶级底一部份,——一个很不同的部份,但属于同一阶级。在此地,农民是与小资产阶级对提的,它没有说清楚这是与城市小资产阶级对提的。
  对中国言,那个口号:「反对新的世界大战底准备」,是什么意思?我们必须为新的世界战争底到来而有所准备。我们在中国必须要求成立革命的人民军队,武装工农。蒋介石底政策是屈服于英国的政策。在世界战争中,蒋介石将成为英国底工具。我们底口号应该是:打倒蒋介石底政策,它将变中国为英国底下贱工具,我们的任务是要准备一个工人与农民底政府。
  「联合苏联,联合全世界无产阶级」这个口号,不如改作「联合世界无产阶级;以中国解放利益底具体纲领作基础与苏联联盟。」现在,苏联便是官僚制度——不要盲目相信苏联!

  李:假使南京政府与苏联联盟,而这联盟假使是这样一种性质,即有害于中国而祇有利于苏联,那我们对它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托:缔结反日的军事联盟,即使与目前的官僚作缔盟对手,无论在何种情形之下,亦将有利于中国。但那时我们必须说,我们要求苏联对工人与农民供给弹药,军火;在上海底工人中心必须建立特别的委员会;联盟盟约底拟订,一定要不仅由国民党,而且要有工农团体底参加。我们要求苏维埃官僚发一公开宣言,当战争完了时,如未经中国人民同意,不将占领中国任何地点,等等。

  李:那末你想苏联国能够进行帝国主义政策吗?

  托:假使它能够组织冤狱,杀害革命者,那它是能够做出一切罪恶来的。
  现在,讲到革命底国际性质问题。人们将会问我们:当革命在其它国家中失败时,你能在落后国家中开始革命吗?当反革命在其它国家中胜利时,你能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吗?我们一定要说:是的,因为我们的革命,甚至祇是部份地胜利,也将引起日本与其它国家底运动,我们不要太着重别国革命能对中国所发生的影响,而也要看重中国革命对其他国家所能起的影响。
  还有,我们一定要警告我们的同志,要他们尽可能注意秘密。现在,斯大林一与蒋介石联盟,他们能在一夜间被完全消灭的——他们一定要很懂得秘密。世界上没有一个运动,曾像我们那样受到逼害的。如果盟约一签定,他们将死陈独秀:我们一定要为他发起一个运动,你可以发起这个护陈运动。
  为第四国际底下届大会草拟决议,纽约方面可能建立一个委员会来研究中国问题与一般殖民地问题吗?国际书记部已决定在十月间召集国际会议,但我个人觉得这日子太近。开大会时,我们一定要在美国已成立了独立的党。必须将国际大会延迟至一二月间。


后 记

1937年9月3日


  一,关于中国问题的讨论,是用英语来举行的,但因我运用这种语言得很坏,速记记录上不能清楚地表示我的思想。对这英文稿,不幸我没有时间加以改正或增添。而局势则自那次谈话以来,又已大大改变了。八月十一日,举行那次讨论时,日本与中国的冲突将发展到如何激烈程度还不清楚。现在,那冲突己成为公开战争,虽然目前还是难说,至少从此地,还是难说那军事行动究将以某种妥协告终,还是相反的,将发展成一次大战争。
  二,无论如何,关于独立的「反日」团体这个问题,比几星期前具有更实际的意义了。不过,就是在现在,我仍觉得我们的同志如不更确切地规定这些「反日」团体的目的,则他们不能发起这些组织。我觉得,企图在阶级基础上建立「战事」团体,以便进行那在相应的局势下职工会应该进行的工作,是比较的更正确些。举例说,「假使在某一工厂中,几个工人出去打仗,则须组织一个团体,以便和他们保持联系,对他们及其家属作物质上与精神上的援助。试行在城市中为此目的组织特别的工人中心,在乡村中得进行同样的工作。此等为帮助赴前线者的工农协会,能够,而且必须坚持资产阶级是政治团体与政府机关援助革命兵士底家属,等等。」
  三,以为战争将立即使国家底经济复兴停顿,那是不正确的。相反的,这里有一切理由叫我们设想战争将产生热烈的工业复兴。而且,我们还应该添说一句:中国底广大幅员,特别是它底南部与西部,将不仅处于军事行动之外,并且,在很大范围内,将处于战争因素底直接影响之外。这样,我们能期望那工业复兴将继续下去,假使战争将受英国,美国,或苏联底资助,则更将如何。军队与政府之依赖于国内生产,将大大提高中国产业工人底作用与重要性。工业的各部门,特别是直接为国防而生产的那几部门,将获得大利。这情形要为工人们底经济斗争开启广大的机会。政府在镇压时,将更加小心,以免破坏战时生产底速度。自然,国民党底流氓与斯大林党底同样流氓将要喊道:在战争时期作经济斗争是「不爱国的」。但劳动群众不大会同情这些忠告:假使真正的革命者能够暴露资本家底大利与官僚们底贪婪,则他们更不会同情这些忠告。
  所有这些工作,非但不会妨碍战争,相反的,它将帮助战争。反日战争要具有真正的民族性质,祇当资产阶级不能将全部负担加于劳动群众肩上之时。因此,要求工人监督生产,特别监督战事生产,具有如此巨大的意义——工人不仅「监督」利润,而更要「监督」资本家,使他们不能把劣质的坏产品供给军队。「战争时期的日常生活将提供出千百个方法,使我们藉以组织各种不同的协会与委员会,工人将与学生及一般的小资产阶级共同参加于此种组织。祇是这种组织,必须具有一个虽然狭小的但是完全具体的纲领。联结着军队与工人底利益。」这里我们毋须重复:积极参加于战争及战事工作中的工人革命家们,不能够与不应该替资产阶级底政府负丝毫政治责任。无产阶级先锋队在战争时期,与资产阶级仍立于不可调和的对立地位。先锋队底任务在于:根据于战争经验,将工人团集在革命先锋队周围,将农民团集在工人周围,以此准备真正的工农政府,即领导着数百万农民的无产阶级专政。
  从上述目的底观点看,「与军队中的革命工人保持密切联系(通信,送物),工人,农民与兵士间的各种联欢,等等,具有极大意义。」
  这便是我对八月十一日我们的讨论所能加添的一点短短的补充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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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速记员案:这「后记」是托同志口述,用以答复李福仁(在讨论后提出的)一个问题的。李同志底问题如下:「目前中国的军事行动,是否会使中国经济解体到此种程度,以致经济复兴底结果都将被扫除,甚至使经济退得比以前更后呢?假使经济复兴在长期间被战祸所破坏,可有其它什么基础能使工人运动复兴吗?」




[注一] 李福仁,一位外国托派底华名。——译者

[注二] 指西安事变后中国托派中央关于「目前局势与我们的任务」的决议案。在该文件结尾的「任务」中,起草人提出了「参加群众性的救国会组织」一项;有人便提议增加一条:「在无此类团体存在的地方,如有可能与必要,我们得发起之。」结果未通过,惟提议人保留意见,故李福仁有此提出。——译者

[注三] 目前这个尖锐局势如果直接引向日本与中国之间的大战,则自然,「战争问题将成为全体人民底,因而也成为工人阶级底活动底注意焦点。」在那情形中,毋需我们发起组织爱国团体。这些团体将从各方面从土壤中发生出来。我们的任务是要将团体内外的工人们从资产阶级分开,注意去武装工人,也要注意工人与兵士底物质利益:即使在战争中,也不要放弃罢工权利,这时候,战争工业将发达起来,资产阶级底爱国者们将获得巨大利润。——原注

[注四] 太平洋战争发生后,中国托派内部曾发生了一个新争论:对蒋介石政府「利用」美帝反日我们应取何种态度?一部份人认为:这就表示了「出卖抗战」,而另一部份则以为「抗战仍不失其进步性」。其实托洛茨基在此地,已事先说得很明白。——译者

[注五] 托洛茨基对于「爱国主义」这名词的态度,应与「是行动的战略不是揣测」及以后的「致里维拉信」,「中国革命悲剧序」中所说者并看。——译者

[注六] 托洛茨基底书记。——译者

[注七] 托洛茨基底书记。——译者

[注八] Rasputin——本系西伯利亚农民,教士,狡黠荒淫,在罗曼诺夫皇朝末年,深得沙皇与皇后信任,官廷中竟成最反动一派底中心,结果为尤苏博夫亲王所杀。——译者

[注九] Rodzianko大地主,沙皇时曾任「御内大臣」,国会议长。——译者

[注十] Mirabeau——法国一七八九年革命中资产阶级底代表。——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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