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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耐心地解释

托洛茨基

(一九三〇年一月十日)



译者按:
  下面这封信,托洛茨基写于一九三〇年一月十日,是回答一群刚从奥国社会民主党分裂出来,自称为“革命社会民主党”的组织关于要求战术性劝告的。
  一九三〇年代,正是资本主义社会危机日益深刻化,法西斯主义蠢蠢欲动的时代,托洛茨基和当时左派反对派的全部战略的重心,就是在法西斯主义胜利前全力争取群众。
  一九二九年,法西斯主义者在奥地利展开一个运动,企图通过终止若干民主权利,和将权力从立法机关手中转到行政机关中去,来“改革”奥国的宪法。但是,当时最有力量的奥国社会民主党,不单不动员工人去保卫它们的权利,反而答允与“改革”宪法的拥护者谈判。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七日,奥地利国会通过新宪法,但社会民主党却否认这是工人的挫败。终于,在一九三二年,基督教社会党成立一个半独裁的法西斯政体。一九三四年,政府军队开始打击所有工人组织。
  这封信不久前才从俄文译成英文;现今是首次以中文发表(刊载于1975年12月的《十月评论》)。


  亲爱的同志们:
  承你们询问关于奥国社会民主党内革命分子所应追随的行动路线;但至为不幸,对于你们组织的方法、目的和成分,我知道得太少(我只收到你们的报纸——《革命社会民主党人》——费尔同志的信和你们的信来作为判断)。因此,毋宁要我提出严格意义的战术性“劝告”,我却感到有责任去详细讨论一些原则问题;因为没有这些原则问题的基本澄清,对实际问题的意见交换,只会证明出是在沙丘上架屋。
  我用来形容奥国共产党人的基本任务的句子——“去耐心地解释”——在你们看来是很怀疑的。你们说,大约两年之前,去耐心解释可能是适当的,但在如今事变发展的那种暴风雨的形式下,再没有时间这样做了。你们反复地说:“现在是太迟了。”
  我看到这里有点误解。在我论奥地利的危机的短文里,我特意用括号注解,指出“耐心地解释”这个公式是列宁在一九一七年四月提出来的。六个月之后,我们就已掌握了政权。这意味着,耐心解释与拖延战术、渐进主义和教派的远离群众毫无共通之处。去“耐心地解释”并不意味着,以一种混乱的形式,怠惰地,每日一茶匙地解释事物。但列宁在一九一七年四月以这个公式问他的党说:“明白到你们自己只是一小撮人,并且公开承认这一点,不要设计一些你自己没有力量做的任务,例如立即推翻临时政府;不要害怕将自己放在保卫主义者的反对派的位置上,今天,群众的大多数仍然追随着这些保卫主义者;尝试去了解那些诚恳的保卫主义者——工人和农民——的心理,并要耐心地向他们解释怎样从战祸中解脱出来。”换句话说,列宁的劝告的意思是说:“不要以为会有什么神奇的药方或能令你们突然变得强大,而无须要首先将群众的意识争取过来;以你全部的时间,全部的革命的焦虑,来作‘耐心的解释’吧!”这就是列宁所说的话的真正意义。
  当然,人们不能走到另一个极端,以及将我的话的意思演绎成,我基本上假设奥国共产党人会在七个月内取得政权。这一点,最低来说,是很少可能的。但假如人们假设,事变真的会在未来一段日子里以迅雷般的速度来发展的话(这是不能被否定的),这只不过是说,从“耐心解释”中所得来的成果,将会更大而矣。
  因此,“现在是太迟了”这几个字,在我看来完全是误解。无产阶级革命中能够有什么的其它方法呢?单纯的政治焦虑,希求在未耕耘时就收获,不是走向机会主义,就是走向冒险主义,或者是两者结合,在过去五、六年,在每个国家我们看到数以打记的例子,机会主义和冒险主义的,企图人为地加强无产阶级的地位,而缺乏无产阶级自身的自觉参与。所有这些企图都以失败告终,并且只会削弱革命的阵营。
  你写道,奥国社会民主党的群众正处于革命的情绪之中,但他们投身革命的准备却为奥国社会民主党的强大的架构所克制。你说,群众“单单缺乏一个适当的领导”。“单单!”但“单单”这个小小的字眼,至少包含了一个革命党的全部活动——从第一次宣传活动到政权的夺取。没有从斗争的经验中争取到群众的信任,就不会有革命的领导。在某些时期,赢取这些信任需要花上数十个年头。在革命时期,(在正确的政策下),几个月就能胜过几年和平时期。但党却永不能跳越这个基本的任务。这个任务横在所有奥国无产阶级革命者面前。“去耐心地解释”这句话即是这个任务:“争取工人的信任。”同时,它提醒,要反对那些官僚式的自我欺骗——那必然会走向冒险主义;也要反对那些欺蒙的方法,反对幕后的诡计——其目的是欺骗历史,并且将个人的意愿强加到阶级之上。
  我现在不欲详细讨论一个事实,在我们的时代,“革命的社会民主党”这个观点本身是自相矛盾的。假如“革命社会民主党”并非意即共产主义者,那就很明显,它即是左倾的中派主义。从你们的信中或新刊物中,我都不能弄清楚你们的组织的社会基础或政治外貌。
  刚好与社会民主党所指责你们的相反,你们的刊物宣称,你们的临时委员会正远离共产主义者(参看Leutner第一期的文章)。这样,你们与共产主义者的分歧是甚么呢?那里并无说明。你们是否有原则上的分歧使你们远离共产主义,还是那只不过是官方共产主义的错误呢?在我看来,社会法西斯主义这个公式的政治上的无能和理论上的破产,正代表了“耐心地解释”的任务,其中一个主要障碍。你们的组织同意这个公式与否?对这个问题有一个清楚的回答是绝对必须的:特别是在奥地利,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决定了整个前瞻和所有的战术。虽则你们宣称你们正离开共产主义,但你们却无论如何不能从那个已经瘫痪了官方奥国共产主义的政治公式中解脱自己。
  在同一期的另一篇文章中,你们说是奥国马克思主义(注)的基本的民主路向是错误的,并且那是一切罪恶的根据。我永远不会否认这一点,包括了一个事实,即它拒绝为民主而战斗,并且以纯粹的议会方法,向法西斯奉上民主。在我看来,社会民主党工人们的忿怒,现在就是依着这条路线表示出来的。而你们的报纸却常常以民主的一般的破产,这个一般的公式来回答这种忿怒感觉。
  在你们的报纸中,并无原则的明确性。但人人都知道这种明确性在政治上是有极大便利的。在另一方面,我却不认为你们刊物的半吊子性,是带有反对思想的社会民主党群众的不坚决性的反映。一份真正能表达社会民主党内忠诚工人——他们对他们的领袖感到激忿——的反对派社会民主党机关刊物,将会有极大的象征性重要性(当然,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意味着排斥对它的不坚定性的无情斗争;恰相反,它已铺下了道路)不幸,你们报刊的第一期并无那种象征性的品质。它的不坚定性和混乱却有着一个小集团的特征。
  除此之外,另一个事实是,我在你们的报刊上只见到一个名字,伟慈教授;我抱歉说,我并不认识他。临时委员会隐藏起名字来工作。假如这是由于警方的问题,那就无可厚非。但无论怎样,人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一个新的组织的无名无姓隐伏,是如何地阻碍它在斗争中争取群众的信任。
  你们表示明白,奥国马克思主义派的官僚会刻意以间谍来充塞你们的临时委员会。是的,挑衅是与官僚层不可分割的。但无论如何,人们只能对它战斗,与及与下层群众建立更密切的联系。假如你们的组织代表了社会民主党工人的基层内的一个倾向,那通过你们的参与,而不是通过追逐那些隐藏起来的官僚,你就能赶走那些领袖,工人们很明白,在他们的行列里,谁是盲目地信任领导:谁批评他们,谁对他感到忿恨。在这种情况下,从下层挑选来的,是会比上层挑选出来的,来得千百倍地可以信任,当然,要做到这一点,人们就必须享有下层的支持。你们有这种支持吗?
  自然,我并不能接纳最轻微的怀疑,认为这里所涉及的,只不过是一种掩蔽;即是说:是共产主义者企图以“革命社会民主党”人来现身,并因而人工地塑做一个独立的社会民主党,来作为到达共产主义的桥梁,乔装的方法永远不会在革命的无产阶级政治中获得任何的好结果。近年来已提供了足够的例子证明这一点。



(注)奥国马克思主义派那时是奥国社会民主党的主要倾向(tendency)。他们在国际社会民主主义运动内与意大利的高度纲领派(Marximalist)和俄国的孟什维克派等组成了“左倾的流派”。——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