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米扬·别德内

  论杰米扬·别德内

  (禅文式思考)

  杰米扬·别德内失宠了。其直接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有人说,他引起了所有年轻文学家、甚至还有年老的文学家的反感;有人说,他干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个人勾当;还有人说,他想背着高尔基捣乱,其结果是反而自己被毁了。很显然,这一切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对以上三种说法的解释互不矛盾,而且都源于对一种处境和一个人物的理解。

  毫不隐讳地说,这个人是不会给人以好感的,而他的处境也并不令人乐观。现存还流行着不少对这个有才气的作家的中伤,我们应将保护杰米扬·别德内视为自己的义务。我们这样做当然不是因为别人对他的中伤:我们没有必要产生这种感伤的心理。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在诬陷,为什么?我们的想法乍一看来很荒唐,但我们却愿意尽一切可能来说明它,即:摧毁杰米扬·别德内已成为官僚们消除十月革命在政治、思想和艺术上的传统这一整个工作中的一部分。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杰米扬·别德内都被奉为无产阶级诗人。阿韦尔巴赫们中的某些人甚至提出把苏联文学杰米扬化的建议。这样好象就能意味着赋予文学以真正的无产阶级性质。“布尔什维克诗人”、“辩证学家”﹑“诗坛上的列宁主义者”,多么荒谬的说法!其实,除了革命中的无产阶级,杰米扬·别德内是把十月革命中的一切都表现出来了。仅仅只能用可怜的公式化、浅薄的思想和模仿阶段的鹦鹉学舌来解释杰米扬·别德内已被列入无产阶级诗人行列这一令人震惊的事实。不,他只是个同路人,十月革命的第一个了不起的同路人。他的描写对象不是五金工人,而是起义的庄稼汉和胡搅蛮缠的城市小资产阶级。我们这么说并不是反对杰米扬·别德内。小资产阶级的自发势力也是十月革命的一个大背景。没有庄稼汉的纵火,没有士兵的暴动,工人也就不能夺取胜利。马克西姆·高尔基的作品中有一种“文明”的小市民,他们就害怕自发势力肆无忌惮的蛮横,而杰米扬正相反,他在这种势力中间很自如,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杰米扬不是诗人,不是艺术家,而只是个诗歌作者,说话带韵脚的宣传鼓动家,但却是很高层次上的。寓言和西洋景似的热闹场面是他诗作的基本形式,而这两种形式都过于陈旧,也分明是农夫式的,其中没有丝毫无产阶级的东西。进入最深层的人民大众的革命舞台,这意味着首先是农民的舞台,这使得人们不得不将民间创作最古老的形式明显地推到浪潮的表面。杰米扬是最早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之一……

  十月革命后来唤起农夫们的整个文学走向生活,这种文学那时穿着过时的服饰曾炫耀着想与革命联姻,可这种华贵与绚丽(克留耶夫!)明显地带有富农的情调。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只有饱食终日的富有农民才会有消遣和幻想的游戏,才会有铸造雕花戒指的叮噹作响的硬币。富农很久以来便在民间文学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庄稼汉的文学是保守的,这如同一个被十月革命的旋风席卷的强壮农夫仍然是保守的一样。在这一群农夫中,杰米扬·别德内离无产阶级最近,最勇于接受革命,甚至能接受它那纯粹的无产阶级特点,尽管他从心底里对这些特点感到厌恶。但他终究只能是个同路人。他的全盛时期是在国内战争时代,在农民反君主制、反贵族、军官、神父以及银行家的时代。在这些岁月里,杰米扬不是诗人,而且更不是无产阶级诗人,他只不过是个历史发展时期的革命诗歌作者。也许,杰米扬·别德内不会使文学前进一俄寸,但他帮助——借助于文学——推进了革命。这个功绩要大得多。这倒不是说,列宁给予杰米扬的艺术天才以相当高的评价是个纯粹的传奇故事。列宁评价的是最优秀的说话带韵脚的鼓动家,是人民语言的出色匠人。可这并不妨碍列宁单独谈起杰米扬:

  “……粗俗,呵,粗俗极了;离了那些字眼就不行。”

  粗俗,或者是淫秽在杰米扬的笔下都带有富农小市民的色彩。

  杰来扬的才华基本上随国内战争的结束而耗尽。农夫的自发势力靠了岸。工业化、速度以及世界革命的问题成了首要问题,而这一切在寓言、在西洋景的把戏中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表达的。杰米扬曾试图再度振作,并且在第一次较有组织的反击左派反对派的运动中也颇有成绩。这次反击的实质就在于,十月革命的非无产阶级同路人——有学问的富农、耐普曼、左翼知识分子、路标转换派分子、官僚——起来反对无产阶级的领导,而且准备让“不断的”革命,即国际无产阶级革命完蛋。杰米扬给这种现象以非常自然、然而又是出自内心的反应。我们甚至不需要任何政治传声器就可以在杰米扬·别德内1924——1927年的创作中识别出真正的俄罗斯热月政变的音调。他那些有关结婚和离婚的小品文如同生活中反动势力粗野而丑恶的形象一样令人难忘。他对少数民族语音的模仿带有黑帮的味道,简直就是“基辅人”的直接再现。但这种过分公开的反应明显地触动和冒犯了斯大林的官僚政治,这种官僚政治在同左派势力斗争的尖锐时期有意识地利用过黑帮反动活动的背景,可是一旦时机成熟它便与其脱离了关系,因此,十月革命的同路人便成了官僚热月政变前的同路人。从此以后,杰米扬彻底地被抛弃了。

  别德内在习惯中不知不觉地被人们看作是有影响的人物。“拉普”中诡计多端和无孔不入的人没有放过时机为他摇旗呐喊,杰米扬本人也没放过这个机会。他认为自己是革命的贵族,虽然他在权贵面前没少折腰,但他仍然没有反对在合适的时候把脚伸到桌子上去。看清了这位劳苦功高的作家的脚掌和后跟,阿韦尔巴赫们齐声说:

  “呵,真应该使无产阶级文学完全杰米扬化!”

  “什么?”一位有着敏锐嗅觉的官员提高了嗓音。“杰米扬是个地地道道没有教养的人。瞧,高尔基从喀普里岛[1]向我们靠拢了,肖伯纳也准备来作客。而杰米扬对纯粹的公众来说是不合适的。再说,他还有个明显的倾向:在他的最后一篇小品文中,第三栏的倒数第十二行谈到了集体农庄的母鸡问题,而作为理论家的斯大林却都不曾得到反映。不,杰米扬仅仅是昨天的事!”

  不难想象,当一个习惯于官僚制桂冠的诗人感到有人在排挤自己时,他会处于怎样一种情绪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别德内几乎达到无礼的地步。“人们为什么而斗争?!”要知道高尔基曾站在街垒的另一面,当战斗结束时,他坐在街垒的沿上,一边落泪,一边呼吁全世界废除割地赔款。而他,杰米扬·别德内,在10月25日的深夜,在许多其他的日日夜夜,都曾是红军阵营里不知疲倦的歌手……

  的确,这一切都是真的,可这丝毫也改变不了事情的面目。在十月革命前后,在黑帮活动的初期,人们就已不再需要自负而又执拗的杰米扬了。说实话,他曾准备只是在小范围内卑躬屈节,准备捕捉每一张通告和每一丝微小的曲线,准备掩盖昨天的痕迹,准备为卡冈诺维奇[2]漂亮的演说作甜美的颤动,——不,他已经不会做这种事了,因为这种事情只能是那些或老或少的无名之辈才会去做。于是,阿韦尔巴赫们意外地感受到了“自己智慧的闪光”:不仅仅不要使文学杰米扬化,就连杰米扬本人也要彻底非杰米扬化。历史的车轮如此转动并将这位虽不可爱,但怎么说也是与众不同的人物埋在了自己身下。杰来扬·别德内便不再是那个杰米扬·别德内了。我们之所以在此谈论他这令人伤感的命运,那是因为消除杰米扬之事己进入——虽然是非直接地——官方消除十月革命的情感的序列。

  (苏玲 译)

  [1]喀普里岛,意大利那不勒斯海湾的一个山岛,1906——1913年间高尔基曾在此流亡。——译注

  [2]卡冈诺维奇(1893——?),苏联政治活动家,十月革命后曾任党政职务——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