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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建立苏维埃制如何?

——美、苏两位工程师之间的对话——

1934年8月17日
托洛茨基 作
周任辛 遗译
萧舟 校订


  译者按:此文未收进托氏《全集》,而收进《文集》补篇下卷(517—527)。人类历史今已进入21世纪,是个经济全球化、信息技术大革命的时代。如果听说有人提出在美国建立苏维埃,似乎是可笑的事。但托氏写此文是在1934年。他特意通过两位工程师的对话,设想如果社会主义革命首先发生在先进的资本主义美国,那人类革命又将如何呢?


  “你认为我们的全国工业复兴总署(NRA,罗斯福新政时期的国家机构)会为你们所说的苏维埃奠定基础吗?”

  库珀(Cooper)提出的这个问题,使特罗欣(Troshin)感到奇怪。他们乘坐的船仍处在惊涛骇浪之中,特罗欣精神不振。库珀说话的语调中几乎觉察不出来的讽刺味,却使特罗欣有点懊恼,他带着愤怒的情绪回答说:“如果你们决定赞成苏维埃的话,我建议你们制订出你们自己的标准;而我们的标准是不适合你们的。”

  他们两人都是工程师,他们之间是有相互联系的,如果不是由于深厚的友谊,那也是由于友好的关系,这种友好关系可以追溯到战争时期,那时特罗欣、一个真正的莫斯科人,作为外来移民者在芝加哥的工厂里做工。库珀是地道的美国佬,他在苏联工作已进入第四个年头了。现在,他们两人以贸易委员会成员身份乘船前往美国。彼此都看到对方的弱点。在库珀看来,特罗欣似乎是一个技术梦想家,但又有一点业余爱好文学艺术的气质;在特罗欣看来,库珀似乎是一个偏狭的经验主义者。他们有时相互争论,但从来不敢涉及到政治领域,这部分原因是出于策略考虑,部分原因是出于小心翼翼。在海上航行的头三天时间内,他们的谈话是沿着通常的惯例展开的。但当他们不是在相互交换船上所得的印象时,便会讨论起不久后将在美国进行的业务日程来了。库珀曾无数次地指责特罗欣犯有“畸形”的狂热症,而特罗欣则以同样的方法反驳他,说他尽管带着美国式技术头脑,但双翼已在危机中被干干净净地剪断了。只在海上航行的第四天,库珀谈完了他在旅途中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本《全国工业复兴总署》的书之后,才提出了出人意料之外的、有关在美国建立苏维埃制度的问题。也许因为航程已经接近他祖国的海岸了,这才使他松了口。

  特罗欣以更加亲切的口吻接着说:“美国的苏维埃么,将与俄国苏维埃不同,正象罗斯福的美国与尼古拉二世的俄罗斯不同一样。当然,你如果容许我作一次假设,我认为总有那么一天,苏维埃制将会在美国勃然兴起的。”

  “就算我们作一次异想天开的假设吧,那么你如何设想苏维埃会在我们中间兴起呢?我们苏维埃将会是何种形式呢?而我们这些地道的美国佬——譬如说象我这样的人——将如何会对这种强求一致的制度感到称心如意呢?”

  “苏维埃的美国只能根据美国式的独立民主的方法——经过革命而产生。在革命过程中必有一大批瓶瓶罐罐的东西被打得粉碎;那是美国人的气质。库珀,我认为你定将十分积极地参与这场斗争,尽管我现在还不能肯定你将站在那一边。”

  “你的这番对我不信任、颇带主观色彩的评论,意思是你认为我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吗?”

  “噢,为什么把这句话看得如此认真呢?——你自然认为自己是一位坚定不移的个人主义者。但是你为苏维埃工业所付出的巨大精力——我不打算在此谈及你的才能方面——只不过是运动员式的,而不是专家式的干劲和精力。(我也不打算触及你的痛处,称你为热心家)。如果当伟大的政治事件发生时,谁能说得清楚你的气质和你的经验主义将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你将会与其它所有的人一样打碎了瓶瓶罐罐。

  “但是你们革命所付出的全部代价,同我们俄罗斯革命作比较,总的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这种微不足道的份量如果不是绝对的,但至少在百分比上是如此。你感到惊奇吗?我的朋友啊,毕竟内战并非垄断了全国百分之九十财富、但只占人口总数百分之五或百分之十的上层分子打起来的;他们的人数是远远不够的,此外这些上层分子热衷于他们的舒适生活。反革命分子只能从中下层群众中招募他们的军队,但是你们美国的农民和城市中的小业主也定将拥护革命的,只要革命能向他们展示一条解决他们困境的出路。当前的经济危机已给所有中等阶层带来了可能的遭殃。危机同样给十年前已经处于重重困难中的农业经营以摧毁性的打击。你几乎很难设想,上述这些阶级或阶层会对革命采取政治对抗,因为这些不幸的人们在革命中不会失去什么。当然,这首先是要假设新政权将对他们采取明智的、富有远见的经济政策。

  “一旦苏维埃政府能牢牢地掌握了经济的制高点——如银行、重要工业部门和交通运输业——新政府定能使农业、经营者、小制造业主和小商人有充分时间来反复考虑并作出决定。其它部门必将取决于产业国有化的成就了。库珀,说到这里,我期盼能从你的身上出现真正的奇迹。在苏维埃政权下,“专家治国”(Technocracy)才能成为现实,那时私有财产的阻力已经消失了。胡佛委员会(Hoover Commission)提出最大胆的标准化和合理化建议,如同新政权下的政策作对比,将是十分幼稚的。国有工业将会象流水作业线的模式组织起来;那就是说计划化将会从个别工厂扩大到整个经济领域。

  “你们可以把生产成本削减到只有现在的一半,甚至五分之一。农民手中现金的购买力可以大大地而又迅速地增加。这就是够他们经营自己的业务了。而且苏维埃还可以创办大规模的模范企业,诚如自愿的集体化学校一样。你们的农民,即算不是统计学家,至少也是杰出的精打细算者,他们迟早会看清楚,这笔帐应该如何保持平衡的:是保留作为孤立的一环呢,或加入公共的链条呢?

  “与此同时,苏维埃还将在其产业计划中留出足够的余地让给求生存的中等和小型的企业。政府、地方苏维埃和合作社定能保证他们的得到可靠的订货份额,保证他们所需要的信贷和原材料,使他们逐渐地、丝毫不带强迫性地被吸收到社会主义经济的轨道上来。

  “在你们美国,完全有可能充分应用教育方法去影响中产阶级,你们的中产阶级的苏维埃定将证明要远远超过我们落后国家的苏维埃所能达到的程度,因为我们落后国家的苏维埃是以半贫穷化和文盲农民占绝大多数的。我就不必解释你们从中得到的利益了,因为你们的发展将是一帆风顺的,社会冲突的总代阶必将减少,而文化增长的速度必将大大加快。”

  库珀听了之后说:“难道你忘记了我们盎格罗-撒克逊人都是坚信宗教的吗?那是社会保守主义最强大的堡垒。”

  “请注意,库珀,你可不能在相互矛盾的假设基础上去谈论做什么事的。如果我们现在谈的是美国苏维埃将是什么样式的,你必须从这样的假设开始,即社会危机的压力必将证明会比一切心理上阻力强大得多。这一现象在历史上已不止一次地得到证实。某些心理上阻力将会很快消失,而其它阻力将会改变形式去适应新的环境。切不可忘记福音书本身包含有颇具爆炸性的格言和原理。”

  “我很想知道,你将如何对付我们资本主义世界的巨大冲击呢?”

  “库珀,我信赖你们的创造力。最好你们能给那些拒绝与新制度和平相处的人们描绘一个风光如画的岛国般乐园,在这里人们可终身享受养老金,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愿望生活在这个乐园里。”

  “特罗欣,你真够慷慨了。”

  “库珀!不,这是我的弱点。”

  “然而,看来你并没有考虑到军事干涉的可能性。如有军事干涉,那肯定会大大增加苏维埃革命的‘总代价’”。接着,库珀又补充说:‘我的乐观主义朋友,你设想过吗?难道日本、大不列颠王国以及其它资本主义国家会袖手旁观,心甘情愿接受美国发生的苏维埃变乱吗?’

  “库珀,你看他们能做什么呢?美国是资本主义世界最强大的堡垒。你一旦承认,或至少在理论上承认这种深化的社会危机是美国建立苏维埃时所需要的,那么你也必须承认,同样的进程定将在其它国家里发生。半封建的日本完全有可能在美国建立苏维埃之前,已在资本主义世界排名中落后了。同样的预测也可适用于大不列颠帝国——无论如何,不列颠国王陛下要派遣舰队,去反对苏维埃美国的想法,必是狂妄的想法。至于派遣一支远征军在这大陆的南半部登陆的想法又将如何呢?据我看,这是绝无希望的企图,永远不可能成为超过第二流的军事冒险行为。

  “库珀,请你再想一想——当你们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后用不到几个月,甚至用不到几个星期,中南美的政府就好象磁石吸铁一样地被吸收到你们的苏维埃联盟中来了。加拿大也将如此。这些国家里的群众运动是无法抗拒的,他们是在短期内,而且化不了多大牺牲代价,便可完成这一伟大的统一事业。我乐意下一睹注,当你们第一个美国苏维埃成立一周年时,你们的这个半球已经改变成为北美、中美和南美的苏维埃合众国了。那时你定将看门罗主义(Monroe Doctrine)的实现了,尽管这不是那位创始者所预见的那种门罗主义。你们还必须把你们的首都迁到巴拿马去。”

  “果真是这样吗?但你还没有回答我提出的罗斯福问题。难道是他为苏维埃填平了基础吗?或者不是他呢?”

  “库珀,如果你不那样摆出问题,也许更有远见。全国工业复兴总署(NRA)的目标就在于克服一切困难。据推测这是为了加强和巩固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的。而决不是摧毁它们。你们的蓝鹰(Blue Eagle)(运动)并非为了诞生苏维埃政权的。与此相反,正是那些困难,也就是你们软弱无力的蓝鹰所无法克服的困难,才会带来苏维埃。甚至是你们罗斯福总统的智囊团中那些最“左翼的”教授们也并非革命者,他们只是吓坏了的保守分子。你们的总统最不爱听什么“制度”、什么“普遍原则”。但苏维埃政府是所有各体制中最伟大的体制,是行动的最高普遍原则。”

  “好极了,到现在为止,你已经十分幸运地把从阿拉斯加到合恩角这一新世界的整体都改造过来了;你已经保证了我们的国际安全,把我们的首都也迁出去了。

  “在我还没有对你这大力神般的劳动表示感激之前,我很想知道在我这个工程师库珀身上将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现在,我碰巧适应了烤牛肉、雪茄烟和私人汽车的生活。但当你完成了所有这一切任务的时候,我的这种生活是否便要告终了呢?而代之以饥荒时期的定量分配,脚上穿的是尺码不合的不成对的鞋子,阅读的是那残留下来的报纸是千篇一律又是陈词滥调的宣传品,选举出来的苏维埃代表是经过上层领导精心挑选出来的侯选人,在我本人没有参加时便作出了橡皮图章式的决议,要把自己真实的思想放在心里,每天要歌颂那些由命运安排好了的领袖,这是因为我们害怕逮捕监禁,害怕会被流放到什么地方去。你看会不会是这样呢?如果这也就是你心中所想的一切,那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请你给我弄一张到天国去的船票吧!我要在太平洋的一个岛屿上好歹试一试,这是承蒙你的好意为那些垂死挣扎个人主义者网开一面的。”

  “库珀,你不必如此匆匆忙忙地就要到一个岛屿上避难。你在那里定将无聊得要死。尽管在你们美国,社会制度迫使它不得不人为地限制了可耕地面积和生产规模,但今天当你已经享受到烤牛肉,雪茄烟和拥有私人汽车的生活时,怎么会像在俄罗斯一样以饥荒期的定量分配告终呢?从现在算起,几乎已有20年了,在我们俄罗斯仍不得不从零开始去建设工业的基本部门。但在你们美国,问题正好相反。强大的技术资源早已存在,但只因为经济危机,才使你们的技术资源陷于瘫痪,但你们的技术资源仍然不断地呼喊着要投入使用。

  “我们俄罗斯在奠定计划经济基础时所取得的不断成就,是以牺牲广大群众日常消费品作为代价的。与此相反,你们的问题则是要订出计划,复苏你们的现有经济,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一开始就要加速提高人民的消费作为出发点。对于国内市场的研究,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像美国那样进行得又深又透了。这都是由你们的银行、托拉斯、个别企业家、商人、流动销售员和你们的农业经营者所取得的成果。苏维埃政府一开始便要取消贸易秘密,要把资本主义的各种计算法结合起来并加以归纳普及,逐渐地将其改造成为全面的经济会计核算和计划化。

  “另一方面,你们那些富有经验、爱好挑剔的消费者,决不会容忍对他们的需求漠不关心。为全体人民需要服务的灵活机制将会作出保证,其方法是把以民主方式管理的合作社与国营商店网络和私人商业零售点结合起来。库珀,据我看,你用不着为你的烤牛肉生活方式担忧,不论什么时候你感到需要,你就会得到满足。

  “这难道也要经过三个月不同层次的官僚主义者的批准,我才能满足我的需求吗?”

  “不,你可以用现金购得。你得明白,你们的美元是苏维埃经济的基本调节器。如果有人认为使用货币是同计划经济不兼容的,那是一个很大的错误。‘操纵货币’——如果你们的激进派教授们原谅我这样说的话,只是学院式的虚构作品。币值的任意改变不可避免会导致各经济部门内在协调的瓦解。这种具有分子性作用的脱节,将使生产和分配中最深入、最内在的进程发生畸变。”

  “但是,在你们苏联呢——?”

  “谈到我们苏联,不幸得很,这本来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却转变为官方的权力了。缺乏稳定的金卢布,这是我们经济中产生许多麻烦和弱点的重要原因。如果没有稳定的货币,你如何能设想去实际地调节工资、基本必需品的价格和质量控制呢?计划经济的卢布不稳定,就好像流水作业线中同一部件有着尺寸不等的模型一样,是行不通的。”

  “当然,当社会主义政权,通过唯一的行政手段,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来保持经济的平衡之后,货币作为经济调节器的重大意义便失去了。那时,货币将成为简单的票证,如同公共汽车票和剧院的门票一个样。随着社会财富的增长,票证的必要性也将消失。如果当社会发展到每一件日常必需品都已十分充足时,你们便无须控制个人的消费额了。无疑地,美国将在任何其它国家之前,率先达到那个水平。

  “但如果没有首先确保全部社会机能的高度均衡和协调的增长,你们不可能达到无货币的经济阶段。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仅仅通过行政压力或电台播报鼓舞士气的谈话,是不可能完成的。在其初始阶段——那就是说要在许多年内——计划经济甚至比自由资本主义方法更需要稳定的货币。有人试图用干扰货币方法来调节经济,那就等于试图用两脚同时离开地面。”

  “特罗欣,你这岂不是把货币政策吹得神乎其神了吗?”

  “我没有神化货币政策。我只是说,苏维埃美国有足够的黄金贮备来确保稳定的美元币值。库珀,这是多么的无价之宝啊!你知道,我们苏联经济每年增长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但是,你同样知道这种空前的增长率有其弱点的一面。这就是:实际的经济增长,同生产和技术部门得出的效益数字是不相符的。这种不相符或失调的原因之一便是以主观的、行政手段去操纵我们的货币系统。你们美国可以避免这样的恶果。美国苏维埃的金元将是大有作为的。你们的增长率不仅在技术生产上,而且在实际的经济发展上,将远远地超过我们苏联。其效果是很显然的:你们全国人民的生活标准以及你们的文化水平,都将高速度地向前跃进。”

  “特罗欣,如果你试图以这欢欣鼓舞的远景,即我们每人都有三或四套标准化的工装,尽管尺码太大或太小,来打动我的心,以及一整套必读的威亷•Z•福斯特的全集(威亷•Z•福斯特,1928、1932、1936年美国美国总统候选人,美共领导人),——”

  “库珀,你可不能装作看不见我们广大消费者的悲惨命运。难道你希望我去否认这一事实吗?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们苏俄消费品的缺乏和质量的低劣的原因是:从旧政权继承下来的是贫困的遗产。农民文化水平低下,要创建有规模的文化手段,就需要以牺牲消费品为代价,长期的通货膨胀,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官僚主义”。

  “你指的是那穷凶极恶的官僚主义吗?特罗欣,”

  “不错,库珀,正是那穷凶极恶的官僚主义。但在你们美国,就可不必重复这种穷凶极恶的官僚主义了。在我们苏联人中间,基本必需品的缺乏,就会引起为了得到额外的一磅面包或一码纱布而相互斗争。官僚阶层便披着和平维持者和拥有一切权力仲裁者的伪装而得寸进尺了。而你们美国人,同我们苏联人作比较,是无法估量的富有者,你们无需经过多大困难,便能确保全国一切必需品的供应。你们美国人民的需要、风格和习惯,将永远不会允许官僚阶层对你们国民收入窃取无法控制的决定权。为最大限度地满足人的需要而创立社会化经济的任务,定将在心的深处激励你们全体人民的感情,并在你们的社会里形成新的思潮和和政党,他们彼此间将展开激烈的斗争——”

  “特罗欣,你是一个不够格的布尔什维克,因为你谈到了在苏维埃政权下各政党间的斗争。这可能吗?我们的航程越是靠近资本主义的海岸,就会给你带来有害的影响。你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蜕化堕落了。你到底赞成哪一种形式——是民主或专政呢?”

  “库珀,我赞成苏维埃民主。苏维埃是十分灵活的政府形式。那是苏维埃的一个优越性。但正因为这个优越性,苏维埃不可能产生奇迹。苏维埃只能反映它自身存在于其中的社会环境的压力。由于一党垄断政治的结果,而这个党越来越蜕化为官僚手中的工具,因此我们俄国苏维埃的官僚化,其本身就是社会主义先行者在一个贫穷落后国家内首先创建社会主义而带来特殊困难的结果。政权的官僚化进一步地对我们的经济、文学、艺术和整个文化起到了灾难性的反作用。如按我的观点来看你们美国苏维埃必是精力充沛、生机勃勃的。至于专政吗?当然,资本主义政权的捍卫者不可能在苏维埃里面找到他们藏身之所。我也承认我不可能设想象享利•福特(Henry Ford美国福特汽车公司的创始人,著名的反劳工活动分子)这样的人将会被选为底特律苏维埃主席。但是,在不同利益、不同纲领和不同集团之间范围广泛的斗争,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必是苏维埃政权的基础。一年,五年,十年经济计划;全国教育体制;大规模交通运输路线的建设;农业经营的改造;与南美分享高科技和高文化的成就;探测外层空间以及优生学问题等等所有上述这些任务,必将引发各种主义的相互竞争,各种思想派别的存在,引起苏维埃内的选举斗争以及在报纸上和公共会议上的热烈论争,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这倒有点新闻自由的味道了。特罗欣,你得注意!”

  “库珀,你真的认为,在我们苏联的新闻、言论,由上层官僚分子所垄断就是工人国家的唯一标准吗?决不是的。尽管由于各种历史条件形成了目前的这种情况,但这终究是一种暂时的畸形现象。”

  “但即令在美国,如果所有的印刷厂,造币厂以及所有发行手段,都集中在国家机关手里,这就意味着自动地把所有的新闻媒体置放在政府的手里了。你能设想政府不会运用这一手段去努力推广,它是一惯正确的教条吗?”

  “群众媒体的国有化,纯是消极措施。国有化的唯一理由是 为了避免私人资本来决定什么是可以印刷出版的:是进步的,是“开放酒禁的”或“禁酒的(Wet and dry,注498)”,是清教徒式的或色情的。你们美国苏维埃定将找到新的办法来处理这些问题:如怎样分配社会化了的印刷设备以及为什么目的而使用这些设备。出发点应是:根据苏维埃选举中所得选票票数使其成比例表达出来。每一公民集团使用印刷出版设备的权力,取决于他们的人数实力。你们还可以把同样的原则应用到如何分派会议厅的使用,以及电台广播时间等等的使用上。就这样,出版物的经营管理及其编辑方针,将由具有相同理想的人民团体来决定,而不是由银行的个人帐户来决定的。

  “或许你会反对,在这样的体制下,每一种新的观念倾向,或新的哲学或伦理学派,由于尚未拥有大量的追随者,那将被拒绝在印刷出版界之外了,这一论点还有些道理。但这仅仅表明,在任何政权下,一种新思想务必证明它有存在的权利,无论如何,在苏维埃政权下,做到这一点要比在现在的政权下容易得多。富有的苏维埃美国可以拨出大量资金,用在人类创造性活动的各个领域里,不论是物质的或精神的,以便进行研究、发明、创造和实验。你千万不可忽视你们那富有想象力的建筑师和雕刻家,你们那出类拔萃的诗人和坚忍不拔的哲学家。

  “事实上,库珀,我承认,未来时代的美国佬必将在某些领域内有新的发言权,而这些领域直到最近为止,只是跟在欧洲后面学习的。我在你们美国度过了四年,主要是在工厂里度过,哪怕只因为在这段时间内帮助我了解到你们的技术,对有关人类的命运带来了多大变化,我认为这四年是没有虚度的。欧洲某些有势力的集团,特别自从当前危机开始以来谈到“亚美利加主义”时所用的那种自命高人一等的语调时,我不禁嗤之以鼻。我还要深入地说一说,在某种意义上看来,正是亚美利加主义标志着人类中世纪与现代史之间的最后分界线。

  “然而,你们在征服自然方面作出了如此巨大努力和付出了如此巨大激情,而在使你们的理论方法现代化及创造你们自己的艺术形式方面却没有付出太多时间。你们是根据简单的三段论演绎而发展起来而富有起来。你们昔日的清教徒主义在物质成就的大染缸里发酵,而形成了实用——唯理主义的教条。正因为此,你们已成为黑格尔、马克思甚至达尔文的对立面。库珀,你不感到惊奇吗?然而,田纳西州浸礼派的说教者,烧毁了达尔文的著作,只不过是赤裸裸地反映了大多数美国人转而厌恶进化论而已。我的意思并不是单指宗教偏见而且也指的是你们一般的精神境界。你们美国佬无神论者,受到唯理主义的沾染并不亚于教友派教徒们。但在你们的唯理主义里甚至没有笛卡尔主义者和雅各布宾党人那样冷酷无情的坚定性和一惯性。这是因为你们唯理主义受到了经验主义和道德论的限制和削弱。但这表明你们的哲理思维法早已过时了、陈旧了,远远地跟不上你们的技术发展和历史的期望了。

  “今天,你们真的是空前第一次面对面地碰到了各种社会矛盾,而这一类的矛盾是在不知不觉中,是在人民的身后发展起来的。你们征服了自然,依靠的是用你们的财富所创造出来的生产手段;但你们自己创造出来的生产手段却迫使你们下跪。与所有愿望相反,你们前所未闻的财富带来的是无法容忍的不幸和悲惨。这就会教你懂得一个真理,亚里斯多德的三段论不能适用在社会发展规律上。你们终究要进辨证法学校学习,你们不能回到17、18世纪的方法论上去。库珀,用不着为此发愁。我相信,把辨证法嫁接到健壮有力的美国实用主义思想的主干上,定会结出美好的果实来。我正期待着能看到这一天的到来。在未来的几十年中,你们定必在概括性思维、诗歌以及艺术诸领域里作出巨大贡献,而且都会与你们的技术发展水平相当——当然,要开发这一早已存在的潜能,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正当纳粹德国在梦想恢复那原始纯洁性(应当读作罪恶性)的条顿民族林中的竞赛时——实则是笨蛋脑袋里的幻想,你们美国人在掌握了你们的经济和文化之后,也定将把真正科学方法扩大应用到人类繁衍领域中。在一个世纪之内从你们的民族熔炉中,将会熔练出新一代的人类,这才是第一次名实相符的‘人’”。

  “特罗欣,你真的能在这个问题上严肃地下个赌注吗?”

  “库珀,不仅限于此啊,我还要跟你再下个赌注,在你们美国苏维埃政权进入第三个年头时,你口里咀嚼着的就不再是口香糖了。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甚至你们的安德鲁•杰克逊总统(Andrew Jackson1767——1845,美国将军和民主党总统,)也可升入天国了,只要他有这样一颗愿望的心,而他也不会不有这样的愿望。”

  “特罗欣,你对我们美国人的前途展望,实在是太慷慨了。但我希望你千万别过分地自信你已经说服了我。作为诗人的你早被你这个工程师毁掉了。你实在太轻易地排除了苏维埃官僚化的危险,因为你这里所许诺的只是你的言辞表达。噢,就餐的铃声响了。明天,我将把你撕得粉碎。你那著名的辩证法就象鸡肉一样一块块地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