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熊安东 -> 熊安东回忆录(2006)

害水肿病回一号监



  一九五九年七月把我从手套车间调到摇袜车间劳动,一直劳动到一九六一年初因害水肿病才调离了劳改队。

  织袜车间与手套车间在一栋大楼里,不同楼面。织袜车间有五、六十部织袜机,半电动化,打袜头和袜跟时,还要手工操作,比起织毛巾被和摇手套,织袜劳动省力。

  织袜车间分日夜两班制,早六点晚六点交接班,每两个星期有一个白天班休息,可以缝缝补补,洗洗刷刷,整理一下自己的事情。

  我国进入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犯人日定量是六两米,两顿稀饭一顿干饭,菜里没有一点油水,像是盐水煮的,几个月没有荤菜。国庆节那天,菜里有了点小鱼小虾,管教干部向我讲:为了节日改善我们的伙食,监狱干部出动,到郊区的河浜里捕捞来的,还告诉我们:自然灾害,外边的人都没啥吃。

  为了照顾在工场劳动的犯人,每天每人加一个猪肝色的“馒头”,不知是用什么植物的茎磨成粉蒸制的,我还是能吃得下的。人饿急了,什么东西都能吞进肚里去,如果菜是芋艿,芋艿皮也要嚼碎吞咽到肚里去,蚕豆皮就更不在话下,我还算是幸运的,在那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有多少万人民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而活活饿死!

  一九六〇年下半年,就有些犯人因脚肿从车间调走,被调走的人都很不情愿,因为调回监房不劳动了就更吃不饱。一九六〇年底,我的脚面子有点肿,睡八小时后就能消下去,我以为不要紧,瞒着不报。一九六一年初,肿得厉害起来,睡八小时不仅消不下去,小腿肚也肿了,我被调离劳动工场,回到一号监。

  一号监所有患水肿病的犯人都安排在同一个楼面,每室住两人,允许白天可以躺下休息,每天晚上十一点钟被叫醒,喝一碗菜粥再睡,体现政府对病犯的照顾。

  与我同住一室的名叫季苏,比我大十多岁。一九五五年机关肃反时被揪出,叛徒罪,获刑十五年。一九二五——九二七大革命时期二十岁不到,入党,当交通员。大革命失败后,被捕、悔过、释放,抗日战争时期,他在陕西边远的山区当县长。抗战结束后回到上海,用了十根金条在四川北路顶下两开间的门面,开了绸布店,与地下党又结上头,做联络点。上海解放后,安排到市公安局坐机关,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材料。一九五五年国家机关肃反运动中,他被整肃。他自称对革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他没有陷害同志;对于悔过,他说:“如果不悔过,我的头早就没有了。”

  他对一九五二年肃托的情况知道一点,对于原是共产党员,后又是托派的领导人,陈独秀,彭述之,郑超麟等也知道一些。从他的谈话中得知一九五三年我被初审时,那位站在审讯台上讲话有点口吃的公安干部名刘大勇,是当时公安局长杨帆的副手,对于这一点,到文化大革命时证实了,我看到监狱办公大楼上拉出了大幅标语:“打倒反革命叛徒杨帆的黑干将刘大勇!”

  我同季苏同住了三个多月,一九六一年五一节前,他被转移到八号监,八号监是病犯监。我被送进监狱医院住院治疗。医院楼距八号监不远,住进医院,就像普通病人一样,整天躺在病床上,打针、吃药。午饭和晚饭都有荤菜,一个煎蛋或一片肉或一块炸鱼等,早饭后还有一杯豆汁。两个多月的功夫,脚肿腿肿全消,我走上磅称,四十五公斤,被捕前我体重七十三公斤。

  水肿消退后,把我转移到八号监住了三个星期,我又碰到季苏,他的水肿好了些,但没有全消退,他的爱人每月都来接济他,有规定可以送入的十个蛋,一个玻璃瓶装的肉类罐头,都是用高价买的。

  他告诉我,看到好几个水肿病人抬出去了,同他同住过一个山西人,他眼看着他走了。我问他是不是姓杨的?他说:“是的,是个旧军官,叫杨广文,你怎么认识他的?”“我初入狱时,同住过,是个积极要求改造的犯人。”季苏苦笑了一下,“他病成那副样子,还常写小汇报。”

  这个时时刻刻都表现得老老实实接受改造的犯人,带着他的“守罪论”,走完了人生。

  一九六一年国庆节前,我被调回一号监。

  一九六二年开始,一号监的重刑犯人(实际都是判无期徒刑的),按规定不能离开一号监到任何劳改工场去劳动,只能在一号监内参加各项劳动,一号监内的劳动项目先后有:拆回丝,糊火柴盒,糊分装药物的小纸袋,糊供应商店包装商品的纸袋。那时,塑料袋尚未引进我国。一九六五年成立翻译组,让一部分会外文的知识犯人有用武之地,之后,利用五楼楼面成立油漆车间,为十二机床厂加工油漆螺丝刀的木柄,我参加了各项劳动。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