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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与革命

尹宽

(1922年8月)


  刊载于中共旅欧支部机关刊物《少年》月刊,1922年9月1日第2号,第19-23页,署名:石人。
  对于文章影印件字迹不清之处,一律用“□□□”代替。


  “马克思即发明唯物史观,同时又主张阶级争斗,主张革命,这不能不令人费解。”往往有很多人都这样的说。这句话给他做成为一个论题,就是:马克思既主张必然的进化,怎样又有人为的革命?

  因为未懂得这个论题,一般意象学家及自称为纯正派的社会主义者,非难马克思学说认社会进化是一种机械的历程,轻视人的思想,否认自由意识,减却个人自由……。因为抽象的错解了这个论题,一般投机派和改良派社会主义者竟将马克思学说之客观的方法过张推到极端,成为一种宿命论和一个反革命的利器。他们自身亦遂陷落在事实圈里,为眼前事实所眩感,站在劳动阶级为资本阶级服务。因为认定这是马克思学说的缺陷,遂有人主张,若加入人本主义或实验主义的哲学,则马克思学说即比较完满。——这个论题,是历来论坛上最难解的纠纷,也是马克思学说时常起恐慌的所在!

  什么是进化?什么是革命?进化与革命有怎样的关系?综合地答复,是:进化是依着他的条件、他的法转变的,革命是一个进化之长期酝酿成熟的结果,犹如一个充足的胚胎,要在世界上,产生一个活的儿童。所以一个革命之成就势必有一切现在和过去的势力都达到那里。一个革命不但不与事物的合规的进化相矛盾,并且一个重大经久的革命即是一个进化成就了,即是一个进化最后的目的告成,不是最后的目的被阻。

  然则革命不是人为□□?人当着革命是抱着脖子,听天由命,无能为力的吗?这是一般极端客观主义者往往这样子想的。他们视个人在历史和社会的进化中如籂中豆、如河中石,不是说它是它的时代的一个产物,就是说它是一个社会的发展的产物。他们以历史与自然混为一谈。殊不知,除开人还可谈自然,除开人即没有了历史!要扫除这种错误的概念,首先要根据科学的研究,追问影响于历史进化的有那些事实做因子,然后再看个人在历史的进化中有什么作用。我们论题的要点也就在这里。说明了这个,则必然的进化与人为的革命都可连带的解决了。

  影响或决定历史进化的事实虽不可胜数,然大别之不外三大范畴,构成三个因子:(1)地理的(或称物理的)因子——土质、气候、山脉、河流、自然的景况、物质的理化性;(2)生理和心理的因子——纯是动物和人的本性:需要、情欲、思想、利益、意见;(3)历史和社会的因子——各种社会制度:经济、政治、裁判以及其他组织,家族、风俗、习惯、法律、语言、美术、宗教的沿袭。这三种因子:(1)是代表自然的势力的;(2)是代表人的势力的;(3)是代表历史和社会的环境的势力的(即固体生活之归结的形式的势力)——可见人的需要、情欲、思想、利益、意见也是出于自然性,人在决定历史进化的因子中也占有位置。换句话就是说:可见个人对于历史的进化不是毫无影响的。

  但是我们还要更进一步明白的:自然和社会环境的势力都是被动的,只有人的势力居中是主动的。属于前者是死的,后者是活的。死的势力在历史中只应该视为人的行动的许多条件和手段,绝不是像一些独立的东西,做一种历史的实体,所以拉波播说:“为发生历史的运动,一切客观上的情形都要在人的个性中觅得一个共通的表现,应该化身于一个纯粹人物行为中。必如是,客观的环境方能成一个历史的因子。就是那最盲目的客观主义者也不能不承认环境由个人主使,他们若不是不通,绝不会不承认事物有这样的被动性:需要一个活的、行动的东西,好使它自己转变为运动的因子,为历史迁流的适当的因。”——可见个人在历史的进化中更是一个主动的、有意识的因子,为历史运动的行动的主使者。

  然而我们也不要由此遂陷入个人主义的概念的错误,谓个人万能,可以超脱一切自然的势力和社会环境的势力。这是不合于历史的实在的。人不是时间和空间中一个孤立物。他不是他的历史命运的绝对主人。个人的行动是服从于自然或社会的法则的。人之所以能在历史进化中操最重要的作用,因他,有智慧的最高势力,可以研究自然、顺从自然的法则;可以研究过去的生活,捉住将来的趋势。所以拉波播又说:“个人的势力是在化合于一个社会的形势之下。占据自然的势力,才无限的增加。”固然,人为促进进步,可以反抗一切:反抗自然的阻碍,反抗违反进步的反动,反抗他自己的情欲,反抗他的怯懦,反抗笨拙,反抗凶猛,反抗无知!但是不是随时随地都可如此的,必须有他的环境惠顾他,供给他的条件和方法,不然,未有不碰的头破血流的。所以马克思说:“历史是由人做成的,但是要在某一定的情形中。”

  个人在历史进化中的作用,明白了。“革命是否人为的?”这个问题好解答了。革命是人为的人的历史的作用,特别地在革命时代最为显著,因为在和平时代,人的因子与自然和社会的因子互为因果,造成历史的事实,人的因子隐而不现,唯到革命时代则可大显其历史的作用,为所欲为凡是可希望的都是努力可实现的他可以催速历史的路程,可以从资本主义的条件中抽取可能的最大效用,可以将那在历史的底层下操作的盲目的和无意识的势力转变为革命的精力和意识。但他所以有这些能力,又不是凭空创造的,因他认识了一个进化的趋势,认识了人的需要和满足这需要的方法,利用客观的事物的势力所准备的革命的地位、革命的步度、革命的基础,客观地说:这些能力也是必然的,适合于历史的进化的法则的。

  试更举实例以明之,比如:资本主义凭着这生产力的膨胀,日甚一日地发展,发展到今日,一切奇大的生产力又回过头来反抗资本主义本身(如帝国主义和国家的战争,工业的、经济的恐慌……等)。资本主义遂死了,资本阶级遂倒下来了,资本主义的社会遂不得不让位于共产主义的社会了。话虽如此说,但阶级不会自杀的。资本主义的社会不会自动地让位于共产主义的社会的,这是一个少数指导者和一个最大多数愤恨不平的生产阶级起来占据社会的权力,占据一切生产工具,将资本阶级推倒,将以人略夺人的残暴社会改为站在协力的基础上共同生产、共同生活的社会,毁去帝国主义、国家主义,代以世界主义。他们何以有这样的能力呢?这又是资本主义的进化达到了:使他们成为继起的社会的唯一的生机,有解放全人类、救济全世界的使命;使生产的性质变为社会的;使经济的关系变为国际的。

  现在我简单地用以下三句不矛盾的话做我们论题的结论:进化是必然的;革命是必然的结果;革命的事是有理性、有意志的行动的人使他成就的。但希望我们莫要笼统地用抽象的或意象学的概念来解释!

  马克思为打破历史的抽象的和意象学的概念,代以唯物的概念:“以人的生活解释人的意识,不像往日人所为,以人的意思解释人的生活”(这是恩格斯说的);打破革命的英雄的概念,代以有机体的概念:社会之进化有它固有的势力从里面操作——对于个人在历史进化中的作用,不免搁置,换言之就是说:他纯用,客观的科学的方法作综合的研究;未曾用主观的方法从历史进化中特别地将个人行使他的环境之行动告诉我们,因之遂扰起,后来对于他的学说有非难、怀疑、误解、过张……等事。但他对于这些,不是不可免的。他的唯物史观中有阶级争斗,足见,他并未否认历史进化中人的作用的势力——“凡人类社会的历史,直至今日无非是阶级争斗史”,这是《共产党宣言》之开卷第一章第一句,试问,这不明明白白地指示我们那有需要、有情欲、有利益、有思想、有意见的活跃跃的个人,站在历史的舞台上装演历史吗?

(石人)




感谢 先知在1917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