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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的道德观

尹宽

(1923年3月)


  刊载于中共旅欧支部机关刊物《少年》月刊,1923年4月1日第8号,第10-18页,署名:石夫。
  对于文章影印件字迹不清之处,一律用“□□□”代替。


  有一个很流行的反对论攻击马克思主义,就是人说马克思主义否认道德,因之,站马克思主义见地的共产党人,主张用武力革命,主张阶级争斗,主张无产阶级专政,遂更被人控告为暴动——为不道德。

  有时,从在觉悟的无产者当中,也不免有未脱尽有产阶级意象学的迷惑而认马克思忽视了道德的。一天我在本兰(melun)参与一个马克思主义夜校,有一位同志拿起一本著名的《共产党宣言》在手上说:“这个宣言,我已研究过三四遍,马克思所说的确是不错;但内中找不出有研究道德的地方,可惜马克思确是忽视了道德问题。”

  哈!若说马克思否认道德,在某点上说是可以的,因为马克思是一个革命家,他的革命不是自道德观念出发的。若说马克思忽视了道德问题,这就是大错,我们可以大胆地说:只有马克思第一次真正完全认识了什么是道德!

  我们在历史中也可以看见,道德是时常变迁的。若从改造社会的见地上去看,道德是不能够做我们的任何凭籍。因他是精神现象,不是永久常存的自然律。一个社会有一个社会的道德:这个社会的道德移到那个社会去,是不适用的。一时代有一时代的道德:现在的道德拿到历史的过去,是不合事物的实际的;因此它亦无资格可以凝结社会的将来。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妇纲,在中国从前是至高无上的道德,现在也崩坏了。崇拜祖先和三年之丧,在中国也是至高的道德;然在欧洲因工业发达,将家庭打破,早已没有这回事了。奴隶制,人人都知道,这是不道德的,然在某一时期,生产方法不完备时,所有民族都应采用奴隶制。从人类最大天才之一的亚里士多德,在他的时代也不由得不相信:“自然特别创造一种人专做奴仆。”男女平等,现在我们知道是道德的;然在中国,这种道德观念依然是少数知识阶级中人的谈论的资料,即在欧美也只盛倡于大战以后;因此遇这一次大战,将妇女更从家庭赶出来了。最讲绝对自由的如卢梭,在他的时候,仍不能不承认:“女人是供男人娱乐的。”

  然则道德究竟以什么为归宿呢?哲学家、宗教家、伦理学家、道德家,谁有这个天才能创造一种道德的规律,贯通时间和空间,使人类永远有所依归呢?

  在马克思主义者或共产主义者,对道德的问题,如对一切社会的问题一样,他们总是时时抱着两个重要的认识。

  第一个认识就是唯物主义的认识。这就是说道德是以经济为归宿的,经济是所有社会制度的基础;因经济的生产而发生社会的关系,由社会的关系而形成道德的观念,所以人说道德是社会的上层结构(superstructure),是经济生产的反应;它是紧跟着经济一在下面,一在上面。由这一世界,到那一世纪,平行的转变。它的经济的基础变迁了,它却不能不跟着变迁,所以在历史上每过新旧交替的时代,所有旧的道德观念都如雪山上滚雪球一般,一个个地滚下去了,一般道德家眼巴巴地望着莫名其妙,徒叹“道德沦亡,人心不古”。

  在一般道德家或唯心论者,他们以为感情或正义、平等的绝对的观念可以支配社会的运动,因此,他们处处以道德观念出发,以为要改革社会,先改革人——先将人们灌以哲学或道德的教义。他们研究社会问题,不从当时社会的真实关系下手,他们从脑子里去挖取公式。

  马克思主义者则不然,要改革人,只要改革他的社会的环境,将社会的环境改革了,一下子即将人的风俗习惯、道德、感情等都改革了。他们研究社会问题,不研究哲学的公式;他们只研究经济的现象,回溯它们的起源,追究他们的发现,观察他们在家庭和改革政治的形成中的作用,然后即毫不迟疑的抽出结论来。

  第二个认识是阶级的认识。所有人类的历史直到现在都是阶级争斗史,因此,有史以来的人类社会都是阶级组成的,都是支配阶级和被支配阶级组成的,社会既是直到现在都是支配阶级和被支配阶级组成的;那么,支配某一个时代的道德观念,然就是这时代的支配阶级的观念。我们若不明白这个见地,而动口说“普遍的道德”,无论是有意识的或无意识的,都时时是拥护支配阶级的统治权而帮助它压迫被支配阶级的。

  试举实例来说,“自由”、“平等”在现代社会中为一般学者称道不已,而无人敢否认它们不是道德的;其实所谓自由,即是自由贸易、自由竞争,是对待封建的专有说的。在中世纪末,有产阶级因经营工商业在自由都市中已占得重要地位,当然要起来反抗当时位拥有有爵位的、封建的特权阶级,而要求:只要谁有资本都应该自由营业;不应为任何世袭的优先权或行会(corporation)所束缚,国家不但不应该阻止,并且应加以奖励或保护。有产阶级卒因此而先从经济上取得重要地位。于今呢?有产阶级仍可自由竞争、自由掠夺、自由组织强大的托拉斯、自由做化学的和空气的战争。无产阶级呢?它可以自由组织大公司开大工厂吗?□□□它可以自由饿死吗?□□□!

  所谓平等,也是有产阶级向封建时期僧侣、贵族要求的。凡是有钱的人都应同样的受教育,有才能的人都可以干预政治,不应因门户而有所限制,所以产生“天赋人权”说,有产阶级以此将僧侣、贵族的特权打倒,将他们的财产瓜分,将政权握在自己的手里。于今呢?有产阶级将无产阶级的劳力剥夺下来送到市场去卖,无产阶级在社会上可以处处与它享同样的待遇吗?无产阶级的儿子可以有幸进入中学、大学或其他专门□□□么?这是绝没有的啊!

  人人应该劳动,这仿佛是社会上应有的道德,然在现代资本主义的社会中,劳动工具都为一阶级所备有,劳动者终日劳动并未为社会增加福利,只是为资本家增加资本。劳动者愈劳动,资本愈堆积,扰起社会的灾害愈大。所以,“人人应该劳动”这句话,在现社会中只可成为一阶级命令一阶级的命令语:“你要好好的作工,我才收留你,并且多给你几个工钱,否则立时要你站在工厂门外去!”

  个人的财产应该人人尊重,这是现代有产阶级社会最重要的道德,可以说所有有产阶级社会的法律都自这一点出发。当劳动者还是直接的生产者时,这就是说当劳动者自己备有生产方法和工具,自己为自己生产时,这种道德观念还可以用的:因为这时侵犯他人的财产,实是侵犯他人应有的生存。于今个人的财产十之九都被资本侵吞了,而自己也资本化了。大多数人是没有个人的财产可以以尊重的,那么所谓尊重个人的财产,即是尊重资本家的资本。资本是掠夺劳动者的血汗和压迫殖民地的凶器,资本膨胀扰起经济的危机和战争的危机。

  还有,国家的防卫也是曾经在历史上成一个很重要的道德。国家防卫的道德观念所以成立,本是因邻国屡次侵犯的刺激,某一地方的民族遂能纠合民众的事例,以防敌人之侵入、虐待或蹂躏。在某时期间,被支配阶级也有相当便利的,于今呢?资本主义发展已将世界的经济关系打成一片,国与国相依为命,不能孤存,只因还有有产阶级存在,要维持它的私有财产、它的统治权,仍然要从地球上划分此疆彼界,国际间一切纠纷和危机都由是而起。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的牺牲品,资本主义发展成了世界的,无产阶级也跟着成了世界的,法国的无产阶级同德国的、英国的、美国的以及亚洲的无产阶级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无所有,卖劳力生活的,无产阶级□仍受掠夺和它的有产阶级的欺骗,为国防为祖国去牺牲,不独增加国际间的危机,直是保护和扩张他的敌人的统治权而增加自己的枷锁。此外,马克思主义对于道德还有一个重要的认识,这个认识是由第二个来的,就是有史以来的社会是阶级组成的,道德的观念就是因有产阶级对抗的事实发生的。若共产主义革命以后,因生产力发达的缘故,社会的阶级废了,阶级对抗的情形没有了,而道德的观念也不存在了,这个观念乍说出来,一定□为成见所不许,其实仔细研究起来并不奇怪。

  比如再拿上面所举的例子来说……“自由”罢,阶级争抗废除了,即没有压迫、束缚等事;换言之,即没有不自由的事;没有不自由的事,即没有要求自由的事;没有自由的要求,那有自由的道德观念呢?“平等”也是如此,没有平等的要求,也即没有平等的道德观念。

  再说,人人应该劳动罢。在分成阶级的社会中,劳动总是一阶级强迫别一阶级的,才有人不愿意劳动,若阶级对抗废除了,劳动艺术化了,无人不劳动,因之劳动也不成为道德的观念了。他如个人的财产应该尊重“国家的防卫”等,在共产主义革命后,不待说,更是没有的。

  这种事实并且在人类社会上已经找到了例证。有一位英国律师梅纳(maine)曾经证明在印度共产村中,关于我们对于正义、权利、责任这些观念毫不懂得,为什么呢?因为在共产团当中没有冲突的利益,换句话就是因为所有总□到个人即施之于团之全体,又因为利益是公共的,不是像在我们的社会中,利益是冲突的,所以不需要什么政□的权力或官吏以矫正个人的错误。

  以上三个道德的认识,在《共产党宣言》上也明明说过,宣言上说:

  “这岂是需要一个很大的敏锐才能够懂得人的意志,如见地、意想、概念等是伴着自他的生活条件、他的社会的关系、他的团体的生存中来的变换而变换吗?
  思想史证明什么?不只是精神的生活,随着物质的生活与转变的吗?所有支配一个时代的观念,曾未有不是支配阶级的观念。
  常人说某一个全社会的□□□念,时人只□发表这个事实:在旧社会的怀中,一个新社会的元素已形成了;旧的观念瓦解了,与新的社会关系的瓦解并行。
  当古代社会到了它的末日时,旧的宗教被基督教战胜了。当18世纪,封建的社会与有产阶级——这时是革命的——决了最后一战时,基督教的观念,遂让位于哲学的观念;宗教自由和信仰自由,这些都只是在知识的领域中□□□自由竞争即位。
  曾有人说不错,宗教、道德、哲学、政治裁判等的思想,是在历史发展的路程中改变的。但宗教、道德、哲学、政治、法律经过这些转变,它们的本身总遂时时保存在的。
  有很多永久的真理,如自由、正义等,是共同于一切社会的条件的。乃共产主义废除永久的真理,它不给宗教、道德一个新的形式,而给它们废除,这是违反所有以工历史的发展。
  这个攻击应该用什么来压服它呢?所有社会的历史直到到现在可概括在阶级对抗中,——在各个时代而被有各个不同的形式的对抗中。
  但是无论□些□□所被的形式是怎样,社会的一部分掠夺别一部分,这是有史以来的一个共通的事实。所以历代的社会的意识,虽然极分歧、极不同,都在某一些共同的形式上变换其皮毛,这是毫无疑义的,这些意识的共同的形式只会与阶级对抗完全消灭而完全消灭的。
  共产主义的革命是与旧有的财产关系最彻底的决裂;若它在它的发展的途径中,与旧有遗产的观念有最激进的决裂,也是毫无疑义的。”

(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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