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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知识和经验留给后代

(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九日)



  这是个别开生面的会,只请了年满六十岁的政协委员参加。陈毅和彭真两位副主席例外,他们是“候补老人”。我也只有到今年才敢召开这个会,因为今年刚过六十岁。陈毅同志喜欢用《秋江》里的一句台词,说过了六十岁又是一个新花甲。老道理新解,很好。
  这几天我参加了政协分组会,见大家精神很饱满,在新中国大家都获得了新生。现在六十岁以上的委员有三百八十三人,占全体委员的三分之一还多。老年人占的比例很大也证明我国人民民主统一战线扩大了。老年人得到了新生是可喜的事,但也要辩证地看问题。按照自然规律,人满了六十岁,今后的日子总是比中青年人少一点了。有些人不服老,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但有时熬夜多了就会出点小毛病。陈叔老〔147〕也不服老,最近得了流行性感冒以后,才说服老了。老年人不能和充满生命力的年轻人比,但要做到人老精神不老。据说过去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现在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条件改善了,医疗卫生条件也比旧社会好得多,大家精神愉快,长寿的人也越来越多。希望大家在新社会多活几年,多做些事,即使多看几年也是好的。
  在分组会上听了几位老先生的发言,很有感触,觉得有必要和大家谈谈工作安排的问题,希望过了六十岁的委员都能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留下来,作为对社会的贡献。这是从已故的程砚秋〔134〕同志那里得到的启示。程砚秋同志的艺术修养很高,解放后在政治上和作风上也有很大进步,但总还是有点孤僻。在旧社会,他是孤身奋斗出来的,养成了洁身自好的习气,不大收徒弟,因此他的唱腔也就流传不广。解放以后,我曾劝他收徒弟。今年纪念他逝世一周年时,算了一下,他的徒弟不过十几个。程派唱腔又难学,徒弟们还没有学得好,他就去世了,录下来的唱片也不多。从这个问题联想到,凡有一技之长的老年人,总是多给社会留下一些东西好。
  在座的委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有具体工作岗位的,担任着科学、医药、工程、教育等方面的工作。这部分同志很忙,有的连写东西的时间也没有。老舍〔116〕同志有一次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将”了我一“军”,要求给他安排些时间搞业务。对这部分同志要加以照顾,不要弄得太紧张。高龄的委员精力集中使用,工作的年头可以更长一些。到各地视察既是政协委员的权利,也是他们的义务,但是要量力而行,有的可以不去,也可以就近视察。这次张文白〔148〕先生提出在北京附近视察,我们就赞成。以后,可以把老年人组织在一起视察,少看多休息,不能和年轻人一样对待。另一种是年老体弱没有具体工作岗位的,但他们都有一定的知识和经验。过去这方面的工作组织得不好,没有能使他们的力量发挥出来。许多人在历史、科技、文化、艺术或其他方面是有研究的,如果自己不能动笔,可以带徒弟写点东西。
  我们都是过六十岁的人了,至少是戊戌年出生的。戊戌以来是中国社会变动极大的时期,有关这个时期的历史资料要从各方面记载下来。在座的都经历过四个朝代:清朝、北洋军阀政府〔6〕、国民党政府和新中国。新中国成立以前的史料很值得收集。时间过得很快,开国至今已经十年了,如果不抓紧,有些史料就收集不到了。五四运动〔39〕距今才四十年,那时候的事情现在的青年们已经不大了解了,对甲午战争〔34〕、戊戌变法〔149〕的情况他们就更不熟悉了。现在当然首先要研究现实问题,反映新的情况,但对过去的东西也需要研究,新的东西总是从旧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过去编的府志、县志,保留了许多有用的史料。收集旧社会的典型事迹也很有价值,如近百年来有代表性的人物、家庭和家族的情况就值得研究,看看他们是如何产生、发展和衰亡的。那些典型人物,他们所代表的那个社会虽然灭亡了,有的本人也死亡了,但事迹可以作为史料记载下来。我国大小凉山有过半奴隶制,现在已经进行了民主改革。西藏是农奴制,再过几年也要改革的。有些东西不赶快记载下来就会消失。从最落后的到最先进的都要记载下来。要勇于暴露旧的东西,五四时代就提倡叛逆精神。一个人的转变不是偶然的。我如果有时间,也愿意写点东西暴露自己的封建家庭。对袁世凯〔43〕我不熟悉,谁要写蒋介石的历史,我还可以供给一些资料,两次国共合作我和他来往不少。暴露旧的东西,使后人知道老根子,这样就不会割断历史。人们都赞扬我国的古代文化,其中就包括很丰富的历史记载,不仅有正史,还有野史、笔记等。汉文在这方面起了很大的作用。我们要把自己所掌握的历史遗产贡献出来。
  顾颉刚〔150〕先生说他想做些考据,但是政治运动很多,虽然有所得,却把时间都占了,在考据方面的贡献就少了。做考据工作只靠个人不行,要组织起来,也可以带点徒弟。
  写东西不一定只限于文化史。在座的有搞军事的,可以写军事史,如从八旗〔151〕、绿营〔152〕、湘军〔153〕、淮军〔154〕、新军〔155〕一直到国民党军队的发展史,都可以写。在座的还有不少工商业者,可以写我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史,也可以写其中的一个行业,如银行、纺织业等。其他如政治史、经济史、外交史也都可以写。
  政协是联系各方面的,要注意组织这项工作。全国政协要开常委会,成立工作组,其中有收集历史资料的组。各位委员回去,可以利用地方政协和文史馆两个机构做做这项工作。在具体做法上要从容一点,不要象青年人那样,喜欢放“卫星”〔156〕,也不要规定一个月写多少字,有精力的时候可以多做些。收集史料的工作一定要从容一点。
  昨天有两个黄埔军校〔157〕的朋友讲起三二○事变〔158〕和皖南事变〔159〕,听起来很有味,但我因有事只听了一个半小时就告辞了。有些朋友的观点不一定正确,那可以共同研究,但先要把史料记载下来。例如昨天两个朋友讲的三二○事变的情况就可以补充已有史料的不足。他们说,在事变发生前一星期蒋介石想走。乍一听不容易理解,这次事变是蒋介石向共产党的进攻,怎么他又想跑走呢?青年人听了根本不会相信,但根据蒋介石一贯的作风来看,这是可能的。蒋介石在陈炯明〔160〕、孙中山手下时都曾拂袖而去。在黄埔军校时他同苏联顾问闹翻了,也是走了又请回来的。他当权后,这种事又有过三次:一九二七年下野去日本,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淞沪抗战前躲回奉化,一九四九年和平谈判时退居幕后要李宗仁代总统。他常以退为进。三二○事变前他可能想走,等到摸清我们毫无戒备的时候,就大举进攻。历史是曲折的。我早说过蒋介石是最好的反面教员。蒋介石这一集团是很有些东西可写的,在座的不少人熟悉这方面的情况。
  今天梁思成〔161〕先生没有来,康同璧〔163〕先生来了,他们二位如果对维新派〔163〕有兴趣也可以写。去年学术界对戊戌变法作了评价〔164〕,也还可以重新估量。国外有专门研究戊戌变法的,但我国研究这个问题的人很少。
  现在先提一提这件事,大家好作安排,具体的组织工作由政协常委会秘书处与各方面联系。
  上面这些话可能对六十岁以上的人有些用,所以耽误大家不少时间。



  *这是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举行的茶话会上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