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周仁生 -> 周任辛集(2018年12月)

情真意切 洁比水仙

——怀念吾师陈楚淮先生


  〔说明〕此文作于一九九七年,原载于《怀籀》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三十日第一期)


  我一生学英语、教英语、作译事,得益于先生非浅。他的形象、教诲深深地嵌在我的心中。
  1938-1941年,先生执教于温州中学高中部,我有幸做他的学生近三年。解放前,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1947年春天,在杭州大学路浙大食堂里,那天先生留我吃饭。最近一次与他见面在1996年5月,是浙大教授沈克成引我去见先生的。一别半个世纪,先生已近90高龄,我也75岁了。五月的杭州,风光分外秀丽,青山绿水,草长莺飞。令人心酸的是先生已经不能起床了,说话也很费力气。先生对我说:“我是半个死人了,苦多乐少。”想到先生晚年“好景不常在”,我又一次心酸。
  半个世纪来,想见先生一面的的梦,总算实现了。殊不料1997年5月的一天,克成从杭州来电话,说“陈先生与世长辞了”。那真是“欲恸疑师在,举杯肠断时”。我最敬爱的陈先生啊!遥想97年5月的杭州,必定仍是风光秀丽,山青水秀的。但青山啊,你该垂首;绿水啊,你该低吟!让我们一道来悼念这位一生清贫,身后凄凉的英语语言学家的辞世。
  陈先生是一位有真才实学的教育家、英语语言学家、诗人和剧作家。闻一多教授是他的良师,昊景荣教授是他的师弟。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毕生坚持教学工作。在那狼烟四起、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先生默默然坚持教学;在那争名夺利,物欲横流的年代中,先生仍默默然坚持教学。他的一生情真意切,洁比水仙。
  时光倒退60年,先生在温州执教时才三十岁出头,风流倜傥,举止洒脱,语极风趣,我们上先生的英话课,如坐春风。先生教学自有特色,充分发挥他独有的才华。先生了解班上学生英语程度各不相同,开门见山打趣着说: “先用英语讲,听不懂;用普通话讲,再听不懂,就用温州话讲。”逗得满堂笑声。先生教高中英语,着重语法分析,同义词、反义词对比,用一手郑板桥式的笔法,板书英语例句。先生最得意之作是:为使学生全面掌握课文篇章结构,每次上课必先用英语详述上节课文大意,这在四十年代的中学英语教学中,是一个创举。后来,我们分班在文科,先生教我们希腊神话,这便是他得心应手的时候了。希腊神话与《圣经》挂钩,既教语言、典故,又扩大我们的文学视野。先生说,学好英浯,特别将来有志进外文系的学生,不能专靠两三本教科书,而要大量阅读原著。他开的书单是,先读《天方夜谭》,再读《雾都孤儿》、《双城记》,最后读《莎翁本事》。先生还说,绝不能轻视18-19世纪英国诗歌,他在教拜伦、雪莱、盖兹的诗歌读物时,兴之所趋,便用瑞安老诗人读唐诗的音调来朗诵雪莱的诗行。尽管我听过浙大郑晓沧教授以纯而又纯的英美音调朗诵诗歌,却从没有抹去我脑海中陈先生的声声朗诵。
  记得先生曾在1940年左右,应聘任教于浙大龙泉分校,令人惊异的是,两个月后,陈先生返回温中了。从大学退回中学,在常人眼里未免不光彩,但看先生神采,若无其事,照常兴高采烈,有说有笑。那时我们天真,定要问先生为什么不教大学。先生既严肃又轻松地说出八个字“宁为鸡口,不为牛后”。这八个字很清楚,表明先生虽不教大学,仍以教中学自豪。是啊!大翻译家朱生豪难道不也是新闻工作者兼中学教师吗?从做学问角度来看,中学教师的天地辽阔,看得见山花烂漫,闻得到麦浪飘香。以先生的博学多才,决非不能胜任大学教学,那时,自有他看不惯的地方。抗战胜利后,先生不是仍应聘浙大,直到退休为止吗?这只能证明先生的一身凛然正气,是一位安贫乐道的大学者。 “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1]这就是先生一生的写照。
  先生一生勤奋好学,治学严谨,每读一书一报,必有笔记。先生在英语词汇搭配、旧词新用、习惯语用法上,积累了何止千万条,我们做学生的只能望而兴叹。但先生不计名利,临退休时还只是个副教授,他默默地生存,默默地泯没。在他辞世前两三年,浙大骆寒超教授挖掘到他是一块瑰丽的“国宝”。对啊!挖得真太好了,一层薄薄的橱纱,挡不住那珠光宝气,终究会映照着雁山之巅、瓯海之滨、中华大地。
  先生啊!你与世长辞了。留在学生心中的是:“白云故乡、悠悠岁月,愿先生此去黄泉一路红梅发满枝。”学生心中的那朵白花,永远深埋着对你的哀思。




[1] 《明心宝鉴》存心篇:“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世事静方见,人情淡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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