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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民跟我们的作家笔下所描绘的形象不同

儒勒·米什莱



  统计学和其他经济学著作中的文献资料,即使一概假定它们都能如实反映情况,仅凭这些也还是不足以了解人民;它们只不过是从某个窄狭角度取得的一些片面的、人为的答案,所以很容易使人陷于误会。
  作家和艺术家,他们的方法跟这些抽象的方法完全相反,可以说他们在研究中所用的方法能使人体验到人民生活中的感情。有不少最杰出的作家都接触到这一伟大的主题,他们并不缺少才华,而且还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欧洲长期以来没有多少创造,只是贪婪地接受了我们的文学成果。英国人写得不多,他们专爱写一些杂志文章。德国书,除了德国人之外,又有谁读?
  目前重要的倒是应当检查一下在欧洲深受欢迎的法国书籍是否表现了法国,是否还没有显示出法国的卓越面貌,是否从这些描述里所看到的只是我们的严重缺点和丑恶,与别国比较,这是否大大损害了我国。作者的才华与诚意,他们慷慨大方的原则赋予他们的语言以极重的分量。公众接受了他们的书,就等于给了法国一个决定性的评价。
  法国严重地在作践自己,把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各国面前,而别的国家可以说都是衣冠整齐的。德国、甚至英国,她们都搞了许多调查、广告,相比之下(她们的毛病)就无人知晓;因为无人把她们的毛病加以概括,所以一切都隐而不露。
  面对着一个光着身子的人我们最注意的往往就是他的某些有缺陷的部位。缺点首先映入眼帘。如果这时有一位好事者把一面放大镜放在这个缺陷上,使它变得更大,而且用某种严酷而无情的灯光去照亮它,那么,这皮肤上天生的一些小小皱纹都会变得非常刺眼,叫你吃惊。你说这多难受?
  在法国发生的情况正是这样。法国当然有不少缺点,越来越多的活动、利益和思想观念的冲突充分表明了这一点,——可是到了她的那些大作家的笔下,这些缺点就显得更夸大了,以至她变成了怪物。这样一来,欧洲立即把她看作丑八怪。
  政界的那班上流人士手拉手的、达到意见一致,那真是有用不过的事。一切英国、俄国、德国的贵族只需亮出这样的证据来反对法国就行了:呐,你瞧,这是法国的大作家、大部分人民的朋友和拥护进步的人们亲手为其本国所绘制的图画,他们如此描写出来的人民形象,还不会引起世人的恐怖吗?难道还要足够的军队、堡垒去包围她、监视她,等到一旦有机可乘时最后扼杀它吗?
  一些堪称不朽之作的经典小说,[1]它们所揭露的富裕阶级的家庭悲剧已经牢牢地铭印在欧洲人的思想上,使人觉得仿佛法国已经不再有什么家庭了。
  另外一些出自一位伟大天才手笔、充满可怕的虚幻的作品[2]展示了我们城市的公共生活,这给他写成了在警察手下集结着一批惯犯和从牢里释放出来的苦役犯。
  还有一位风俗画家,[3]以其描写细腻而为人所赞美,他描绘了一爿吓人的乡下酒店,一家奴仆和盗贼云集的小饭馆,在这张令人憎恶的草图下面,他一心一意写上了书名,就把它充作法国大部分居民的名字。
  整个欧洲都在贪婪地阅读,赞叹,欣赏,认为某些细节写得好,他们把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当作真实,并由此轻易地得出结论,把他所写的这一切都说成是普遍的真实。
  任何人都会反对这样一种复制品的。这是一种自我诋毁、暴露自身创伤的怪癣,就像自寻羞辱一样,长此以往,必死无疑……
  我想,各国的人们应当了解,我们这个民族跟这些所谓的她的肖像完全不同。这并不是说我们的伟大画家不总是那么忠实,而是说他们一般总喜欢描绘例外的特殊细节、偶然事件,至多也只是在每个大类中写出少数个别情况,这些事物的次要方面。他们似乎觉得主要方面是太为人所熟悉了,又平凡又庸俗,而他们呢需要效应,于是就常常在那些偏离正常生活的事物中寻求效应。他们生于动荡,拥有暴风雨式的激情,既细致又强烈的笔触;——但是,一般地说,他们缺少伟大的和谐之感。
  浪漫派曾认为艺术主要存在于丑之中。他们认为最佳的艺术效果存在于精神的丑之中。在他们看来,浪荡的爱情似乎比家庭更有诗意,偷盗比劳动,牢狱比工场也更加富于诗意。如果他们自己,由于本人的种种痛苦,坠落到这个时期深邃的现实生活之中,他们也许会看到家庭、劳动、平民的最简朴的生活,其本身就是一首圣洁的诗。感受它并把它表现出来,决不是机械地硬搬的行当,在这儿也不应无限重复戏剧中的那些偶然事件。只是,我们的眼睛必须带着柔和的光亮,观察黑暗,低微,贫贱的地方,怀着爱心去观察家庭的各个角落和伦勃朗的阴影。
  我们的大作家们一旦看到了这些地方就值得人们赞美了。可是在一般情形下,他们尽把眼睛转向那些荒唐的、暴力的、奇奇怪怪的、特殊的东西。他们不愿向我们承认他们所描写的只是个例外。而读者们,尤其是外国读者们,总认为作家所描绘的都是日常生活.于是他们就说。“这个国家的人原来是这样的啊。”
  我出身平民,曾经跟劳动人民在一起生活过,劳动过,受过苦,因此我要比别人更有资格说我了解他们,我要为树立平民的人格尊严而反对所有这一切。




[1] 指乔治.桑的小说。

[2] 指欧仁.苏的《巴黎的秘密》。

[3] 指巴尔扎克写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