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路易·阿尔都塞 -> 局限中的马克思(1978)

第一节 马克思主义的危机终于爆发了



  多年来,甚至几十年来我们所经历的所有事件,导致了今天所说的马克思主义的危机。
  我们所说的马克思主义,意义是最广泛的,不仅指马克思主义理论,而且指受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的组织和实践,它们在经历了漫长而悲剧性的历史之后,导致了俄国革命和中国革命等、导致了社会民主党神圣联合和十月革命后国际工人运动的分裂,而且在第三国际解散后,导致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分裂,导致了苏联和中国之间的公开分裂,导致了所谓“欧洲共产主义”政党和中央政治局之间的潜在分裂。
  曾几何时,在“第二国际崩溃”之前,国际工人运动曾设法吸收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实现统一,而冲击正是来自资产阶级,正是在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阵营内部,自中苏分裂以来,这一非常严重的冲突已经十分明显了。这自然使人对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运动的历史的解释以及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的解释产生疑问。
  苏联党的第二十次代表大会残酷地揭露了一个可怕的现实,说到底,就是1937-1938年在苏联和1949-1952年在“人民民主国家”的畸形审判,这个现实隐瞒党员20多年,为挽救斯大林掩盖自己的手段的理由,他们不得不为此斗争。事情变得相当严重,赫鲁晓夫揭露了大屠杀、大规模驱逐出境和集中营的恐怖行为,对改善苏联和〔西方〕各党派仍未解决的局势却毫无帮助。苏联和西方政党中的情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仍然被批判的那些做法所统治着。这清楚地证明,当时以这种形式明显爆发的危机比所说的还要深刻:这不是所谓“个人崇拜”的影响问题,也不仅仅是“违反社会主义法制”的问题,问题正是整个理论和实践体系还能够经受住揭露出的丑恶。
  所有这些恐怖的东西从何而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年已经过去了。当然,在此期间,除其他党外,中国已与苏联决裂,中方批评了斯大林的经济和国际政策,并在毛泽东的领导下,试图通过文化大革命清算斯大林主义最坏的缺陷,尽管它基本上失败了。诚然,西方政党已经大大疏远了苏联,并批评那里的压迫政权和对国外的武装干预。但是,不论是苏共,还是西方,没有一个共产党,有最起码的政治勇气,尝试去分析他们所批评的一些影响的历史,还有原因。讨论这些过去的所有真相显然让人不高兴,更重要的是,它可能是无法忍受或不可面对的。其结果是,马克思主义者,以及共产主义者认为自己,一直无法解释他们自己的历史。
  因此,我们必须要认清马克思主义的政治危机指的是它的危机或它的症状或它的理论困惑。否则,以马克思主义、马克思和列宁的理论为名的历史,怎么会对马克思主义本身不透明呢?如果确实如此,除了少数例外,我们就便于看到,那些想方设法发现马克思主义弱点的著作,都沦为了博学的编年史,但编年史没有政治和理论实在,仅仅是些冒险的假设。如果不想要政治和理论上纯粹的废话,那么我们必须问一个更广泛的问题:为什么共产主义运动不能以令人信服的方式书写自己的历史,不仅是斯大林的历史,还有第三国际的历史以及自《共产党宣言》以来的整个历史?
  这个问题不仅是政治的,而且是理论的。它迫使我们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看看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正如其创始人所想的那样,以及他的继承者在本应作为理论实验的最特殊的时刻所解释的那样,寻找一些东西来部分地解释对它来说仍然模糊不清的事实?我认为是这样的,今天我们必须公开谈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危机,但有一个重要的保留意见,即这种危机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在1930年代,随着“斯大林主义”的出现,其采取了一种特殊的形式,阻止摆脱危机的任何途径,使人们不被允许进行政治和理论研究工作,从而也不允许用纠正的话语来表述。
  今天,我们不仅处于危机之中——而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们知道,斯大林最喜欢的受害者是共产主义者,也就是那些最负责任的到最谦虚的党员),而且,由于群众运动增加了矛盾,并最终将它们暴露出来,非常清晰和实际,我们处于一种新的情况:这种情况使我们可以说,“危机终于爆发了!”它终于被所有人看到了,终于有可能纠正和纠偏了!
  从这我们可以开始,不仅用我们的经验,而且在那些长期以来被排斥的孤独中,成为这场危机的第一个活生生的见证人,成为因为有勇气公开危机、尝试反思却被责难的人。这种人是对那些不停地说“但为什么是在今天”不感兴趣的人。如果他们真的好奇“为什么是在今天”,那是他们不知道或忘记了仅仅十年前法国共产党的情况,以及今天的情况。至于传统的反共人士,对他们来说,马克思的理论是包裹在经济形而上学中的宗教,而时尚的反马克思主义者(现在也已经过时了),他们在大国首都和“纽扣洞里的古拉格”大会上走来走去,如果他们有机会提供一些严肃的解释(但这早就知道了),我们会考虑他们;如果没有,就让他们认命,成为媒体的小人吧。
  至于我们的同志,请让他们知道这一点,他们要承受这段历史,无论他们是能够留在党内还是不得不离开党(后者是多么的多!),每个革命者都知道或感觉到,谈论“马克思主义的危机”可能是妥协的,或者说是危险的,原因很简单:说什么来什么,而危机一般会导致崩溃(列宁曾谈到第二国际的“崩溃”),而崩溃会导致清算或灭亡。然而,危机也意味着“解放的危机”,甚至“发展的危机”。那么就让同志们来判断,看看下面的反思是导致崩溃还是重生。
  如果他们担心——这可能是合理的——我们的敌人会把这种表达当作一种“忏悔”,而他们会利用这种忏悔把它扔到我们的脸上,那就让我们的同志也知道一些我以某种严肃的态度说的话。让自己对现实保持盲目,继续屈从于一种盲目,这是在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影响中,在其最严重的一个方面延长了马克思主义的危机,而这种盲目在不久前还是被接受为共产主义者所必须的。防止高声、指名道姓地讨论长期以来围困和担心我们的现实,这是延长马克思主义在其影响中的危机,在其最严重的方面之一,他们的借口是任何资产阶级记者或思想家都会把这种表达方式转向我们。
  事实上,自19世纪末以来,资产阶级的思想家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以同样的措辞宣称马克思主义的危机、崩溃和死亡,还公开讽刺地将危机埋在他们的论点之下。哲学家们,从韦伯到克罗齐到阿隆到波普尔,都“证明”了“马克思的哲学”是不可能的或形而上学的,就像马克思自己所批评的那种哲学。博学的“经济学家”已经“证明”价值理论是一个神话,剩余价值理论是无效的,因为它在数学上是“不可量化的”。宗教家、道德家、社会学家、“政治学家”已经“证明”,阶级斗争理论是马克思的发明,马克思主义者把世界置于他们的法律之下,而世界完全可以忘记阶级斗争,或者说最好忘记它。所有这些人都说,马克思已经死了;更糟糕的说法是,“流产了”:很久以前。而那些想“拯救马克思”的人,出于道德义愤、人道主义或宗教,把他变成了革命者:但在他们的颂词和意识形态的利用下,他们也埋葬了他。
  如果我们今天谈论“马克思主义的危机”,我们并没有给我们的对手提供任何他们还没有使用过数百次的武器。现在,如果我们谈论它,就不会像他们那样,我们不会给他们提供新的论据,而是要夺走他们由于我们自己的政治和理论上的弱点而持有的论据。在这一点上,也让我们的同志们来判断。这也不是把马克思主义的危机说成是一个警钟的问题。我们今天可以,是因为世界上工人和人民运动的力量,是的,尽管他们有非常大的矛盾,但正由于群众的力量,我们可以积极地、满腔热血地谈论马克思主义的危机,以最终使我们摆脱危机的已知原因,至少开始了解它们,才方便我们能够摆脱它们。马克思主义的危机,今天也许是其历史上第一次,可以成为马克思主义解放的开始,从而成为其重生和变革的开始。
  这不是一种信仰行动,而是一种政治行动,它指定了一种已经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实现的有效可能性。事实上,我们正处于这样一个阶段,它取决于我们,取决于我们的政治和理论上的清醒,在这场危机中,马克思主义一直处于迷失的边缘,有人高兴地导向马克思主义的生存,而不是解放和重生。为此我们需要我们所有的共产主义同志的合作:无论他们在阶级斗争中处于什么地位,除了那些已经离开或背叛的人,他们都可以参与到马克思主义的复兴中。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力量”,我们可以一起帮助党走出马克思主义的危机,这也是今天全世界共产党的危机:我们的内部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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