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贝尔·胡克斯 -> 激情的政治:人人都能读懂的女权主义(2000)

19.有远见的女权主义



  为了做到真正有远见,我们必须把我们的想象扎根于具体的现实,同时想象种种超越这个现实的可能性。当代女权主义的首要力量就是它改变自己的形状和方向的能力。抓住过时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不放的社会正义运动往往会失败。具有远见的女权主义的根要回归到20世纪60年代初期,在妇女解放运动刚刚开始的时候,有远见的思想者梦想着一场激进的、革命的政治运动。这场运动在其改革阶段,要在现存的白种至上的资本主义父权制内给妇女各种公民权利,同时要瓦解和推翻这个制度。梦想以一个建立在互助和社会民主之上的人人都参与的世界代替那个统治与服从的文化;一个互助和互相依赖将是主导的伦理的世界,一个知道地球该如何生存,一个人人都可以有和平美好的生活的全球生态世界,来代替我们现存的社会。
  随着运动的发展,激进革命的女权主义远见也愈来愈清晰和复杂。但是她们的远见常常被改革派的女权主义的绝对方式遮盖。这些女权主义者感到改变只有在现存的社会秩序内进行才安全可靠。一些改革女权主义者也真切地、热切地要改变性别基础上的经济歧视,所以她们就可以与有特权阶级的男性平起平坐。
  另一些人相信,如果能量都集中在改革的方向上,妇女运动将会创造出更多的具体的相关变化。但是,如果放弃女权主义斗争中的激进的心跳,妇女解放运动就更容易被主流资本主义父权制所兼并。
  一旦在现存社会秩序中,她们获得了阶级权力或者更大的社会向上晋阶的能力,很少有女性对继续解除这个体系再有兴趣。一方面,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被一些女权主义思考者,诸如卡罗•吉丽安(Carol Gilligan)和其他的人告知说,女性更关心人,更有道德感,但是,在与权力较少的女性打交道时,这些女性行为举止怎样却揭示了另外的东西。在她们认同的民族和种族的群体中表现出来的女性关怀的美德,并不延伸到她们不同情、认同或团结的群体中去。有特权的女性(大部分是不白人,但并不是所有的都是白人)很快地就投入进去,以维持工人阶级和穷人女性的服从地位。
  有远见的女权主义的根本目标是创造改变所有女性地位的策略,以扩大她们的个人权力。为了做到这点,这场运动需要从要求同等权利的目标中挪出去,要从最基本的议题诸如文化教育等等开始,这种教育可以拥抱所有的女性,特别是更为贫穷的女性群体。现在还没有女权主义的学校、女权主义大学,也没有持续的努力来创建这类机构。受过教育的白人女性,是少数人保护法的中心受益人,她们在现存的社会结构中获益,常常没有动力在女权主义的原则上去做创立这种机构的工作。这些机构根本不用付高工资,但是就是独立的富有的女权主义活动家,也没有用自己的钱来资助那些为处于劣势的妇女和女孩子办的训练她们基本技能的教育项目。
  虽然有远见的女权主义思考者已经懂得我们需要一个更为广泛的女权主义运动,需要一个能够满足穿越阶级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女人和男人的运动,我们还没有能够创造出有远见的女权主义理论,用人人都懂的语言写出来,或用口头交流的方式与人分享。今天在学院圈子内,大部分被羡慕的理论都是用复杂的行话写的,只有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能读懂。我们社会的大多数人对女权主义没有基本的了解,他们不能从很多的各种各样的材料中,从小学水平都能读懂的小册子中以及其他材料等等,获得对女权主义的理解,因为这种材料根本就不存在。如果我们要重新建立为每一个人的女权主义运动,我们就要创造出这样的材料来。
  女权主义支持者们还没有组织资源来保证我们有电视台或在现有的电视台中有固定的频道。现在在各个电视台或广播中还没有女权主义的新闻时间。在传播女权主义中,我们遇到的问题之一就是任何与女性有关的问题都被看成是女权主义的,即使那个问题根本就没有女权主义的视角。我们的确有几个广播和电视节目关注性别议题,但是那与关注女权主义不同。具有反讽意味的是,当代女权主义取得的成就之一就是现在人人对讨论性别和女性有关的问题都持更为公开的态度,但是,却不见得一定是从女权主义的视角来讨论。例如,女权主义运动创造了一场文化革命,这场革命使讨论我们社会中面临的男性对女性和儿童的暴力成为可能。
  虽然在大众传媒上,对家庭暴力的报道很多,对家庭暴力的讨论在各个头版上都看得到,但是公众很少把结束男性暴力与结束男性统治连在一起,把结束男性暴力与根除父权制连在一起。这个国家中的大多数男性还不理解发生在家庭中的男性暴力与男性统治之间的关系。这种不理解当我们不得不应对年轻的男少年——各个阶级的都有——谋杀家庭成员、朋友和学校同学这样的事件时,就更为显著。在传媒上,人人都提出为什么这种暴力会发生的问题,但是却没有把这个问题与父权制思想联系在—起。
  以大众为基础的女权主义批评性意识教育是极为必需的。不幸的是,阶级精英主义塑造了女权主义思想的方向。绝大部分女权主义思考者和理论家都在大学这种精英的环境中从事工作。大部分情况,我们不写儿童书籍,不在小学教书,也没有在公立中学课程设置中发挥建设性的影响。我开始为孩子们写书,就是因为我想成为让女权主义思想人人都可以接触得到的女权主义运动的一分子。录音带上的书也能帮助传播我们的思想,把我们的思想送到各个年龄层的不会读写的人手中去。
  为了重新开始女权主义运动,为了重新开始女权主义立场必须是激进的立场的运动,集体的门对门地传播女权主义思想的努力也是必需的。因为任何激进的东西在我们的社会常常被推到地上去,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把女权主义拿到地面上来,传播我们的信息。因为女权主义是结束性别主义、结束性别统治及压迫的运动,是一场结束性别歧视和创造平等的斗争,在本质上,女权主义就是激进的运动。
  当女权主义活动者们从向性别主义及其各方面的表达进行挑战挪开,而只关注改革的时候,女权主义活动的内在的激进本质就变得模糊起来。那些寻求阶级特权、权力和地位的女性,提倡女权主义可以有很多种,因为多种女权主义这个概念服务于保守和自由两派的女性的利益,她们是第一批运用“权力女权主义”这个概念的人。她们还是这样的群体,即首次提出一个人可以既是女权主义者,也可以反对堕胎。这是另外一个被误导了的概念。给予女性控制自己身体的民权是女权主义基本的原则。一个人是否要堕胎,完全是一个选择的问题。选择不堕胎并不是反对女权主义,但是女权主义的原则是妇女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寄生的阶级关系和对财富与权力的贪婪,使一些女性背叛了穷人和工人阶级的利益。那些曾一度加入女权主义思想的妇女,现在却支持反对福利制度的公开政策。她们看不到自己关于这个问题的立场的矛盾性,她们仅仅是给自己贴上“女权主义”的标签而已。把女权主义表现为一种生活方式或商品,自动地模糊了女权主义立场的重要意义。今日,很多女性愿意要民权,但不要女权主义。她们愿意在私人领域保留父权制度,即使她们渴望在公众领域有平等权利。但是有远见的女权主义思考者从运动的一开始就懂得与父权制的矛盾,即使父权在某些方面支持女权主义运动(比如,妇女工作的权利),将使女性处于脆弱的位置上。我们看到那些没有从根本上对统治我们生活的制度进行改变而获得的权利是很容易被再次夺走的。我们已经看到在生育领域内这种状况的发生,特别是堕胎问题。父权制内的民权,已经证明有相当的危险性,因为这样的民权使妇女感觉我们比现在好多了,认为父权制正在变化。现实是,父权制结构在很多女性离开女权主义之时,就又卷土重来了。
  极端的反女权主义的回潮对女权主义运动也是一个瓦解。回潮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那些机会主义的、保守的女性对女权主义的谩骂和攻击。比如,最近的一本书《我们的母亲没有告诉我们的事情:为什么幸福逃避了现代女性》,丹尼拉•科瑞坦登(Danielle Crittenden)写的,就告诉女性,我们应该待在家中做母亲,生育健康的孩子,要我们应当承认男女心理的根本区别,而且,一切都是女权主义的错。女权主义的批评者们把现代女性的不满都怪罪在女权主义运动的头上。他们从来不讨论父权制、男性统治、种族主义以及阶级剥削。当反女权主义的书都写得通俗易懂,容易接近广大的读者群时,却没有通俗的女权主义理论书来与之抗衡。
  当我与激进的女权主义者谈活时,特别是与那些如今已人到中年,年龄在35岁到65岁之间的女权主义者谈话时,我听到许多关于女权主义的建设性影响的极好的证词。我们把我们的工作记录下来是极为重要的,因为这些记录可以作为反对那些流行的概念的证据——那些流行的概念认为女权主义使妇女的生活更艰难。女权主义的确使有女权主义思想和实践的女性的生活更为复杂了,因为她们还继续生活在父权制度思想和行为体系内,这个体系根本上没有变化。
  有远见的女权主义者一直懂得改变男性的必要性。我们知道,即使世界上所有的女性都可能成为女权主义者,但是如果男性仍然是性别主义的,我们的生活就将变得无足轻重,性别战争就会仍然存在。那些拒绝接受男性是我们斗争的同志的女权主义活动者——她们有非理性的恐惧,担心一旦男人也从女权主义立场上得到好处,女性就会失去她们的利益——误导地帮助了公众对女权主义的怀疑和轻视。有的时候,那些仇恨男性的女性,宁愿看到女权主义没有进步,也不愿正视她们在与男性的关系中的问题。男性扛起女权主义的旗帜,向父权制挑战,是十分紧迫的。这个星球上的生命的安全和延续,要求男性转变成为女权主义者。
  每当男女老少为结束性别主义斗争的时候,女权主义运动就得到推进了。这样的工作并不要求我们加入任何组织;我们可以就在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为女权主义斗争。我们可以在家做女权主义的工作,就在我们生活的地方,教育我们自己和我们所爱的人。过去,女权主义运动没有能够给男性和女性提供足够的变化的蓝图。当女权主义的政治立场建立在一套坚定的对我们的目标和方向的信仰上时,我们的女权主义变化策略就要相应改变。
  女权主义并不是只有一条道路。从多种背景中出身的人们,需要直接与他们对话的女权主义理论。作为一个黑人女权主义思考者,我觉得批判性地检验黑人生活中的性别角色,发现与所有的黑人有关的具体的关注点和策略,并使黑人懂得女权主义的斗争与他们息息相关,是最为根本的。
  激进的有远见的女权主义,鼓励我们所有的人勇敢地从性别、种族和阶级的立场检验我们的生活,从而使我们可以准确地理解我们在帝国主义的、白种至上的资本主义父权制里的位置。多年来,很多女权主义者有一种误导的概念,以为性别是唯一决定她们地位的因素。打破这个概念是女权主义政治的重要转折点,可以使女性视种族和阶级偏见的方式方法,而正是这些偏见使妇女运动没有群众基础。
  我们现在已经准备好要重新开始女权主义的奋斗了。反对女权主义的回潮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妇女运动成功地向每个人揭示了父权制是对女性和男性的良好生存的威胁。如果女权主义运动没有写出对仍在维系的性别主义和男性统治的真实的记录,运动就一定会失败了,也就不会掀起如此的反女权主义的回潮了。虽然父权制的大众传媒继续传播男性不被女权主义的课堂欢迎的谣言,但事实是,更多的男性在学习女权主义并转变成为女权主义的思维方式。正是女权主义运动的这个方面对父权制构成更大的威胁。如前所述,如果运动只关注女性,父权制的地位就会完整地保留着,也就没有必要如此激烈地咒骂女权主义了。
  我们被父权思想的大众传媒,被性别主义思想的领导人一遍—遍地告知,女权主义已经死了,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实上,各个年龄段的男男女女,仍然在性别平等问题上苦苦追寻,仍然在寻找解放自己,而不是限定和局限自己的定位角色,他们继续转向女权主义寻找莕案。通过强调相互帮助和相互依靠的伦理,女权主义思想者为我们提供了结束统治,改变不平等的方式。在一个相互帮助是标准的世界里,并不是什么都是平等的,但是,不平等的结果并不意味着服从、殖民和非人化。
  女权主义作为一场运动是要结束那些仍然活着的性别主义、性别主义的剥削和压迫。虽然我们没有一场群众性的运动,但是重新开始这样的运动是我们的主要目标。为了保证女权主义运动的与我们生活的继续相关性,有远见的女权主义理论必须不停地创造出来,重新创造出来。这些理论能针对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现实发言。女性和男性已经在男女平等的方向上迈出了很大的步子。这些通向自由的步子使我们的理论继续向前。我们必须勇敢地从过去的经验中学习,为了使女权主义原则贯穿在我们公共和私人生活的各个方面的未来而奋斗。女权主义的政治目标就是要结束统治,使我们获得自由,自由地做我们想做的一切,并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热爱正义,我们可以生活在和平中。女权主义是为了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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