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产阶级和艺术——在无产阶级文化教育组织第一次全俄代表会议上的报告，1918年9月（亚·波格丹诺夫）

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亚·波格丹诺夫 -> 《论无产阶级文化》（文章选辑）（1918-1923）

无产阶级和艺术

（在无产阶级文化教育组织第一次全俄代表会议上的报告，1918年9月）

亚·波格丹诺夫

　　对资产阶级世界来说，艺术是生活的“装饰品”。对我们来说，是否这样呢？艺术的最早萌芽，是许多动物和人们求爱的歌，是人们劳动的歌。前者是组织家庭、婚姻的手段，后者是组织劳动的工具。后来出现战歌。它是用统一的情绪把战斗的集体团结在一起的手段。婚舞不仅人类有，而且鸟类也有；至此为止，舞蹈是使青年人接近，迈出组织家庭、婚姻中的第一步的手段。以理想化的形式重现战争生活的战舞，就其作用和意义来说，同战歌类似。印第安人的“议事会”舞——一种有节奏的、从容不迫的、庄重的舞蹈，把公社或某一集体的成员引入讨论过程所必需的同样严肃的、沉思的情绪中去——为议事会组织集体的精神力量。你们看到的就是两万年前的原始艺术家，洞穴人的绘画（指分发给代表们的西班牙北部阿尔塔米拉洞穴的原始人的绘画）。描绘远古时代野兽的形状、活动、性质的这些绘画的教育意义不是很清楚的吗？很明显，这种艺术是公社教育狩猎人的手段。教育就是组织的活动。它引导新成员进入社会或公社，使他们能够完成他们的社会的和生活的作用。
　　但是我们知道，艺术是一般教育手段。也就是社会地组织人们的一般工具。
　　艺术是通过什么途径组织人们的呢？通过组织他们的经验。
　　而且任何艺术从来都是这样做的。难道我给你们看的绘画不是原始公社狩猎生活的有组织的经验？而现代短篇小说、小说，这当然无非是作者所收集的按一定秩序排列的生活的经验，这是用形象表现的生活的科学。古代的神话甚至同时是科学和诗歌的体现：它用语言的生动形象向人们提供现在科学用抽象的概念提供的东西。例如《创世记》的神话既是星原学，同时也是犹太民族的历史，引导犹太人象当时所理解的那样组织世界、组织公社和同祖先建立生动的联系。
　　同艺术一样，科学也是经验的组织，是组织人们的手段。科学和艺术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在于，艺术是用生动的形象，而不是用抽象的概念去组织经验的。因此它的范围要广一些：它不仅能够组织人们的观念、知识和思想，而且还能组织他们的感情，他们的情绪。例如，音乐是感情的有声语言，抒情诗是感情的语文形象语言，风景画是感情的色彩语言，建筑学是感情的砖、木和铁的语言。不同的艺术通过不同的途径把人们联结在统一的情绪之中，培养和社会地表现他们对世界和对其他人的关系。例如观赏一幅春景或秋景画，同一种感情，同一种情绪把我们联结在一起；面对罗马的科洛西姆斗兽场，我们都感觉到砖石体现出来的世界主宰者的骄横和残酷；在哥特式教堂，例如科伦大教堂的形式中我们看到从中世纪昏暗的土地向天国的不断升华。
　　艺术不仅比科学更广，并且作为组织群众的工具，到现在为止比科学有力，因为生动形象的语言更接近群众，更易于为其所理解。
　　显然，过去的艺术本身不能组织和教育无产阶级这个有自己的任务和自己的理想的特殊阶级。权威的封建宗教艺术把人们引入权力和服从的世界，教育群众逆来顺受和盲目信仰。资产阶级艺术以为自己和为自己的一切进行斗争的个人作为其永恒不变的英雄，它培养的是个人主义者。这也不是我们所需要的。
　　无产阶级需要集体主义的艺术，它用以共同的理想联结在一起的战士和建设者的深刻的团结一致、同志合作、热烈友爱的精神去教育人们。
　　这种艺术正在诞生。我们俄国的年轻的无产阶级诗歌就是这种艺术。这大多是战斗的集体主义诗歌，但是例如在萨莫贝特尼克、基里洛夫、加斯捷夫的诗歌中已经放射出建设的集体主义光芒，我不列举这种诗歌的样板，你们都很熟悉。我只限于举萨莫贝特尼克的一首诗，这是早期的，并非最有才华的一首，但是无论形式和内容都颇有特点：

　　致我的同行们

　　我们是黄昏的星星：
　　刚刚在闪烁、发光，
　　我们尽职地
　　守卫在崇高的岗位上。
　　在忧郁的原野上
　　在沮丧的时刻我们发出亮光——
　　点燃起自由的火焰，
　　把亲爱的太空照亮。
　　有时用钻石般的齐声合唱
　　把黑色夜幕装扮，
　　有时唱着第一首歌——流星
　　落进无底深渊。
　　自由的歌声中断了，
　　但并非了无踪迹：
　　另一颗星星接着她歌唱——
　　一颗新星突然发出光芒。
　　我们对光的爱恋如醉似狂，
　　为白天的欢乐而整夜梦想。
　　在黎明到来之前，
　　我们决不熄灭友好的火焰。
　　而白天定将到来。在我们的边际
　　将升起耀眼的太阳，
　　而自由的我们
　　将在蓝空中逐渐消散。

　　在这里不仅对于诗人的任务的理解是集体主义的，而且对自然的认识本身也是集体主义的：星星是同黑夜作斗争的天空的集体。当然，这是天真的，不科学的。将来的集体主义诗人不会采用此类形象，因为他完全掌握了世界和自然的知识，但他毕竟会感觉到和认识到天体间的联系，它们被无穷的空间所隔开，但象同一自然母亲的孩子们一样彼此酷肖，通过光的接触、通过永恒地交流自己的宇宙生活而联结在一起。
　　同志们！象所有集体主义艺术家一样，集体主义诗人将不只是谈无产阶级生活，也不只是谈斗争或劳动的人类的集体。不，全部生活和整个世界都将是其诗歌的内容；他将用集体主义者的眼光看待一切，在个人主义者所无法看到的地方看到交往联系，感觉到整个宇宙，宇宙是劳动的场所，是生命力同自然力斗争、趋向于意识统一的力量同破坏和瓦解的黑势力斗争的场所。
　　旧艺术没有也不能持我们的观点，它看不到生活中的集体，没有用集体主义精神去理解世界，怎么对待这种旧艺术呢？
　　现在举例详加说明。
　　《浮士德》是枢密顾问、资产阶级贵族沃·歌德的天才作品。似乎对无产阶级来说其中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你们知道，我们的思想家们经常引用《浮士德》。这一作品的内在意义何在，其“艺术思想”是什么，即从我们的观点看来其组织任务是什么？书中在寻找安排和组织人类心灵的办法，以求其全部力量和才能之间的完全和谐。浮士德是永远在寻求、永远安定不下来、渴望着和谐的人类心灵的代表。从一种嗜好转向另一种嗜好，从这一情爱转向另一情爱，浮士德一生都在追寻这种和谐。黑色的魔鬼靡非斯特陪同着他，这个瓦解、怀疑、毁灭性批判的鬼怪在他所走的每一步上一次又一次地揭示人生的矛盾，他终于找到了解决任务的办法。他在哪里找到的呢？在有益于社会的劳动中。浮士德在岸边的不毛之地排水和耕种，从大自然那里夺取一小块土地，使人的生活能在这里繁荣昌盛起来。正是在这时候，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想说：“瞬间，请停留一下。”在浮士德不断探寻的心灵中集中了歌德本人的丰富的内在经验。这当然还不是我们解决人生任务的办法，这是个人的解决办法。浮士德是人类的英雄，是人类的恩人。但这终究是迈出的第一步，所以《浮士德》对我们来说是珍贵的，因为它指出了通向我们的解决办法的道路。而主要的是，我们知道了在这种解决办法中还缺乏什么。
　　两千多年以前曾塑造了一座女神像，她用一种——虽然是同我们格格不入的——情绪把人民群众吸引到庙宇来。这就是维纳斯·乌拉尼亚，天上的维纳斯，纯洁爱情的代表，象古人所理解的，是精神和肉体的和谐爱情的代表。庙宇是交际的中心，而女神则是庙宇的中心。所以，她是组织集体的中心。她用宁静的，庄严的，跟努力、紧张和激动不同，而是真正的、天神的美表现了同我们不同的世界。
　　庙宇被毁了，女神大概被埋入地下。许多世纪过去了，在欧洲出现了一个新的世界——正在诞生的资本主义世界。诸神业已死去。女神不再组织自己的过去集体了，但是人们感觉得到雕像的伟大组织力量，他们感到美。从人们看到她的那一时刻起，总是有一种共同的东西把他们连结在一起。在卢浮宫有一个天真的年轻姑娘问我：这一雕像有什么美的地方？我回答说：“请您看看你们的邻人英国女人。”漂亮的小姐在米洛斯的维纳斯的美的面前成了猴子。科学发现了这种美的“神性”的秘密。雕像有一种超人的（即大于人的）面角，表现了意识的高中心对于低中心的优势。所以，猴子的面角小于人；而人的面角小于米洛斯的维纳斯。维纳斯美的基本“神性”就在于此。大概任何一个活的希腊人都不具有这样的面角。由此可见，这个集体创造性地捕捉到了发展的线条，用这个办法创造了自己的生命的理想。这是和谐的生命的理想，但在这种生命中没有激动，没有运动。这种生命是排斥努力的，这是寄生的美，这是在奴隶制土地上生长出来的美丽的花朵。但是要知道，连未来社会也将建立在奴隶制之上，只不过这奴隶是死的，是铁和机器。这就是说，在维纳斯雕像中有一部分美是接近我们的。你们都知道格列勃·乌斯宾斯基的有关故事。他叙述她是怎么从他的心灵中洗去所有卑微的东西的，在她那光辉的美的面前，所有卑劣的地上的东西都离开他而在直观的高尚心灵中消失。
　　而民间诗歌如何？……拿关于伊里亚—穆罗密茨的壮士歌来说吧。这是封建罗斯农民集体力量、我们土地的真正建设者和保卫者在一个英雄身上的体现。虽然这是个人主义的形象——农民过去和现在都不会用另一种样子来表现自己的心灵，但它有一面表现了自己的集体力量。但是，如果你们懂得形象中隐蔽的集体主义含义，难道你们不会更深刻地感觉到它的壮丽的美，难道你们没有感觉到历数世纪之久的斗争精神，难道你们没有感觉到，过去的愚昧无知的建设者的劳动和苦难并没有白费？这些建设者通过数世纪暗无天日的黑雾开辟了一条历史的道路，这条道路通向已看得见目标的地方，而我们就是从这地方开始自己的道路的。难道对这一点的认识没有组织你们的心灵，没有结集你们的力量去继续工作和斗争？
　　虽然这些画是原始社会艺术家的……你们感觉得到它们的美，它们的强烈表现力：它们把你们带进另一个世界，并且给你们提供任何科学叙述都不能提供的这一世界的知识。而你们会感到自己同这些多毛的野蛮人有一种血缘关系，他们还不具备世界观，甚至宗教的观念也没有，他们只有几十个萌芽中的词汇——劳动的喊声，但是它们却能在数万年之后同你们说话。
　　同志们，应当懂得，我们不仅生活在现代的集体之中，我们也生活在各代人的合作之中。这不是各阶级的合作，它是同阶级合作对立的。所有过去的劳动者，所有过去的先进战士，不管他们属于什么样的阶级，都是我们的同志。为什么我们同现在的资产阶级作斗争？因为他们妨碍继续我们从过去革命的资产阶级那里接受过来的历史事业。他们以此背叛了自己的祖先：他们的祖先向前走，同历史的自然力作斗争，而他们则喊道：站住，我们不想继续走了，最好是后退。我们则在继续那些业已消失的团队的进攻，我们对资产阶级说，你们穿着他们的服装，但你们不是那些战士，你们投靠了敌人，投靠了历史的黑暗王国的势力，而我们在进行反对你们的斗争。那些人是我们的，虽然我们的武器跟他们不同，并且我们排成另一种队形前进，但是我们的事业跟他们的事业是一致的，都是为活着的同僵死的东西作斗争。
　　总之，同志们，过去的艺术我们是需要的，但要象对过去的科学那样，用新的无产阶级思想作新的理解，作批判性的解释。
　　这是我们的批判的任务。批判应同无产阶级艺术本身的发展一起发展，用建议和解释去帮助它，指导它利用过去的艺术宝库。批判应把这些宝库交给无产阶级，向他们说清楚，其中哪些是对他们有益的，是他们所需要的，而对他们来说哪些是其中的不足之处。
　　艺术的才能是个体的，但创作是社会的；从集体出发又回到集体中去，是密切为之服务的。我们的艺术组织应建立在同志合作的基础之上，就象我们的科学组织那样。
　　那时这种艺术就其精神而言将忠实于自己的理想，成为为争取这一理想而斗争的真正有力的武器，它将严格地把阶级力量在真正认识共同目标及真正感到这一目标的无限伟大的基础之上联合起来。
　　同志们，历史表明，暴风雨的时代是有利于艺术发展的，它为艺术提供丰富的内容，使之追求新的形式。我们现在正处在这种暴风雨时代，这是世界上前所未见的时代。同志们，我对所处的现实所作的研究使我深信，这还不是争取新世界的斗争中的最后的风暴。在这一点上我大概同你们中间多数人，的意见是不一致的。但是有一点我是深信的：这是历史的最后一课，经过这一课无产阶级将成为成熟的阶级去进行争取社会主义的有严格计划的，肯定能取得胜利的斗争。无产阶级艺术的繁荣将是这种成熟性的最美好、最卓越的表现之一。
　　艺术将美化无产阶级的生活和斗争，组织无产阶级的心灵。同志们，这是因为美就是组织性。美在科学中叫做真理，
　　在生活斗争和劳动中叫做力量。哪里有美，哪里就必然地、不可避免地有胜利。到那时候

　　“鲜血沃土土越肥，
　　田野之花更娇美；
　　言谈、爱抚无欺骗，
　　生活激流归大海。”

　　译自亚·波格丹诺夫《论无产阶级文化（1904一1924年）》
　　列宁格勒—莫斯科1924年版第117—124页。
　　摘自《苏联无产阶级文化派论争资料》